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虞永昌二十年,北境,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染出一片白茫茫的大地。

    鲜红的血顺着斩云山的山崖流淌而下,在这一片雪白中绘出刺目的线条。

    山崖上,贺青桓用剑撑着自己的身体,身上的玄甲已经被血染红,她脚下踩着厚厚的死尸血泥,浓稠的杀气汇成了黑红色的实质,在她周身疯狂肆虐,随时准备冲向与她对峙的那些大虞将士。

    贺青桓,大虞当下最传奇的人物,一出生便能共鸣兵家圣品杀神图,少年时承袭了父亲的定安侯之位,平北境蛮族,灭邪国巫月,被皇帝亲封镇国大将军,更是让她一手创建了监察百官的幽影司,并任首位大统领。

    可是很少有人知道,她这样一位叱咤朝野的武将,竟是一位女扮男装的女子。

    而且她的神魂也不属于这个世界——她是一位穿书者。

    识海里的系统正在对她疯狂的输出:“宿主,只要你把杀气全部渡到那个人身上,你就可以完成任务,回到你的世界去!请注意,您的时间不多了!”

    血色浸透的玄甲泛着妖异的寒光,贺青桓抬手抹去唇角溢出的鲜血,脖颈上被杀气侵蚀出的纹路终于再难消退,插在尸堆中的青炎剑被她死死握在手里,嗡鸣不休,剑身竟已出现寸寸裂痕。

    “将军...”昔日副将的铠甲溅满同袍鲜血,搭箭的手背青筋暴起,却止不住地颤抖。

    三百幽影司精锐站在漫天风雪里,手中刻了真火咒文的箭矢已经拉满了弓弦。

    贺青桓没有理会系统,只是望向那数百跃动的火光,光亮倒映在她逐渐被杀气灌满的黑红眼眸中,像无数坠落的星子。

    她忽然笑起来,笑得越来越大声,震得山崖碎石簌簌滚落,周身杀气更加肆意飞旋。

    突然,那些冲天的杀气仿佛被一股力量强行扯回,顷刻间冲回了她的体内!她手中握着半枚萦绕咒文的铜符,在杀气尽数涌入身体后,竟将铜符狠狠插入了自己的心口!

    "射!"副将闭上眼,用尽全身力气,高声下达了此生最不愿喊出的命令。

    燃烧的真火箭雨破空而至,却被未散尽的护体罡气挡了下来。

    识海中的系统机械音还在不停地响:“请宿主注意!若带着那些杀气一起死去,本次穿书任务则会失败!您就会彻底灰飞烟灭!!”

    贺青桓依然没有理会,她只是仰头看着那纷纷掉落的箭矢,苦笑着摇头:“想死,也这么难吗?”

    杀气在体内肆虐,杀意逐渐侵蚀着她的识海,心口血液不停流淌,贺青桓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借着最后的一丝清明,她看到一个身影从副将身后冲出,朝着她狂奔而来。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把杀气全部渡给他!!”系统的机械音居然不再毫无感情,而是近乎咆哮。

    贺青桓依言伸出手,却没有黑红的杀气涌出,而是震碎了最后的护体罡气。最后到来的十数只支燃火箭矢瞬间穿透了她的身体,剧痛让她踉跄着后退半步,她却用最后的力气按住剑柄,将青炎剑彻底震碎!

    碎片飞溅中,那个身影已经冲到她的身前,她看着他朝她伸来的手,竟然顺势将他拉入怀中,拥着他一起,向后直直坠入山崖。

    …………

    “就是十年前,魔头贺青桓在三皇子的追击下,被真火箭射成了筛子,最后坠崖而亡!

    可怜我们三皇子殿下,身先士卒,冲上去补刀的时候竟被那魔头拉着一起坠了崖!幸亏吉人自有天相,一个月后三皇子回归京城,据说是被一名采药女所救,治好了他的伤势,那采药女自己却耗尽了气力死了。

    哎……我们三皇子殿下善啊,竟然抱着那采药女的牌位回了京城,从此对外宣称只有这名采药女是他的发妻正妃,再不会婚娶。”

    “啧啧,听你这话里的意思,你很钦佩这位三皇子啊?!你别忘了我们是什么人!我们是刀尖上讨生活的山匪!三皇子人家现在是幽影司大统领,是能带兵剿灭我们的存在!”

