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秦国公已经松口了——无论他是因何缘故而妥协,且在说完后便拂袖而去,岁檀都当已取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即就拉着临祈和准姐夫商议起大婚流程来。

    避免夜长梦多是她的第一原则,于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势必要说服祝衍同意把日子就定在三日后。

    时间仓促,心思颇多的祝大人本来是不想将就的。

    奈何准妻妹招数颇多,见他一副左耳进右耳出的心不在焉样,突然转转黑亮杏眸,一把扯过暗卫,“吧唧”一口重重亲到对方脸上。

    此举堪称胆大妄为,直到这时祝衍才挑挑眉,好整以暇地拭目以待起来。

    到底光风霁月了那么多年,被如此偷袭的临祈第一时间便涨红了脸。

    而和他迥然不同的是,更应愧疚的岁檀却反倒咻地站起来,理直气壮道:

    “祝大人,您看,身为妹妹,我都想亲就能亲到人了,你忍心让我姐姐落后于我吗!”

    “小、小姐!”

    这般口无遮掩,红晕瞬间便染透耳朵尖。

    临祈一边手忙脚乱地低声制止,一边紧张地四下张望,看有无旁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好在大户人家的仆人都是懂规矩的,主家议事,皆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除了毫无眼力见的易舟在瞠目结舌,一眼扫过去起码可以自欺欺人一下。

    “倒有几分道理。”

    他想把这个事尽快浑水摸鱼过去,奈何有人不让如愿。

    祝衍仿若真的受益匪浅地点点头,似笑非笑的目光在临祈脸上、岁檀刚刚亲过的地方停留片刻,慢悠悠道:

    “那就定三日后吧,毕竟总得让我家岁筝领先她妹妹一次。”

    祝大人金口玉言,说到做到。

    他前脚离开,后脚聘礼便被敲锣打鼓地抬进了国公府。

    媒婆带人去京兆尹交婚书,声势浩大地将大理寺卿和秦国公嫡长女喜结连理的消息传成人尽皆知。

    于是,“秦大姑娘克夫”的传言热乎劲还没过,漫天的闲言碎语就突兀地转了个弯,开始对她新的亲事品头论足起来。

    下聘的彩礼绵延几里,上百抬自上京城内鱼贯而过,招惹迭声羡慕后再义无反顾地抬给国公府的金枝玉叶。

    人们在啧啧中慢慢回忆起,退婚、命案、克夫的名声以外,才貌双绝的秦国公嫡长女本就应该得到这样的对待。

    岁檀趴在国公府墙头,一边围观热闹一边听着墙下百姓的议论纷纷。

    祝衍不动声色的这一手极大地扭转风评,终于有人开始想起秦大小姐本是个多么惊才艳艳的人。

    “十一岁琼林宴崭露头角,十三岁春日宴一曲惊天下,十五岁在难民流亡入京时联合慈安院一起,安顿难民、筹集善款、布粥施恩。”

    “她被退婚,似乎就不再能够出口成章、不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也不再拥有一颗至善至纯的心了。”

    岁檀叹了口气,临祈也沉默。

    这个话题让他们彼此都有些沉重,不过好在还有没心没肺的易舟。

    皇子暗卫难得能凑上这种热闹,正蹲在树上兴致勃勃地观礼。

    此时此刻听得他们语焉不详的感叹,虽然听不懂,但眼珠子一转,还是决定要掺和一脚。

    “秦小姐!”

    他还是不太敢靠近,便隔着好几棵树喊道:

    “我数了下,祝大人足足下了一百八十抬聘礼呢,您和我家殿下定亲时候他给了多少呀。”

    闻此言临祈表情微动;岁檀则“噗呲”一声笑出来,噌一下从墙上支起身子,掐着腰控诉道:

    “你家殿下小气得很,除了把临祈派到我身边,可什么都没给我!”

    “啊这……”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易舟顿觉自找苦吃,何必多那么一下嘴。

    他畏惧地缩缩脖子,一边挠着头一边讪讪道:

    “礼轻情意重嘛……不对!不能这么说!

    ……啊,对,是临暗卫一人抵万物!没错,他这么厉害,这么重要,有他在,我们殿下也能放心哈哈哈哈哈哈。”

    “而且而且,我们殿下才不是小气的人,您想要什么,跟他说,他一定会给的哈哈哈哈哈。”

    就识过几个大字的暗卫磕磕巴巴,紧张到鼻梁沁满汗。

    然而秦二小姐听此却是赞同地点点头。

    “确实。”

    边附和着,她边转头冲临祈微微一笑,然后突然松开手,身子后仰,就这么从高墙上重重坠下。

    易舟惊得目瞪口呆,比他更快的是临祈。

    几乎是她动作的同一瞬间,他身形一闪,下意识地先冲到墙下,下一刻将她安然无恙地接进怀里。

    岁檀毫不意外自己能被接住,灵动的眉眼越发笑成弯弯月牙。

    “这就是我想要的~”

    临祈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在回答方才易舟“想要什么,三殿下都会给”的说辞。

    明明没有旁的更进一步的暧昧,这句话却比任何情话都要动人。

    他不动声色地垂下眸,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回地上。后者撩完就算,甫一落地便要跑出去继续凑热闹。

    然而在她抬脚的那一刻,他突然叫道:

    “小姐。”

    “嗯?”

