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楚的弯刀有一个名字叫残月,形如其名,名副其形,残月常跟在她背上,刀鞘是类似兽皮制成的硬皮,边缘以粗绳缝制,像将就一般将就了很久,湘楚却并不在意,她的刀其貌不扬,却如她的一部分,不可分割,

    残月跟随主人年久,能够感应的到主人的心意,当下至三更天,灯烛燃尽,人畜歇下,它的主人则要行动去做一件见不得光的事。

    幽静的书房内,泥菩萨像暗暗扭动,打开通往一片漆黑的门。

    内室里,湘楚刚要掌灯,早就有人先她一步,那人是谁她不用猜也知道,她侧目,一点斗大的烛光中,果然见一少年人飘然而至,少年人通体赤黑,除了那张挑不出毛病的容貌净白如画,于烛光间透着层轻微的莹光,介呼分明与不分明间,更显得神秘灼灼摄人心魂。

    湘楚看了看祁夜照幽,没说什么,彼此心照不宣,转头去开惦记着的沉木大箱,把箱子里好里沓信尽数拿出,放到桌上,就着旁边的烛台一一分看,才知这些信上所注日期全来自两年以前,两年中每月每日间隔则不同。

    湘楚坐到以往向宴川常坐写信的椅子上,细细去分辨时间,从最早的那一封开始拆,信封没密封,就那么合着,轻易便可从中拿出信来。

    湘楚只顾低头看信,没注意祁夜照幽高大的身影靠近,站在她右方,右手拿起桌上烛台凑近使光更亮,左臂就着椅背顶端搭着,以一个过分亲密的姿势圈着她。

    信上的内容得以铺陈开,一坐一立的两人皆聚精会神专注其上,怀着对秘密与生俱来的好奇心。

    开篇,第一行,三个字,“她死了。”短短三个字,包含内容万千,她是谁,谁死了,这个她与向宴川什么关系?

    向宴川的字迹潦草,但笔锋走势却优越漂亮,字迹好比他的心情,走势却如他的品修。

    第一行,短短三个字,已然震慑到看信人,这众口印象中的谦谦君子貌似不像听起来那么简单。

    怎么个不简单,第二行,依旧是向宴川的独白描述:我抱着她任由她的身体越来越凉,越来越冷,比初冬的天气还要冷,她就那么躺在我怀里,静静的,静的毫无一丝生气。

    我没看她,就也那么静静的抱着她坐在河沿边,是没敢看,可即便没看我也知道她是怨我的,她的怨不会随着死而消失。

    任凭谁被所爱者辜负都应该怨,而我辜负了她,所爱我的,我所爱的,我没有喝那杯毒酒,我不敢喝,我怕死,不想死,眼睁睁看着她饮下手里的毒酒,然后脸上的微笑在看到我的放弃后消散,你为何不喝?她这样问,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的怯懦说不出口,她的眼泪与鲜血溢出,我一点也不敢看她。

    鹤顶红有多毒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下一刻便在我面前倒下了,抓着我的手无力的松开,满含怨恨的眼无力的闭上,跌落到地面,再没能动弹一下。

    生不同衿死同穴,她的愿望终究落空。

    我若负你,天诛地灭,我的誓言也终究食言。

    看到此处,祁夜照幽一本正经推测道:“看来这个向家公子跟另外一个女子有奸情,没准是怕被他现在的老婆给发现了,所以让和他偷情的那女子喝了毒酒,把她药死了。”

    什么惜花怜花,什么心地不错,全都不过是表面功夫,真实内里还不是跟那陈望成一样,是个下流无耻的货色。

    湘楚不置可否,一方面又不愿意相信,疑惑道:“既然是这样,那向宴川又何必把这种事写出来呢,藏在心里不是更安全吗,更遑论事关一条人命。”

    祁夜照幽的理由顺理成章的很:“兴许向宴川自觉心中有愧,所以想找个方式发泄出来,凡人的心智弱,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说完他把烛台放回桌上,直起身板,半靠半坐于桌沿,显然已经对此盖棺定论,不打算再多看了。

    湘楚顿了顿,盯着信纸字面,书信人字里行间言辞皆透着掩盖不住的情意,试问一个做了坏事的人,一个无情的人会有这样的情意抒发吗?!