    “我知道啊,但是想剿灭我们的是朝廷,三皇子的幽影司是监察朝廷的,所以我们山匪和幽影司都站在朝廷百官对立面的对吧?那敌人的敌人不就是朋友么?!我仰慕钦佩三皇子有什么问题?!”

    “你这……鬼才,我竟无法反驳!”

    窗外的说话声越来越清晰,夜色之下,院子里挂满了大红灯笼,喜房中红烛摇曳。

    捆绑着丢在床上的新娘子猛地睁开了眼睛。

    贺青桓看着头顶的天花板,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同时涌入脑海,让她脑袋一阵刺痛。

    清晰的痛感让她很快便明白一件事 ——她又活了。

    身上的捆绑让她无法动弹,她躺在床上梳理着刚刚涌入的记忆,获得了这个身体的相关信息。

    这个身体的原本主人叫谢玉筝,除此之外,记忆中只有原身死去前的场景——

    她在一个颠簸的马车里醒来,身边坐着一个山匪模样的粗砺汉子,她因为恐惧而开始挣扎、求饶,但是对方无动于衷,还往她口中塞了两颗药丸,让她昏昏沉沉,浑身开始发烫。

    记忆到这里便戛然而止,想来是原身身体撑不住那两颗药丸的药力,就这么去了,而自己竟然如此凑巧地“借尸还魂”。

    作为曾经的穿书者,她很快便接受了这样的现实,大概老天也觉得她前世憋屈,给她这个重活一次的机会?

    既然如此,那就以谢玉筝的身份和姓名再活一世吧。

    这个世界自然不是她本来的现世世界,却不知还是不是她上一世穿书的那个世界,或者两者都不是,神魂又去了另一个地方??

    这些疑问还没来得及细想,身体上的感觉已经更加清晰地传来,她手脚无力浑身发热,体内还有一股燥意和……隐隐约约的欲念??

    这个感觉让谢玉筝更加头疼,她看着屋内的红烛和身上的大红嫁衣,又回忆起原身在马车上挣扎时那个山匪的话语:

    “别不识好歹,做了我们黑狼寨的压寨夫人,以后都是好日子!”

    “放了你?呵呵,怎么可能?!你可是我们寨主花大价钱定下的!”

    “你以为我放了你,你回去还能像以前一样过活吗?你已经是个入过匪窝的女人了!别人只会当你是条破抹布!人人皆可欺!哈哈哈哈!”

    “…………”

    黑狼寨,她记得上一世穿入的书中世界便有一个黑狼寨,在南疆巫州附近,她还亲自带人剿灭过一次。

    一道熟悉的灵力突然涌入谢玉筝的气府,很微弱,却让她原本的难耐为之一缓。

    在这一道灵力的激活下,这个身体的气府有了反应。

    谢玉筝迅速内窥了一番,还好,这个身体是修炼的上好体质,却不知为何停滞在了刚刚练过入门功法之后,着实可惜。

    不过让她更意外的是,这道灵力与她的神魂产生了共鸣。

    她能感应到有更多的灵力就在附近,虽然稀薄,却被某种禁制禁锢着,与她同在这个喜房之中。

    谢玉筝努力坐起身,借着这一丝灵力运转功法,将困住自己的麻绳震断。

    一丝灵力便能让她挣脱束缚,若是能将那些稀薄的灵力收回来,她应该可以化解体内药力,甚至逃离这个地方。

    重生一次,总不能坐以待毙对吧。

    谢玉筝顺着感应走到墙边的书架前,书架中央放着几本古籍,她探手去摸,果然,在这些古籍的下方找到一处暗格,暗格打开,里面放着一只红漆木盒。

    木盒上贴着一张金色符纸,符纸上符文流转,有股力量在其中蠢蠢欲动。她正要伸手打开,却听到院子里响起一阵脚步声和喧哗声。

    “兄弟们辛苦了,这是寨主让我们送来的酒菜,看守这小娘子固然重要,但也不能让兄弟们饿肚子!”

