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云居和鉴月楼同在长平街一带,如木温所说,确有不少重兵把守,居住的百姓不被允许夜间出行,至于四大宗门住所,自然都被安排在碧水云居,一人一间,出手阔绰,不愧为“剑王城”的武岳城。

    重峡峰进入碧水云居,恰巧碰见眉丰派也刚到,凌百霜带着文司师、郑清练和文青棠,却不见林若寒。

    文青棠似乎变化颇多,经过林若寒那一次之后,她那两条跳脱的眉毛仿佛被定住了一般,不然见到重峡峰小队,说不准非得挑衅一下才过瘾。

    隔着假山翠竹,凌百霜与陆奉月互相点头招呼后,随领路的侍女而去,重峡峰穿堂而过,行走于清幽的回廊,一个拐角后,侍女停在房门前,欠身离去。

    陆奉月吩咐道:“你们休整一下,酉时在碧水云居门外集合,今夜有一个宴会。”

    长老的住所不与弟子一处,陆奉月给他们分配好房间后离开,许陵的房间在另一头,刚好和其他三人分开。

    许陵一进房间关上门,发上莲花玉簪飞了出来,停至窗沿,似是听雨,她没理崔嵬,换回重峡峰服饰,绕出屏风依旧见崔嵬停在窗旁一动不动。

    她走去,问道:“你在看什么,有什么东西值得看这么久?”

    临近夜晚的黄昏雨色绚烂瑰丽,染起一层淡淡的紫紶与嫣红,如今武岳城细雨绵绵,天畔云彩如画,映落在略显黯淡的木屋黑瓦上,这一幕景色确有几分值得欣赏之处。

    “武岳城景色,难以忘怀,这儿的人更甚,值得你一探究竟。”崔嵬意味不明,“还记不记得我是如何被武晴也和问渊剑封印的?”

    许陵:“记得,武晴也的精血。”

    崔嵬:“武晴也离世百年,我们自是见不着,不过很快,我们或许能见问渊一面。”

    许陵已经见过《七剑录》中的崔嵬剑和紫缨剑,如今对这位即将会面的问渊剑十分感兴趣,“平原门鼎盛不衰,有一半的功劳当属问渊剑,这问渊剑排名第二,你知道的比我多,说说它究竟有何等实力才能排名仅在神秘至极的长生剑之下?”

    她望着窗外,三言两语满是透露钦佩之情,崔嵬一时心中五味杂陈,难得有一回见到让她佩服的事物,结果居然是那把问渊剑。

    问渊。

    崔嵬心中默念。

    许陵见他不答,差点上手,急切地问:“你和问渊剑交过手,就稍微那么透露一点问渊剑是怎样一把名剑呗。”

    崔嵬默了默,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你好像对问渊剑很感兴趣。”

    “那当然!那可是我偶像……”许陵神气十足,拍了拍胸膛,又生怕崔嵬听不懂“偶像”的意思,解释道:“就是崇拜之人……”

    “你说问渊是你崇拜之人?”崔嵬轻盈的声线蓦地变了。

    那一支莲花簪子突然迎面而来,张牙舞爪,有一刹那,许陵都觉得这簪子里的剑灵要呼之欲出,许陵被他这反常的反应惊住,仓皇解释道:“不是,我的崇拜之人是问渊剑的铸造者周沧澜。”

    崔嵬这才往后退了退。

    许陵抱怨地垂下手,靠在窗沿,“你不是自诩优游自适的天涯客吗?这么不注重形象,生气啦?”

    崔嵬不吭声,沉默半晌才道:“周沧澜为何是你崇拜之人?”

    “周沧澜改进原先的铸剑术,我又是铸剑师,当然以他为表率。”许陵说着,瞥向低处的崔嵬道:“对了,周沧澜存在千年之前,你有没有见过本尊?”

    崔嵬:“或许有,或许没有,千年前的事,记不得了。”

    许陵感慨:“也是,千百年过去,流传下来的只有铸剑术和你们剑灵,再伟大的人终会一死,入土为安。”

    “那你怕不怕死?”

    许陵面无表情,盯紧崔嵬片刻,而后笑不露齿:“你居然问人怕不怕死,亏你还活了上千年。”

    “我见过的人无一不怕死的。”崔嵬话语间显得尤为认真。

    许陵面上带笑,神色显露一丝淡淡惆怅,遥望天边几只燕雀飞过,落日余晖映在她笑容转瞬即逝的脸庞,她叹息:“人哪有不怕死,尤其是那些死过一回的人,感受过濒临死亡的滋味,只怕更贪生怕死。”

    她目光炯炯,“其实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来自另外一个世界,你信不信?”许陵低头,说得有些苦涩,“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或许另一个世界还存在另一个我,另一个你,也说不准呢……”

    “我信你所言。”

    崔嵬没有填补过多的理由,只坚定地道:我信你所言。

    许陵慢慢撑起右手,有些惊异,端视着他:“为何信?”

