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这样!”

    听过妹妹忿忿不平的转述,岁筝瞪大双眸,震惊于庶妹所嫁非人的同时,又忍不住忧心她的当下:

    “那,你可知岁兰现在安好否?”

    上一息还雄赳赳气昂昂、恨不能就地杀进建成侯府的岁檀顿时泄气般重重跌趴回桌子上,颇有些挫败地摇了摇头。

    “没什么后续,刘家也不是省油的灯……凶多吉少。”

    “啊……”

    岁筝以手掩唇,岁檀眨眨眼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些不该同姐姐讲,刚抬眸准备宽慰几句,却不小心先和姐姐身边的姐夫对视上。

    姐夫十里冰封的眼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冷,岁檀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下意识伸手就要去找沈凌云。

    “祝大人,”握住夫人手的沈凌云彬彬有礼,话里话外又皆是强硬地不容拒绝:

    “夫人难得和家姐相见,还是把这里留给她们,你我借一步说话吧。”

    祝衍立刻撇开眼,不要脸地假装没听到,却被岁筝轻轻抓住手拍了几下手背。

    前一刻还梗着脖子不畏强权的大理寺卿瞬间软了态度,不情不愿地站起身,听令而动。

    碍眼姐夫终于离开,岁檀赶紧凑到岁筝耳边嘀咕起悄悄话来。祝衍走到一半突然回首,不放心地想要交代几句什么,被沈凌云拉住,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即使只能约在茶楼包厢见面,秦国公府嫡亲姐妹还是彼此叽叽喳喳个不停。

    隔着半个包厢,祝衍亲眼目睹妻妹是怎样叽里咕噜地高强度输出、而妻子又是如何略显诧异地瞪大眼睛迭声道出一大串诸如“刘世子怎么这样”、“刘府一定会遭天谴”的没营养谴责后,悬着的一颗心可算能够稍稍放下。

    “放心吧,”余光关注着一切的沈凌云低头饮茶,“岁檀心里有数,‘那事’她一个字也不会透露的。”

    一句话挑明了明里暗里的隐隐戒备,祝衍顿了顿,没事人般也拿起茶杯,埋首品鉴起来。

    “不过,过去这么久了,祝大人您是否也该给我一句准话,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两位秦小姐都没得闲注意这边,但沈凌云还是压低声音,用只他二人能听到的轻声道:

    “有关定皇叔旧部,你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没什么打算。”祝大人老神在在地品茶,一如既往地打着太极。

    沈凌云眉峰不赞同地微微蹙起,祝衍话锋一转,突兀地提起另一件事来。

    “但说到定王旧部,你是不是问过我,为什么你到秦二小姐身边当暗卫时明明易过容,我却还能认出你来。”

    他顿了顿,平静地像是暴风雨前的水面,“因为我见过那张脸。”

    “只是,是在十八年前。”

    另一边的叙旧还在继续,全然没发现这一边的惊涛骇浪。

    沈凌云愣住,随着大理寺卿缓慢且坚定的描述,那些被忽略的细节慢慢变得清晰,逐渐铺展成一张天罗地网。

    一个念头骤然浮出,恍然变成一个可能——

    “殿下!”

    “大人!”

    突如其来的通报声打断思绪,沈凌云侧目,两个探子分别从窗边、门外探进脑袋,焦急地召唤着他和祝衍。

    包厢里就这么大点地方,两位夫人自然也听到了,跟着望过来。

    他俩同时起身,一边分别向着自己的手下走去,一边各自还给夫人一个“无事发生”的熨帖笑容。

    能让手下甚至等不及回府、还在外面就匆忙来汇报的会是什么好消息。

    沈凌云听过,心事重重地转回头,便见同样听完回禀的祝大人正饶有兴致地望过来,脸上的表情是如出一辙地意味深长。

    他一顿,瞬间意识到他们听到的应该是同一个情报。

    显然祝大人也反应过来,不禁揶揄道:“没想到光明磊落如三殿下,也会干查老丈人家底这等龌龊事啊。”

    沈凌云摇头否认:“没有,我的人并不足以挖出国公府的秘密。”

    祝大人挑眉,看那模样是很想反驳“不查国公府你从何处得到消息”。

    于是沈凌云笑笑,自己揭开谜底。

    “我只是派人跟踪了你的人而已。这样你的人查出来任何东西,我的人都会原封不动地偷一份送来给我。”