    “替我们多谢寨主!这小娘子一直没什么动静,听说那承露丸的药力晚上最是凶猛,寨主可莫要误了春宵一刻啊哈哈哈!”

    “就是就是!”

    “哈哈哈哈!你以为寨主不想吗?!奈河今日有大人物到访,不得不陪一陪……”

    山匪的谈笑声和酒盏碰撞声在窗外嘈杂起来,谢玉筝心知不能再耽搁下去,她揭开那张金色符纸,毫无阻力地打开木盒,借着红烛和夜明珠的光亮,让她看清了里面的东西。

    那是半枚铜符,上面刻着半只青鸾神鸟的纹样,以及半个“贺”字。

    她动作顿了下,忍不住苦笑摇头。冥冥之中啊,怎么就这么巧呢?

    上一世的她便是这枚铜符的主人,她更是用这半枚铜符硬生生捅进了自己的心口,封住了那些杀气的退路。

    她的手握住了铜符,其上灵力立时便顺着她的掌心涌入了她的身体。灵力与她的神魂产生了更加强烈的共鸣,然后冲入气府并汇入了灵桥之中。

    拥有气府灵桥者方能修炼,这个身体的灵桥原本只是灰蒙蒙地沉寂在气府里,在这些灵力的充盈下,竟然开始悸动起来,引导着气府中那些无序的灵力在体内经络中涓涓流淌。

    随着灵力的流动,这个身体里的药力勉强得到了控制,只是半枚铜符上残留的灵力太少,这个身体又太弱,药力的控制应该维持不了太久。

    随着灵力的流逝,半枚铜符暗淡了下来,窗外的喧哗声还在继续,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汇入其中,同时伴随着山匪们的声音:

    “见过寨主!”

    谢玉筝豁然睁眼,顺势要将铜符收入怀里。然而手刚探到衣襟处,突然被身后探来的一只大手握住,她下意识反手按向对方手腕,在对方错开时脚下腾转手腕一翻,竟是再次扣住了对方的腕脉要穴。

    烛光之下,一个黑色劲装男子站在她面前,他脸上覆着易容咒,看不清真容,一双眼睛却十分明亮,他灼灼地看着谢玉筝,眼中含着满满的不可思议。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谢玉筝心念几转,本着“敌人的敌人应该是朋友“的想法,竟然就这么拉着那男子向后窗跃去。

    万一能借力打力呢?反正横竖都是危险,赌一把再说!

    果然,男子没有阻拦,也没有反抗,甚至在她翻窗出去时轻轻托了她一下,两人双脚刚一落地,便听到喜房大门被推开的声音,然后是一个男人粗粝的惊呼,紧接着便听到有人向后窗跑来。

    谢玉筝几次过度运气,此时身体已经有了反噬的虚弱感,她抬眼看向那男子,还不等她开口,那男子已经一手握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摸出一张符篆,并指一晃,符篆瞬间燃尽。

    两道身影立时在原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黑狼寨中鸡飞狗跳,山下的某处林间小路上,两个人影同时闪现,随即登上了等在路旁的一辆马车。

    车夫沉默着扬鞭一挥,马车隆隆地向大路上行去。

    车厢里的谢玉筝松了口气,大概是心劲儿卸了,刚刚压下去的药力又开始往上冒头。

    萧煜驰看着坐在对面的女子,她呼吸太过急促,面色也过于潮红,他伸手在她腕脉上搭了搭,便从腰间锦囊中掏出一只素白瓷瓶,倒出一颗药丸递了过来。

    “能解百毒。”他言简意赅。

    谢玉筝此时已经浑身燥热,目光也迷离了起来,她眯着眼看向那男人易容未散的脸,又看向他摊开的手掌,魅紫色的药丸,看上去不像解药,却像毒药。

    “这药……你是从哪得来的?”她恍恍惚惚,疑问控制不住地问出口。

    “不想吃就算了。”萧煜驰顺势要将手收回去。

    谢玉筝却已经拉住了他,手指毫无准头地在他掌心中胡乱捏起了药丸,却没有放入口中,而是探身向前,认真地望着萧煜驰的眼睛。

    “你的眼睛,真好看,”她目光迷离,“这么好看的眼睛,我以前似乎……在哪见过……”

