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接下来出现元君霄失魂落魄回到平原门那一幕。

    平原门人头一回见元君霄没了意气风发的神态,霍司决抱胸端坐,并不对重峡峰烤鱼一事有异议,却对元君霄如今的反应很不满。

    覃栩音见缝插针,柔声道:“所以,你也吃了?”她抬手,指尖轻点唇边,示意元君霄。

    元君霄愕然,伸手擦了擦脸,却是擦下一块粘在脸上的碎肉,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我、我……”可一对上覃栩音清浅的笑容,吞吞吐吐,他左右徘徊,气冲冲跑了出去。

    霍司决正要追上去,覃栩音却拉住他的手,说:“让他冷静冷静,他的世界从未出现过这类东西,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也属正常,依他要强的性子,接触再糟糕的东西也能迎刃而解,放心吧。”

    霍司决坚持道:“可我怕他做出不妥之事。”

    覃栩音:“君霄在比试时向来有分寸,与人交手,最是不屑用阴毒手段伤人。”

    说罢,她又转向慕容星筠:“你应该也知道平原门和眉丰派过往的恩怨,此事你心中要有数。”

    慕容星筠抿唇,郑重地点了点头。

    元君霄没头没脑冲出去,飞奔良久,发觉不知身在何处。

    他也懒得管了,蹲在河流边,往脸上泼了一次又一次的水,试图冲醒自己。

    今日风和日丽,光线正好,河流映出湛蓝的苍穹,元君霄愣神,同样看清河面映出自己的面容,仓皇失态,全然没了犀利与矜贵。

    他发了狂似的,掬起一捧又一捧河水冲洗,弄湿了衣襟,直到神志清明了些,他才将双手移开,睁开眼,目光投向河面。

    河流沉静,涟漪静止,再次映出元君霄的面容,此刻双眼赤红,目光犀利,他仿佛又看见原本的自己,微微扬起唇角,终于找回感觉,

    他先是闷闷地笑,随后狂妄肆意地大笑起来。

    方应!

    方应!

    他在内心呐喊,脑海每每浮现方应笑不露齿,阴险地往他嘴里塞鱼的样子,心中犹如火烧,一拳打在脚旁鹅卵石上,石头瞬间崩裂开来,裂成四五块,然而他的手竟毫发无损。

    是春夜,气候不变,天璇星最终在日出之前被平原门成功点亮。日光破开浓厚的云层,曙光乍现,对应天枢星的巨剑短暂一现,被那道日出之光投射后,瞬间消失。

    点亮天枢星,破解剑阵,就在今夜,这是最后的机会。

    最后名次不予破解剑阵的机会,不得积分,失去第一场次的积分,要在后面第二、第三场次追赶上,必须将胜率提高一半。

    眉丰派庆幸破解北斗七星剑阵,自知不论对上平原门或者重峡峰,都难以取胜。

    先前与平原门一战,可见两者之间总体实力已经不是差之毫厘。

    况且,眉丰派吃过重峡峰一次亏,是以,面对当下的形态,她们期待尤多。

    翘首以盼的不只是眉丰派。

    据眉丰派参赛弟子话中可推断出,这两个宗门还未正式对上,酉时,六名专门看守北斗七星剑阵地图的眉丰派弟子守在西殿,其余宗门长老都早早到场。

    眼看第一场次临近结束,谁都按捺不住。

    眉丰派弟子和往常一样向凌百霜汇报白日剑阵内情况一切正常,凌百霜随后放心坐回长老席,罗商廉对她说:“算算时辰将近,怎么还不见眉丰派参赛弟子,照例应该是要来的,若被名剑阁三老问责,凌长老心里要有数。”

    凌百霜:“劳罗长老顾虑,她们过会儿自当随文掌门一同前来,那夜出了剑阵,哪一个不是负伤,念力消耗过大,所以我让她们在这几日好好疗养。”

    平原门和眉丰派虽老死不相往来,但事关大会毫不含糊,毕竟对手、盟友这两层关系尚存,只要不触犯那条禁忌,一切照旧。

    那夜眉丰派弟子互相搀扶出阵,罗商廉颔首“是了,大会规定是死的,时间紧迫,繁忙中腾出时间休养生息当为明智之举。”

    北斗七星剑阵安排在暮春三月,武岳城单人擂台比试首日定在五月初一,路程遥远,弟子们勉强在赶往武岳城的时日内疗伤和恢复念力。至于神都洛阳,武岳城与其相距不比眉丰山远,不出意外七月底就能结束。

    凌百霜说:“弟子们辛苦,身为长老能帮的只有这些,说起来,这方法也是受教平原门,六年前的名剑大会剑阵比试,平原门只用了短短两天取得第一,大会上一骑绝尘,若我记得不错,那次罗长老恰好不是领队,陆长老应是知晓的。”

    她说着,看向陆奉月。

    陆奉月对他们的谈话漠不关心,故而看着对面眉丰派弟子运作北斗七星剑阵。

    “陆长老?”凌百霜呼唤一声。

    陆奉月缓缓转头:“唤我有何事?”