    “……”向来噎死人不偿命的大理寺卿难得无言以对。

    可惜这个小插曲撼动不了消息带来的沉重,在短促的插科打诨后,沈凌云再次开口,这一次,回归正题。

    “你觉得,”他慢下脚步,满目踌躇,“应该什么时候告诉她们比较合适。”

    祝衍同样驻足,回首,平静的目光自他脸上扫过,又扭头望向包厢的另一方向。

    “我不知道。”

    视线尽头,心心念念的夫人正因着着妹妹的古灵精怪而笑弯眉眼,全然没有初遇时的郁郁寡欢,鲜活地仿佛自始至终就该是这样,未有丝毫改变。

    “倘若现在涉案的是别人,我早就动手埋了,并且保证做的滴水不漏,不让任何人抓到把柄。”

    “可现在,偏偏是秦国公,我妻子的父亲。”

    杀伐果敢的祝大人禁不住长长叹了口气,也不知是想要嘲讽谁:

    “咱们老丈人可真是老当益壮,就以他做的那些破事来说,够死一百回了。”

    “……可能一万回也不够。”

    沈凌云想起方才得出的另一个可能,默默接道。

    二人对视,皆在彼此眼中看到一模一样的无可奈何。祝衍揉揉太阳穴,不由得真情实感地笑骂了句:“这岳丈,可真会给人惹麻烦。”

    “行了,事已至此,我先带筝儿回去吧,日后寻找时机再告诉她真相。

    而你,到底要不要现在就给秦二小姐捅破那层窗户纸,还是自己决定吧。”

    沈凌云点头,知道也没别的办法,深吸口气,终于下定决心。

    “无论是好是坏,岁檀她都有知道的权利。”

    *

    “你神神秘秘说要告诉我的是什么呀。”

    挥别姐姐姐夫,从茶楼甫一出来,岁檀立刻凑到沈凌云面前迫不及待地问道。

    后者目视前方,没有正面回答,反将她抱起,二话不说一个纵身飞起。

    岁檀猝不及防之下,下意识地勾住他的脖子,全身心地躲进他怀里。

    此时,上京城内暮色四合,朦朦胧胧的夜色下,他们就这样穿越大半个街巷,直奔某个地方。

    “这是……”

    国公府的匾额映入眼帘,还是熟悉的高门头。

    只是这一次,沈凌云没有像往常一样,带她从大门堂堂正正地进去,而是走了梁上君子的野路子,在黑暗的掩护下,一路踩着砖瓦飞上屋顶。

    久居汴州的秦二小姐在国公府生活的时间并不长,但足够她认出脚下的建筑就是父亲秦国公的书房。屋顶上也不只有他们俩,一个身着大理寺黑色捕快服的男人站在那,瞧见他们过来,无声作揖。

    他前方半步远的位置,砖瓦小小错位,露出一个可探可听的小空隙。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岁檀如何还看不懂,但她又觉得自己无法明白,只能茫然地看着沈凌云动作,任由他小心翼翼地放下自己,又对着捕快轻颔首示意。

    捕快无声回以拱手,就这么将国公府的秘密相让,自己则飞速消失。

    高高的屋顶上仅剩下二人。沈凌云示意脚下,望着她,终于回复了最开始的疑问。

    “……这里面有答案。”

    岁檀一愣,片刻后说不出什么情绪地俯下身,自瓦片的间隙中张望下去。

    “放肆!”

    贴着近了,便能听到屋里的动静。秦国公背着手,不停地在视线里视线外踱步,全然没有多年沉浮的城府,显然已是暴跳如雷:

    “你这是叛国!”

    “公爷。”

    缝隙以外的地方传回一声吊儿郎当的应答,莫名熟悉。

    岁檀心中微悸,抬头,和沈凌云对视,得后者一个肯定点头:竟真的是刘世子。

    “何必说的那么难听嘛,小婿我只是邀请您把一些不那么重要的东西交到恰巧非常需要的人手里,以换取一些能让小婿及小婿一家过得舒服点的荣华富贵,而已。”

    漫不经心地颠倒黑白传来,接着“刷”一声,应是打开了折扇:

    “毕竟,官盐向哪里走私,不是走私呢。”

    “你!”

    即使上方角度并看不见秦国公的脸,岁檀依旧能察觉到他的惊慌失措。

    他像是被迎头击中般大退半步,年轻时纵马打天下的厚掌必须要死死攥住桌角才能勉力站稳:

    “为、为什么你会知道?!”