    她仿佛想要看得更仔细些,身体又往前蹭了蹭,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已经挨到了萧煜驰的胸口。

    萧煜驰原本想退,却硬生生忍住了,他直直地回望着谢玉筝的眼睛,任由对方滚烫的手指拂上自己的脸庞,然后在他唇边轻轻一点一送,将那枚紫色的药丸推入了他的口中。

    指尖在他唇上轻轻一抹,她离得更近,如兰的呼吸已经缠绕了上来。

    萧煜驰脖颈青筋骤然暴起。

    “这位兄台,”她指尖滑落,攀上他滚动的喉结,“我怕这是毒药,不如你证明给我看?”

    “啪”的一声脆响,萧煜驰手中的瓷瓶已然被捏碎,瓷片碎落满地。

    他一把钳住她的手腕按在车厢内壁上,谢玉筝被这突然的动作震回了几丝清明,她仰头望进对方眼底翻涌的墨色,心中暗道“不好”。

    "得罪。"萧煜驰一手覆上她的眼睛,俯身吻住了她的唇。

    药丸被他渡入口中,混着淡淡的血腥味。

    马车忽然急转,谢玉筝却被对方护住后脑,揽在臂弯之中。只是药力已然入腹,清凉之意很快汇入气府,进而散入经络,谢玉筝体内药力做着最后的挣扎,让她意识再次混沌,没有感受到萧煜驰的动作,也没有注意到对方小心地将她扶着坐好,自己则退回了原本的位置。

    谢玉筝闭目仔细运转调息,这个身体缺乏修炼,她只能慢慢引导着经络运转。

    不知过了多久,体内的药力终于散尽,谢玉筝彻底恢复了清明。

    她没有马上睁开眼,虽然被那承露丸影响了意识,但是她还记得刚刚的一些片段,比如对方递药过来,她是怎么调戏人家的,至于药丸最后怎么入了口,她却已经记不得了。

    有点尴尬,但是不多,她决定装作无事发生,嗯…

    至于那魅紫色的药丸,她其实非常熟悉,那是幽影司的怯毒丹,上一世她不知道吃过多少。

    没想到刚刚重生,她便再次享用了一颗。

    谢玉筝继续闭着眼,在脑海中梳理了一下自己重生这件事,很快便得出几个要点:

    1.她重生回了穿书进入的那个世界,但是需要确定时间点。

    2.前世她穿书后绑定了系统,但是此时的她并没有感应到系统的存在。

    3.原身是被山匪绑上黑狼寨的,但是其他的记忆暂时还没恢复。

    4.前世的事情她记得大部分,但是关于系统的事情却有些模糊。

    5.除了系统的相关记忆之外,似乎还有某些记忆不太清晰,但是此时这个身体过于虚弱,她无力细想,一想就头疼。

    6.面前这个男人是谁?

    想到这个男人,谢玉筝脑子里便爆炸一样涌出了一堆疑问:

    他去黑狼寨干什么?

    为什么摸进了喜房?

    是要找什么要紧的东西吗?

    她拉着对方逃命,他怎么就这么痛快地跟着走了?

    以及,他手上的遁地符和刚刚给他的怯毒丸都是幽影司的东西,他又是从哪得来的?

    难道他是幽影司的人??

    等等……幽影司现在混得这么废吗?

    进个小小的黑狼寨也需要这么偷鸡摸狗一样了??!

    还是那个可以先斩后奏监察百官被百姓和朝堂骂为走狗鹰犬满手沾血的幽影司吗?!

    …………

    头疼……

    谢玉筝疼得咧嘴,忍不住“嘶”了一声。

    却不知坐在她对面的萧煜驰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眼中情绪翻涌,手指已经捏得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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