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很快就变暗了,徐谨言将宋月芝送回宋府后,下属牵来一匹黑马,他翻身上马,即刻前去拜访太傅。

    太傅名温燕行,他一生勤恳好学,品行高洁,徐谨言小的时候也受过温太傅的教导,那样好的一个人,却在最后落下了悔恨离去,死不瞑目的结局。

    徐谨言下定决心要改变这一切,不愿再看见前世那样凄惨的局面了。

    他骑着骏马飞驰在这夜间竹林里,呼啸的风声从他耳旁掠过,直到看见一条青石铺的道路,有一身着月白长衫的男子立于月光之下。

    徐谨言翻身下马,走到那人面前,一双温柔的柳叶眼,可眼眸里是化不开的深邃,只看对方一眼,徐谨言便知他绝不是看起来那样纯良无害,可隐隐间,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对方。

    “徐公子,在下温祤宁,家父已等候多时,还请徐公子随我来。”

    温祤宁朝徐谨言作揖,随后微微侧身,让对方跟着自己前行。

    两人踩着青石往前走去,后又穿过层层竹林才见到那独立在之间的小屋。

    小屋不大,被一圈低矮的竹制的栅栏围在中间,延伸出来一条小道,门前放了一张大理石圆桌和石凳,温太傅就坐在那上面,慢悠悠的泡着茶。

    茶水沸腾,朦胧的烟雾缓缓升起,古稀之年的老人正坐在圆桌前用布满了皱纹的手冲泡着茶水。

    听到动静,温太傅看向来处,看到温祤宁领着的人,灰黑的眼睛闪过泪光,他站起身,朝徐谨言走去,像他儿时那样,摸摸他的头,拍拍他的肩。

    “瑛儿都长这么大了。”

    时隔八年,当年那个吵吵嚷嚷的小孩也已经已经珺璟如晔。

    徐谨言扶着温太傅回到石凳上坐着,多年未见,老人的脸上更添沧桑,应该是始终安不下心,他的神态也没有以前那样好了。

    “南蛮屡犯边境,更有甚者潜入城池谋财害命,当地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再这样下去,燕国怕是……”

    温太傅开口道,这些时日他听着宁儿带回来的消息那是一日比一日担忧,他早该知道,那南蛮哪里是好招惹的人,曾经皇帝拿毒将害死他母妃的妃子毒死时,他就该想到,绝对不会就此了事。

    可他心软了,念着皇帝带着妹妹,在那吃人的皇宫不知受了多少欺负,又多少次险些身亡,他瞒下了,他将找到的南蛮与皇帝通信的书信在皇帝面前烧的一干二净,苦口婆心地劝告他莫要再有下次,可谁曾想……

    直到今年太上皇驾崩,皇帝坐上了那把龙椅…

    太上皇的死法与当年那妃子一模一样,这令得温太傅不得不怀疑,于是便让自己的孩子留心这些。

    他原本是不想再管这事儿的。

    温太傅看了眼坐在自己身旁低头泡茶的孩子,八年了,他本想带着让这孩子好好长大,可是……

    “哼。”温祤宁轻轻冷哼了一声,神色里全是对皇帝的睥睨。

    徐谨言听到他这声不起眼的气声,看了他一眼,再这一看,他发觉温祤宁长得实在是面熟,直到看到对方低头时不经意露出的颈侧近肩处的梅花胎记,他大吃一惊。

    “你是…云初弟弟吗?”

    徐谨言抓住温祤宁的手腕,不可置信。

    燕云初是徐谨言的表弟,他的皇帝舅舅的第三个儿子,在皇帝登基之前,他偶有去太子府做客,年纪小小的他非常讨厌那些表哥表弟,唯独燕云初。

    徐谨言一眼就看见燕云初了,他被其他人挡在身后,脸上是脂粉也盖不住的淤青,随后他像是突然鼓起勇气,推开人群,跪在徐谨言的母亲燕知遥面前求她救救自己的娘亲。

    他才得知,原来自己的舅舅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样和善,他纵容着内宅勾心斗角,任由自己纳的小妾欺凌另一名小妾甚至儿子之间也是欺凌。

    燕知遥勃然大怒,斥责自己的兄长,她本就看不惯兄长宠妻灭妾的作风,后院纳了一房又一房,得到了便不珍惜,她劝说了好多次,都被兄长搪塞回来。

    可如今孩子都被欺负成这样,甚至还人命攸关,如何还忍得下去。

    可燕云初的娘亲还是死了。

    从那时起,每每得空,徐谨言就会去找他玩,他的舅舅也纵容着,毕竟这是他妹妹唯一的孩子。

    两人几乎同岁,不过燕云初比徐谨言还要小上那么三个月,二人很快就玩到了一起,只是徐谨言总觉得云初弟弟笑不达意,努力想哄他开心,让他受了欺负一定要告诉自己,对方也只是笑笑点头。