    隐藏在视线盲区的刘世子轻笑了声,仿佛他问了一个多么显而易见的问题。

    “秦国公府得圣上猜忌十八年,却依旧锦衣玉食没短过任何银两,很难不让人怀疑的。”

    “不过,其他人只会感叹是国公府家底够殷实,子孙后代如此挥霍都还有富余,而我建成侯府偏偏知道,老本禁不住这么啃,再厚都不行。”

    “所以,我就更好奇了,同样短了恩宠,国公府又是如何做到还有余钱的呢。”

    他顿了顿,声音莫名愉悦:

    “说起来,这还多亏了您的好女儿、我的好妻子岁兰啊。若不是您在她前面毫不设防,我又怎会如此快地发觉真相,察觉您和孙尚书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上方看不到刘世子的表情,但能够想象他此时此刻的模样,如一瓶见血封喉的毒药,一点点引诱着国公府走向万劫不复:

    “岳丈大人,既然已经成为一家人,这等好事,自然也得分小婿一杯羹啊。”

    “你有官盐渠道和路线,我有买家,我们何乐而不为呢。”

    死寂,致命的死寂在屋里屋外同时弥漫。刘世子促狭地笑了下,接着是凳子擦地的起身声:

    “小婿该说的已经说完,府上还有客人要招待,就先行告辞了。希望岳丈大人能好好思考下,毕竟,您也不想我休妻吧。”

    房门“吱嘎”一声,推开又合上,小小的一间书房里再探听不到其他人的呼吸。

    秦国公仍站在原地,一只手无力地撑在桌子上,死死盯着刘世子离去的方向,似乎在进行着什么天人交战。

    半饷,他重重擂了下桌面,泄愤般自唇边狠狠溢出一句“……混账东西”,虽是不情不愿,但已然是做出了抉择。

    眼前的缝隙被瓦片重新盖上,岁檀眨眨眼,沈凌云叹气,伸手将她拉抱进怀里。

    “对不起,我不知道还可以怎么让你知道真相。”

    岁檀怔怔地靠在沈凌云胸前,像是刚刚回神,好半天才慢慢有了反应。

    今日之前,对于国公府最后的叛国,她想过一切可能、找过一切借口。

    是外族许诺了钱财?是由于定王案的不甘?还是因为事态紧急不得不为之?

    然而,直到此时此刻,方才知晓,原来全部罪恶的源头,只是父亲对小女儿的爱之心切。

    因为想要庇护小女儿的幸福,而交换了国公府上下数百条人命。

    “为什么……”

    岁檀满目凋零:“即便嫡姐不是亲生的,但至少我还是,为什么父亲会完全不顾我的死活,全然不想他如此我该如何自处。”

    “……可能是因为,事情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沉默片刻,沈凌云轻轻道。岁檀迷茫地转过脑袋,他叹出一口,还是选择说出那个猜测。

    “今日在茶楼,祝衍跟我说了一件事,我觉得或许意味着什么。”

    “祝衍是定皇叔案的主审官,但审案时他发现,定皇叔的画像全部被篡改了。”

    “他说十八年前虽然年岁尚幼,但已经记事,而他记忆里真正的定皇叔其实是我易容后‘临祈’的那个模样,只是比我眼角多了一颗痣。”

    “可这些,尤其那颗痣,在新画像上全部被改掉了。”

    “我的易容是易舟帮我处理的,他所属的暗卫营十几年前是听令于身为太子的定皇叔的。而定皇叔,他明明是在天牢中自刎,细想下来,其实并没有目击证人,一切都是人云亦云,没有人真正见过他的尸体。”

    岁檀倏然瞪大眼睛,随着他的讲述,同样意识到那个最可能:

    “——锦衣卫是‘隐身’,证明深宫早就卷入其中,那么顺着是不是也可以猜测,其实十八年前他们就已经深陷于此,当年的定皇叔旧案其实也另有隐情,比如真正的他没死,只是躲了起来。”

    眼角的痣逐渐清晰,从此开始一笔笔勾勒成刘府婚宴上那个讨要糖的男人。岁檀惊讶地捂住嘴巴,沈凌云点点头,道出了彼此心中那个隐隐的结论:

    “‘双生’,会不会,就是假死的定王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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