    岁檀应声回头。临祈深吸一口气:

    “刚才易舟说得没错,您想要的,三殿下都会给。”

    “倘若您想要的是我,我也会一直一直在您身边的。”

    春日晴朗,阳光正好,他站在光明下,脸颊微红,一字一句说得尤为认真。

    许是他的神情太不容玩笑了,岁檀震惊地瞪大杏眸,红唇微启,不由得想要说些什么时,同样被此等信誓旦旦惊得差点以为好兄弟被夺舍的易舟突然一个哆嗦。

    他颤颤巍巍起身,却不小心一脚踩空。

    就那么直直从树上掉下,正正掉到二人中间,也彻底偃旗息鼓了所有可能的真情告白。

    “临祈撵你走也是正常的啊。”

    三日后的婚宴现场,趁临祈不在,岁檀一边兴致勃勃地观察着周围一边小声跟易舟说道。

    这是时隔这么多天他们第一次讨论起那日的场景究竟有多尴尬。

    “你当时起身就跑了,没看到他脸色有多难看。说实话,这也是我认识他以来,第一次发现他脸还能这么黑。”

    岁檀夸张地抚着胸口以表自己有多心有余悸,易舟回想着那个画面,“嘤”一声,愈发觉得自己凶多吉少,再次打定主意一定要抱紧秦小姐大腿。

    打人杀人算什么,秦小姐多给美言几句比什么都重要。

    “呀,临祈。”

    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听到一声招呼,跟着望过去,便见方才被支走去确认宾客到达情况的临祈正折返回来。

    明明远到看不清脸,但那视线瞥过来,依旧是一瞅一个死亡阴影。

    易舟顿时浑身一激灵,连忙起身,再不敢停留,脚一点便消失地无影无踪。

    “他找你何事?”

    临祈边站回她身后位置,边蹙眉问道。

    岁檀托着下巴继续看来看去,闻言笑眯起眼。

    “还能什么事,自然是想让我这个三殿下最喜欢的三皇子妃帮忙求情呀。”

    “……”

    临祈顿了顿,“您别理他,他需要吃吃教训。”

    岁檀眉眼弯弯地点点头,自是知道他如此筹谋的良苦用心,伸出手拽住他的袖子,转而问起另一件事。

    “如何,有看到什么熟人吗?”

    大婚事务繁多加之没当回事,她一直没好好养手臂旧伤,直到现在都未痊愈。

    眼见她又如此肆无忌惮地使用手,临祈微不可查地皱起眉,抢先一步垂下手臂。

    葱白玉指不小心擦过温热掌心,惊鸿一片。

    “……有。”

    他边检查着她的伤口边道,语气说不出的意味深长。

    “鱼龙混杂。”

    此话并非夸大,声名显赫的大理寺卿和和同样闹出个满城风雨的秦国公嫡长女的大婚现场,的确配得上这个评价。

    祝衍这人,确称得上枭雄,即便准备时间只有三天,他依旧能办得极为盛大。

    不但张灯结彩大设流水席,还天女散花般发了几千份请帖。

    上京城内数得上名号的权贵基本人手一份,甚至连孙尚书都收到了,着实吃了好大一个哑巴亏。

    可他带来的意外还不止这些。

    祝衍亲缘浅薄,搜遍五服都找不到一个能稳坐高堂的人,于是便和国公府主事的秦二小姐一合计,直接将婚宴搬到了国公府邸。

    因此最后,上京城诸人面对的便是这样一场,新娘子在国公府出嫁、喜轿绕城一周后又抬回国公府,却不是倒插门招婿的,急不可待的扑朔迷离婚事。

    “该来的、不该来的,全都来了。”

    临祈斟酌着形容:“比春猎那时人还多。”

    岁檀轻颔首。

    “那么,那个操纵‘傀儡’、想要阿姐命的人,恐怕也来了。”

    二人相视,门口的喜锣恰发出迎接贵客的巨大声响。

    一片喜气洋洋的喧嚣中,彼此却在彼此眼里看到巨大的心事重重。

    “无妨。”

    临祈轻声安抚,“即便有人来者不善,相信祝大人也足够应付的。”

    “况且,你在这……我也在这。”

    岁檀大力点头。

    无论如何,走到这一步,都断不可能半途而废的。

    不管是什么样的豺狼虎豹,都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势必将嫡姐完整地送入洞房!

    她如此下定决心,出乎意料的是,婚宴上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鱼死网破的投毒,也没有防不胜防的暗箭。

    一切平和地就像上京城一直以来的模样,即便水下早已翻腾起滔天波浪,水面之上,依旧风平浪静得令人害怕。

    “真的什么都没有。”

    最后用银针试过交杯酒壶后,岁檀扑扇着大眼睛,一边将酒壶递还给临祈一边轻轻道。

    此时此刻他俩躲在洞房外,不远处的前院,仪式正在进行,一阵高过一阵的吆喝说笑声传来,是满堂华彩。

    “走吧。”

    临祈悄无声息地将酒壶放回原位,又自窗户翻出来,她拍拍手,站起身,轻松一哂:

    “我们也回宴席上吧。”

    不管是出于何种目的,对方暂时的退让还是让她松了口气。

    他们可算得以回去,正巧赶在前院仪式的尾巴上,看到礼成。

    舆论里翻滚过一圈的秦岁筝一袭红嫁衣似火,明艳动人,一颦一笑赫然还是那个才冠上京的闺秀。

    她被两个喜娘扶着入洞房,一步一步,似走过自己坎坷绝望的曾经,也像即将走向的平坦康庄大道。

    旁边祝衍的目光温柔如水,岁檀扫过,顿觉热泪盈眶。

    其实算起来,她回京也没多少时日,理应和这个名义上的姐姐并没太多交集才是。

    可不知是不是她一直在努力拯救她的缘故,那些本就流淌在血液里的血脉亲情,让她有了一瞬间的恍惚,下一刻便是禁不住鼻子一酸。

    她想,这辈子,好好活下去吧。

    秦岁檀最好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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