    但七八岁的徐谨言已经在温太傅的教导下读书了,回家后还要跟随父亲练武,是以探望燕云初的的频次并不高。

    而就在徐谨言八岁那年,传来了燕云初溺水身亡的噩耗,那是他人生第一次经历离别。

    同年,温太傅致仕,带着零星几个仆人,离开了京城。

    所以,云初弟弟没有死,是温太傅带走了养大到如今吗。

    前世他也见过这温祤宁,看着眼熟却记不起来,便也就作罢,谁曾想,就这一步之遥啊……

    温太傅见二人僵持着,开口解释,

    “当年他在池子中溺水,身边空无一人,我偶然经过,将他救了起来,才得知,是那赵良娣将他推入河中的,我原想找你舅舅理论,可这孩子,求我将他带离那处。”

    温太傅看得出来这孩子性子隐忍,他每天努力练功读书,没有一天松懈过,如今他长大了,也在外面有自己的打算,直到前些日子这孩子带着皇帝与南蛮勾结,任由南蛮欺压百姓时,他便知道,这孩子要有大动作了。

    可养在自己身边八年,努力又孝顺,他早就把燕云初当成是自己的孩子疼。

    而且,如果再这样下去,整个燕国都会会在燕辞的手里!

    徐谨言带着几分苦涩,开口道,“云初弟弟,对不起。”

    温祤宁摇摇头,“我如今叫温祤宁。”

    他顿了一下,另一只手拍了拍徐谨言的肩膀,就如孩童时一样,

    “你何错之有?我很高兴,可以再见到表哥。”

    二人坐在石凳前喝茶叙旧,温太傅也在一旁看着两个孩子,他从没想过会在六十多岁年纪会多个儿子,可多了个孩子,就是会时时为他担忧,也总希望他得偿所愿。

    “不知温太傅和表弟可有什么计策?”

    徐谨言询问,如若直接去敲登闻鼓,怕是证据不够,当年唯一握在手里的书信,也早已被烧的一干二净。

    温太傅瞧了眼天色,“也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有人在你府上等着你呢,老头我呀,也要休息了,明日你再来寻我罢。”

    徐谨言不解,就那样被半推半赶送离了温太傅家。

    他原本是想在此借宿一晚的呢,不过有人在自己府上,是芝芝吗?

    太傅又是怎么知道芝芝的?

    直到徐谨言回到府上,才知道这是天大的误会。

    可看着在院子里站着等自己的身影,他飞奔过去,又在快到二人身前时而停下。

    “父亲,母亲。”

    燕知遥和徐景和看着眼前的儿子,心里百感交集。

    徐景和还未来得及换下身上的铠甲,他是战歇时接到消息匆匆前来这平遥镇的,而燕知遥则是告病在府中,随后偷偷启程。

    燕知遥和徐景和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浓厚的爱意。

    徐景和摸着徐谨言的头,感慨道,“我儿长大了。”

    距离二人上次见,已经过去了一年之久,徐景和被派去平西戎之乱,四面楚歌,他迟迟未得机会归家。

    徐谨言看向父亲,他一如往常高大。

    对徐景和来说,父子半年未曾见面,可对徐谨言来说,隔了一世那么长…

    他苏醒后,就告别了燕知遥,离开了京城,前来平遥镇找寻太傅。

    还未曾见到过父亲一眼。

    看着父亲身躯凛凛,眉目间难藏狠厉杀伐果断之意,但眼底里却是对家人化不开的柔情。

    徐谨言难得地上前一步,重重地拥抱住了自己的父亲。

    被儿子紧紧抱住的徐景和疑惑地看向燕知遥,这才分别不过一年?就怎么想念他亲爹了?往常不是最久还有两年都未曾归过家么。

    燕知遥瞪了一眼徐景和,就好像在说孩子让你抱你就抱,这么多话做什么。

    徐景和拍拍儿子的背,刚出生时小小的一团,嗷嗷大哭的孩子,再到后来缠自己抱着自己的大腿喊着要随爹爹习武的孩子,都已经这么大了。

    他时常感慨时间过得太快,但又希望时间过的再慢些,他一生为国,不负任何人,唯独负了自己家人,能给予妻子的陪伴总是太少,太少。

    “瑛儿呀,爹想喝口水。”

    温情的气氛被破坏掉,徐谨言也有些不好意思,松开自己的父亲后给他倒了杯茶,递了过去。

    燕知遥看着儿子低着头,耳朵红红的模样,便知道儿子这是害羞了。

    她轻笑道,“温太傅的儿子传信,让我们二人到此处,是为何?”

    徐谨言这才将自己这些日子调查到的,以及方才在温太傅处的谈话,一一告诉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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