关阇彦已经流了一身的冷汗,汗涔涔的脸上落下几滴至魏郁春的衣物上,她先是一惊,拽了拽他的衣角,好似在安抚他。

    他已经盘算好了逃离的路线,然后一把拉住了还在他衣角上的魏郁春的手,温热的掌心伴随湿湿的触感,将她的手紧紧包裹,其中还有电流般的颤抖,很细微。

    她盯着他上下起伏不定的喉结,听他沉声说话:“你……你抱紧我,越紧越好。”

    他自己也知道这话有多流氓,其间的停顿就是尴尬的体现。

    “好。”魏郁春自然很乐意。

    她直接上手,将他整个腰间全部环绕住,而对方的一只手臂,依旧像方才一样环住她的肩膀,很紧,她能听到对方急促的心跳声。她的动作看似果断,果断到好似一点杂念都不曾有,实际上浑身都烫成了烤山芋,脸上更是红成了烙铁。

    关阇彦将刀收回腰间,拉着人直接往既定的方向而去,一直按兵不动的黑衣人见他行动,立马也跟了上去要拦人。近看起来,原来的确不止八九人,他一人对上十人,还不能攻击,实属吃力。

    他脚步快走,在刚好迎来一剑时,仰腰偏面,怀中之人也一起摆动,随着他的脚步一起快走。

    魏郁春感觉自己好似突然飘起来了一般,足下生劲风,可她明白这些风皆是从另一个人的脚下鼓动而来的,她借力而行,才有了这些错觉。

    明知是错觉,可她却沉浸于其中难以自拔,因为是错觉,也是让她极度依赖的安全感。

    每次危险,她好似都能依靠他化险为夷,她不曾见过他前,一辈子都不会想到还会有一人可“借风而行”。这种力量既然出现了,她就不希望它们会离开,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有这样的力量,所以她只能依赖,并且靠此来将它们牢牢握在手心。

    可她好像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悸动,反而在一次又一次,被这些力量给予的安全感所震撼时,将所感都转化为她喜欢这个人的依据。

    事后,她还自诩她是真心爱的这个人,而非只是因为他能给自己带来安心,所以她得靠一些心理暗示,让她心安理得地将自己捆缚在别人身上。

    关阇彦快走时分,周遭黑影攒动若黑鸦,剑鸣纷起若鸦鸣,躁耳极了。

    他见又有二位杀红了眼的黑衣人夹击过来,自己又很难脱身,索性侧退二步,与刺来的黑衣人完美擦肩而过,他一手顺着对方的手臂,抓过人的剑,手背作刀,狠劈下去致使对方吃痛落剑。他见机结果剑柄,并不反刺,而是两道剑风一左一右地扇过去,两个夹击他的黑衣人顷刻被扇地倒地,仰面过去一时难以站立。

    他带着魏郁春往回头的路走,差一点就要突出重围,可没想到已有其他的黑衣人看出他的动向,埋伏在那头。看来,他是回不去了。他不得不放弃回去的念头,转念成随便找一处密林钻进去,让身后的黑衣人难以追赶。

    他提着剑故意朝前舞去,激怒了几个埋伏着的家伙,那些黑衣人涌过来,他又反身过去,转到一个黑衣人身后,故意将他当作自己的挡箭牌。这个举动太过狡猾,黑衣人们始料未及,已使出力气的剑招无法完全收回来,只好擦伤了同伴的手臂。

    见了血,出招的黑衣人和受伤的黑衣人将对方视为敌手,互相打击,招招致命。其他处于原地的黑衣人明显看起来头疼了起来,他们去制止被幻术迷乱了神智的同伴,结果搭进去后就抽不出身来了。

    余下的在其他地方的黑衣人只好去负责追逐关阇彦和魏郁春的任务,但毕竟出动的时间晚了,追过去的时候,关阇彦和魏郁春已经穿过层层阻碍,跑出去很远。

    这次没有见血,他们二人果真没有再看到满山树蛇的恐怖景象,这也证实了关阇彦的猜测。

    奔跑途中,魏郁春被关阇彦拉着,无需注重方向感。因此她就有更多的经历去看清周遭的事物,她看到了藏在一片树木中的大石墩。

    她连忙道:“又有一个石墩!”