    她正襟危坐,格外庄重,面目淡然,向来保持一个姿态,即便是动,也仅是一个细微的动作,动中求稳,稳中求静,更别说有过失态。

    凌百霜和罗商廉见陆奉月的反应,顿时讪笑,要从她口中得到满意的回答绝无可能,凌百霜于是道:“无事,陆长老请便。”

    陆奉月回头继续端详剑阵。

    陆奉月威名远扬,年轻时拿过名剑大会魁首,中年时期乃是同龄剑器师之翘楚,她师从重峡峰,还被门下弟子称作“灭绝师太”。有这样方方面面皆优的长老教导,无人不大感疑惑:为何历年参赛的重峡峰弟子个个烂泥扶不上墙,偏是十几年来都夺不了魁首?

    不过细细想来,并非无由——这大概是重峡峰自个的命数。孙泌创立重峡峰,广收天下无数剑器师和铸剑师,凡是为始周子民,身世清白,来者不拒,宗门的确有过鼎盛一时。但此法难以长久维持,久而久之,随着时间沉淀,弊端暴露,门下弟子数量众多,修为和天赋却不对等,参差不齐,要做到雨露均沾,必然构成师资严重浪费,培养出来的弟子总体上自然不如其他两个宗门的弟子。

    而且,重峡峰没有像名剑阁那般受皇室鼎力支持,若非居于睢连山脉,有得天独厚的矿山,只怕不存不济。

    历代掌门面对困境,也想过改变以适应时代变迁,但重峡峰创立宗旨便是让天下求学之人有依傍之所可学。若大改,初心不再,故此重峡峰非彼重峡峰,是以稍作改变,提高入门测试的成绩,同时也效仿其余两个宗门,招揽一些弟子自小入门学习。

    百年来,眉丰派和平原门私下抢夺生源,也曾闹不少事。生源大多数为世家子弟,也会额外收入一些新弟子,条件严苛,先看弟子的入门测试,最好是双甲的成绩,平原门向许陵抛橄榄枝,挖重峡峰墙角便显而易见。

    文韶殷和文司师等人前脚刚到,后脚名剑阁三老也来了,日垂落于山峦间,天边泛起橘黄和胭脂红的云彩,夜风渐起,吹动檐下的灯笼。

    北斗七星剑阵内,山林寒风料峭,不多时竟然下起稀疏小雪,冷风携霜雪而来,落在身上的感觉已不是些许冰凉可言,而是冻人、砭骨。

    许陵呵出一口热气暖手,止不住跺脚,一旁的方应眺望远方,见白雪覆满木叶,蕴含肃杀之气,他叹道:“运气真是够差的,偏偏遇上冬季。”

    “幸好之前预测出对应天枢星的巨剑所在。”余时序呵出一口热气,“就是不知平原门现在的情况。”

    许陵道:“他们有慕容星筠在,不会比我们处境差,那夜慕容星筠动用那招占星剑术,念力耗尽,恢复不了多少。”

    这种环境下,叶明纱比三人好受,她行动自如,剑端拂开地上积雪,露出土壤的颜色,雪不厚,只是须臾,被摊开的地面又被白雪覆盖住。

    叶明纱道:“雪越下越大,多做停留只会更难熬,事不宜迟,抓紧时间过去吧。”

    飞雪瀌瀌,位于他们西面的巨剑在狂风大雪中都显得虚无,重峡峰小队穿过这片有风穿行的林子,却见风雪中显露一道黑色人影越来越近,纷纷停步。

    元君霄绣金玄衣覆着些许积雪,外披黑色披风遮挡刮来的风雪,微微抬头,面目从衣帽显现,睥睨一切的傲然目光,野心与傲然并存,似怒烧的篝火,足以燃烧雪夜。

    他目光炯炯,直视前方,正对他的人恰好是方应。方应一见,扬起唇角,面对他显露杀意的眼神丝毫不怯场,依旧微笑着,露出昨天把鱼塞进他嘴里的那种不阴不阳的笑容。

    两人一句话都没有说,却什么都说了,水面泛起涟漪,底下暗流涌动,实在具象化了。

    面对两人相视而不语,许陵眉头直皱,一直以来元君霄行事出格,文青棠在西殿大打出手便是出自他的手笔,可现下她在元君霄身上感受到的还有浓重,蓄势待发的杀意。

    顺着元君霄的视线看去,的确是冲着方应来的。

    这时,前面又响起一阵脚步声,大风呼号穿行于林,茫茫飞雪下刀片似的割人,却为霍司决让了路,他的声音传遍开来,对余时序道:“重峡峰领队者,时间差不多,该开始了。”

    两个宗门弟子各并立成排,拔剑出鞘的最佳时刻,如此恶劣的环境倒像为这最终一战专门的。

    就如元君霄,他进入状态,一呼一吸间感受着寒冷,身体流动的鲜血沸腾着,左手大拇指已经按在剑柄上,请君剑即将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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