    她想听他的理由,说出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之前,心中就已做好被质疑的准备,而崔嵬的回答,恰恰出乎意料。

    “就像有我们这些剑灵的存在,与你来自另外一个世界一样离奇荒诞。”崔嵬说着,“又譬如,我还算是问渊的师父。”

    “师父?”许陵好像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围着崔嵬八卦起来:“你是他师父,那他当年怎么会在剑冢围剿你,与武晴也联手封印你呢?”

    上一刻她还是忧郁叹众生的文艺少女,下一刻秒变回从前爱凑热闹的许陵,崔嵬暗叹她多愁善感来得太快,走得也急。不过既然说了,他也不打算再藏掖:“问渊封印崔嵬的事实毋庸置疑,可我还有一个名叫阿魏的人类身份,问渊便是与化为人形的我有过几面之缘,时至今日,他还不知晓阿魏是崔嵬的真相。”

    “那他要是哪天知道真相了呢?他又怎会看待你?你难道没有设想过?”许陵大胆猜测,几百年前的人类阿魏忽然活生生站在问渊面上,从问渊的角度上看,想想都觉得惊悚刺激。

    崔嵬却道:“不会有那一天,我不会以人形现身于问渊面前。”

    “问渊毕竟算是你的徒弟,不至于和问渊与崔嵬的关系那么恶劣吧?”许陵反问。

    末了,崔嵬只道:“我不想见他。”

    门外突然有人敲门,许陵连忙噤声,听见叶明纱的声音透过门缝传来:“师妹,时辰到了,我们该出发了。”

    许陵喊了声:“来了。”她飞快掠起珠帘,敞开大门,一见叶明纱已经撑伞立于外头,她正要捞起门外的纸伞随同,抬眼见叶明纱指着自己的头上:“你的簪子去哪儿了?”

    “簪子?”许陵摸了摸头发,确实没摸到那支莲花玉簪。

    奇怪,这种事情不是崔嵬一向最主动的吗?

    她要走,离身的崔嵬必定先她一步飞回来,怎么这次没自觉跟上来?

    许陵垂下手,尴尬一笑:“我去找找,兴许是换衣服落屋里了,师姐你先去门口等我吧。”

    叶明纱目睹许陵冒冒失失,伞靠在墙上不稳掉落,随后朝自己尬笑,推门关门进屋去了,她只好无奈转身离去。

    许陵闯过一墙之隔,进屋后意外瞥见方才被她掠过的珠帘缓慢晃动,每一串珠链摇动、交错、轻晃都历历在目,屋外雨落窗沿、水滑瓦当的细密之音,清晰入耳。

    许陵以为是自己听岔,扫视而去,却见一滴雨珠溅落在窗口,破碎开来,犹如一粒顽石坠落湖中溅起的水花。

    她微惊,目光跳转窗外,飞雨淋湿的檐铎于风中飘荡,清脆悦耳,然而此刻却敲得缓慢,连天畔滴落的细雨仿佛是断了线的珠链,雨珠分明,跌碎在地,缠绵流淌在连绵不绝的回廊。

    一缕蓝光形如游丝,搭落在桌上春兰的叶片,轻轻垂下,惹得叶片一阵细微颤抖,蓝色游丝随即分裂成无数缕。

    许陵余光所及摇曳的珠帘之后,落日余晖映衬下,那桌旁骤然显现一道蓝色游丝聚拢的人影。

    她回身,先看到一只从白色衣袖探出的手,那只手修长直挺,纤秾合度,指甲莹亮温润,食指轻点在还未盛放的春兰花苞,指腹围着它旖旎绕上两圈,流转于花苞之下。

    只待蓝色游丝消逝,一个身形颀长的白衣青年伫立在地,他墨发似绸,随曳地衣袍翩飞,周身萦绕的气质清淡,透出一股出尘却疏离的淡漠,竟与窗外拂来的晚风无异,静幽得不似来到红尘,只是他未转身,依旧背对许陵。

    许陵亦见不着他面容,目光往低处瞧,此人没有实质的身躯,形同魂魄那般虚无,她自然能猜出他是谁。

    只听崔嵬声线如昔,清朗而温和,此刻却略有嗔怪。

    “我还以为你把我遗忘,真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你可以幻化出灵体了?”

    这句话从嘴里说出来,许陵心里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崔嵬垂下手,远离那株春兰,缓缓侧过身。

    许陵瞪大眼睛,眼睛都不带眨的,满怀期待这个日夜陪伴在她身侧崔嵬剑化为人形,究竟拥有一张怎样的面孔。

    崔嵬已经转过身来,他眉目清晰分明,眼瞳是纯粹的墨黑,琉璃珠一样清亮,好似装满山河的豁达,正径直凝望向她,然而此刻许陵却是盯着他微微发愣,似乎……看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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