    她仔细辨认了身后已经没有了黑衣人的脚步声,发现这一次,这些家伙和第一次追逐他们时一样,突然消失了。

    她咬牙大胆猜测:“关贤齐,那处石墩应该是安全的。第一次和黑衣人们交手时,也是我们接触第一个石墩地界的时候,当时黑衣人们跟随的脚步声好似直接消失了,和现在一样。”

    关阇彦也不觉得这只是个巧合,直接朝魏郁春所说的石墩处出发,颔首道:“是,我又感觉神智比方才清楚了不少。”

    他们快速飞奔至石墩处,关阇彦松开抓住魏郁春的手,快速以石墩为中心点,将四周环绕着仔细看了一边,既没有可怖的尸骨坑,也没有让人产生生理性厌恶的堆叠着的虫尸群。

    看来,这里又是一处受幻术波及较少的地方,是安全的。

    他松了一口气,和魏郁春解释了情况:“我本以为是那些黑衣人给我们下的幻术,毕竟他们的确有古溪村用蒙汗药迷晕人的前车之鉴。但几经交手下来,我意识到黑衣人他们自己也深受幻术所扰,因此我方才试探性地让他们互刺一手,果真相残了起来。”

    魏郁春疲惫地靠着石墩蹲下去,说道:“不仅如此,在不同的地方,山中幻术对动物们的影响也不同。那些虫子、猛兽们相残后留下的尸骨就是最好的证明。”

    “甚至我们自己也会被影响到,在那些虫子、猛兽们的尸骨存在时,幻术对我们的影响也比别处大。若不是黑衣人们的几番纠缠,我们自己怕也会开始同室操戈。”

    关阇彦也颇觉劳累,并且这些劳累多是精神受压后牵动身体所引发来的。

    “那些黑衣人……竟是阻止我们互相动手的契机。”魏郁春听了他的话,忍不住张口愕然。

    “但……我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

    魏郁春顿了顿,她旋即转头看向背后的硕大石墩,她本以为这里应是一座陌生之物。因为她记得和关阇彦方才逃离厮杀时,完全没有往第一处安全的石墩的方向跑。

    若不是还有其他陌生的石墩存在,这里又怎么会突然多出一只同样拥有安全地界的石墩?

    但下一刻,这种观念就被打破了,她看到了留在古文上的墨印,这些印记已经干透了,融合在不满灰尘的石墩表面。若不定睛看,就真以为这些印记不过是石头天然风化后留下的黑点子。

    她不信邪的将上面的古文仔细看起来,发现这不就是她找到的第一只石墩吗?那时,她还用了墨水和麻纸将上面的内容拓印了下来。她直接大脑空白,又掏出包袱里那十几张麻纸,将上面的文字与石墩古文贴近对照,最后发现内容完全是一一对应的。

    这个石墩就是她和关阇彦找到的第一只!

    这怎么可能?!她和关阇彦方才不是因为回路被堵,放弃了回来的念头而转向其他的方向逃去了吗?!怎么可能又回来了呢?!

    她脸色布满惊恐,忙对关阇彦道:“我们又回到了拓印的地方,刚刚我们不是明明往另一个方向走了吗?”

    关阇彦定了定,却还算情绪稳定,他兀自摇摇头,话音冷讽,道:“这些幻觉果然狠毒,即便我方才自认清醒,但还是被蒙骗了。在幻觉的地盘里,我们连辨认方向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被耍得团团转。”

    “但好歹能靠回到这里时的脚印辨别方才的凶险之地在哪里,待会儿若是离去,大可换个方向。”他道。

    “其实,我总觉得这些石墩有古怪。”