    湘楚怀着求证的心继续往下看,想要证实向宴川究竟是何等样人,他的妻子为他身怀有孕受尽折磨,倘若却受自己的丈夫背叛而不自知,未免太过可怜可悲……

    视角遣词忽然转成了你,并多了一个名字:小满,你活着时我我不能与你名正言顺在一起,不敢与你殉情,你死了,一具尸体我却连将你埋葬,为你立碑都做不到,我只能将你丢入那冰凉的河水中,如此,便可真正的干干净净一了百了了。

    可我还是舍不得,你知道吗,我抱着你在河沿待了一整夜,一整夜的时间,在天还没亮,没人发现的时候,我还可以多抱你一会儿,哪怕能多那么一瞬也好,可没想到还是被人看到了,我杀了那人,旁人眼里很好的从未行差踏错的人,纵然是这样的人也会杀人。

    呵,向宴川写到这里突然自嘲似的发了一句笑,你知道那人不信我胆敢杀人时我说了什么吗?我说……我连我所爱的人都杀了,更何况是你,我负了你,也等同杀了你。

    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吧,小满!

    我说过要带你走,去过安逸的日子,我说过要让你从此快乐,再也不受桎梏,可是,这一切都成了清河水里的泡影。

    我真该死,可该死的人偏偏还活着,懦弱苟且的活着……

    及到此,湘楚才算明白,向宴川所爱绝非妻子张佳容,而是信上一名叫小满的女子,他可以因她字字泣血,可以为她敢于杀人,即便在她死后仍自我一字一句的反复懊恼痛苦着,除了不包括付出自己的生命外。

    而张佳容真的可怜可悲。

    红烛一寸寸燃烧着自己,湘楚却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她看完一封又一封,拆完一封又一封,似欲为张佳容鸣不平般,向宴川如此爱一个叫小满的女子,那么他明媒正娶的结发妻子呢,他当如何以对?!

    在间隔了第一封信的几日后,第二封信才诞生,第一行,短短五个字:我要成亲了。

    第二行:却不是跟你,可我仍幻想那个人是你,从拜堂到洞房花烛,我无时无刻不在幻想,我仍然没忘这是我们曾憧憬过无数次的画面……

    湘楚一怔,原来,原来向宴川并非无情背叛,而是后来才娶的张佳容,在那个叫小满的女子死后。

    心中别有所爱,为何又另外他娶?为了借新人忘旧人?亦或者另有原由?

    祁夜照幽见湘楚看的起劲儿,没忍住又凑了过去,反正左右无聊,权当看故事解闷了。

    我终究还是败了,我没能斗过他们,我也无力挣脱他们,我真的很无能是不是?!

    他们?这个他们指的是什么,莫非是向宴川的父母?看来向宴川并非真心情愿娶张佳容为妻的,相反在此之前他便受到了控制,或者更准确点讲是他与小满的感情受到了阻挠。

    “看来这个叫小满的家世背景定然比不过张佳容了。”祁夜照幽发表评价,张佳容是张居正的女儿,张居正贵为清河府的知府,想要比他大恐怕得从外数了。

    湘楚默默点头,完全认同这一点,向宴川父母旨在利益联姻,向高枝攀附,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儿子心意喜欢的是谁。

    情不自禁来了一句:“好好的一对相爱鸳鸯被生生拆散了。”惋惜之情溢于言表,向宴川虽贪生未同小满殉情,多活了一段时日却一样未落得个好死,可气亦可叹。

    湘楚年纪尚轻,不曾经过情动,不好评价谁对谁错,只道人死万事休,追究也无意义,只为这活生生的性命哀婉,更惊叹情之一物竟可致死于度外。

    祁夜照幽一派淡然,似水滴落石不着痕迹,道:“这只能怪他们命不好。”

    湘楚:“但不知这个小满到底什么来历。”

    祁夜照幽捏着下巴:“目前姑且可以肯定一点,这个小满绝非富贵人家。”

    “嗯?你怎么知道的?”湘楚茫然。

    祁夜照幽表示:“哪有富贵人家为女儿取名如此随便的,以节气取之?”

    “……”好吧,算有几分道理。

    由此可见,向宴川与小满的悲剧乃始于门第之见。

    可这仍与向宴川的挖心之死联系不上,湘楚想要的是向宴川临死前是否有异,或许他会记录在书信中,就和与小满的情事一样,湘楚只好继续往后看,

    长夜漫漫,红烛渐渐燃尽生命,无力支撑,祁夜照幽先一步反应过来,以法力催助烛光不至于覆灭。

    他的法力加持下烛光越发亮,光影交错间少女仿佛披了层轻雾,如梦似幻真切又不真切,她睫羽轻动,当中藏匿思绪万千,尽被一纸内容牵绊。

    少女在看信,祁夜照幽却在看她。

    他又不专心了,什么谁与谁殉情,什么谁又辜负了谁,谁生谁死又与他何干,芸芸众生的悲欢之于他是浮萍,何曾挂怀,可这少女不同,她是众生人,却在他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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