    既有出路,便不必一直恐慌,魏郁春耐下性子分析道。

    “山中操纵幻术的幕后黑手,恐怕是和石墩有关的家伙?”关阇彦不假思索接应了她的疑惑。

    魏郁春诚恳地点了点头,说道:“一开始我们在虫尸之处未留意石墩之事,后来遭遇突袭,虽然是我们主动寻到了一处石墩,但距离却并不远。再后来,我们方才所处之地有石墩却也遭来了第二次突袭。现在,我们心里其实已经默认了石墩和我们是否安全有所联系,所以才寻到了现在这一处石墩,也的确受到了此处石墩的‘庇佑’。”

    关阇彦道:“几经波折,发现遭遇都和石墩有所干系,不管石墩是不是我们主动去寻找的,但也够说明一部分原因了。”

    “比起怀疑其中的巧合性,我更愿意怀疑虫尸之地也应和其他地方一样,有代表幻术影响性的石墩,只是那时我们初来乍到,不懂其中门路,疏于寻觅。”

    魏郁春认真思索,虽然一身狼狈,但浑身都散发着越来越亮眼的慧光。

    她灵光一现,大胆说出计划:“比起怀疑,不如去亲自解密。我们在寻到的石墩上标上标记,分为‘凶’与‘吉’,若是依旧遭遇不测,在逃跑的时候说不定还能碰到先前做过标记的石墩,以此可辨认何处是安全,何处又不能久待。”

    “但此山偌大,石墩数量未知,你如何能保证它们尽在掌握之中?”

    关阇彦言语肃重,披着逼人的寒气,用在泼人冷水的手段上效用极强。

    魏郁春刚刚蓬勃的思路,一下子就被他泼回了原型,她神情萧索了不少,愁云渐渐笼罩了她那明媚的五官。

    但关阇彦开了口:“但眼下看来确实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先试试看,总呆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

    魏郁春将墨水递给了关阇彦,他用手指沾了墨,在石墩上写了一只“吉”的大字。

    然后对她道:“去找其他的石墩吧。”

    魏郁春依言应他,然后二人并肩往另外一个方向去了,这次和以往的经历都不同,走了不知多久,因所费脚力比先前几次还要引人疲乏,这才辨出走出的路途已远。

    他们看到下一个石墩的时候,已经翻越了很多只陡峭的坡度,一直都没看到可疑的地方,就连幻术对自己的影响也是忽高忽低,趋于中性。

    但没有看到却并不能意味没有听到,在行走的时候,他们其实都能时不时听到人们快速踱步时摩擦地面的声音,和黑衣人们的脚步声极像。

    可他们一直都是只闻其声,却一直瞥不到人影。即便声音应该很近,他们却还是怎么都觅不到黑衣人们的存在。以至于他们也都习惯将其视为,幻觉故意干扰视听的作为。

    此行下来,也更加坚定了石墩与境遇吉凶之间的联系。

    撇去没有石墩的地方,它们被影响的程度总是被限制在高低之间,未曾改变。

    细细想来,他们踏入盘龙山的时候,其实早就默默被这样不高不低的幻术操控了,遇到什么样的石墩,幻术的影响也会随之改变,“凶”者害人,“吉”者护人。

    但这样的逻辑还未完全成立,因为他们还疑惑既是如此,“吉”者和没有石墩的地界的作用好似一致,都不会让他们和黑衣人们交手……当然,他们也不确定黑衣人会不会突然冒出来。

    可若是黑衣人在没有石墩的地界冒出来,也必会跟他们交起手来,这么看来,“凶”者和这些地界的作用好似又重合了。

    在疑惑未落定成定局时,他们也听到了远处隐隐传来的海潮声。

    伴随而来的是,比入山时还要浓烈数倍以上的海腥味儿,好不容易适应下来的身体自然扛不住这等气味的威力,他们扛着胃中翻滚的不适感,快步前行。

    此行竟已耗去了将近一个时辰。

    已到未时了。

    而关阇彦和魏郁春也踩着点赶到了新石墩的地点,这里依旧是安全之地,一只“吉”字挂了上去。他们没有急着离开,而是依靠越来越明显的海潮声,辨认起了方向。

章节目录

庶春南归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筠丘里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筠丘里并收藏庶春南归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