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帝国西北,奥比罗维。

    破旧得铁皮外翻,锈迹斑斑的的嘟嘟车在荒凉沉寂的大地上缓慢颠簸行驶。

    本该报废的车却诡异地行驶在无人之地,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这辆车的更加匪夷所思之处,它的司机——

    竟然是只狗。

    “我们到奥比罗维了!”

    一个穿着松散工作服的少年探出了头,抬起手眺望,在远方地平线的参天树影映入眼帘时,高兴地喊道。

    “哇,好大的树!呆毛,调转方向,全力驶向那棵树!”

    他像是小松许般倏地缩回了窝,叽里呱啦地和慵懒的宁猪猪分享他的喜悦,眼里都是向往:“你知道它是什么吗?”

    “不知道。”宁清风淡淡地配合道。

    说着她的手行云流水地一划,一根根几近透明的菌丝就出现在了修长的指尖,她慢条斯理地将它们缠进了墨色的发间。

    路生白:……

    宁猪猪还挺臭美的。

    就是用他采的菌丝编发,多少有点神志不清了。

    他熟练得将烤得外焦里老的菌丝鱿鱼架了出来,掏出了良心制作的“断女绝孙膏”,邪恶栀子花般地将这灵魂调味料撒得满满当当的,随后才满意地拍拍手,笑眯眯地端了上来:“来,猪猪,吃饭。”

    宁清风见状眉头微挑。

    小蘑菇蠢得都快将坏心思都快写脑门上了。

    就像一只被强行撸毛的小兔子,表面温顺恭良,内心肯定叽叽叽地将那几个词翻来覆去地骂了。

    可怜又可爱。

    啧。

    宁清风猜错了。

    此刻,看着宁猪猪吃下“断女绝孙”餐,挺起小胸脯的小少爷无比膨胀,骂得可比她想象得脏多了——

    干死我?

    呵,我躺着给你干,就怕你没这个本事。

    你来啊,你来啊。

    宁清风没来。

    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轻微的动静从车尾传来。

    墨发怪物进食的手微顿,漆黑的眼眸满是无尽的寒意,她缓缓放下盘子站了起来,声音冷冽得如严冬三尺:“你待在这里。”

    在路生白紧张无措的目光中,她无声无息地走到了货台末端,生锈的边缘处,正攀着一根长长的、长满黑斑的腐烂鼻子——是只丑陋的小象。

    “嘤——”它发出哀哀的叫声,眼眸都是眼泪,好似在求救。

    宁清风垂眸望着它,冰冷眼神没有一丝情感,修长的指尖微动。

    透明柔软的丝线在虚无的空中灵动地游走,瞬间如毒蛇般缠上了小象,即将收紧绞杀——

    “咦?这是……小象吗?”

    疑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墨发怪物指尖瞬间一松,细如发丝的线无声地散开,放过了已经牢牢捕获的猎物——小蘑菇不宜见血。

    小象几不可见的伤痕散发处弱不可闻的血腥味,随即消散。

    “你好,”小象的鼻子卷了又卷,努力攀住快要散架的嘟嘟车,哀求道:“我在找回家的路,你们可以帮帮我吗?”

    路生白闻言顿时瞳孔微睁,神色恍惚。

    “啊。”他轻轻发出了短促的叫声。

    ——小象,说话了。

    傍晚。

    血色的月光渐渐侵染大地。

    苍天树影旁,一缕直直的孤烟平地升起。

    小少爷像只秋收的小仓鼠般忙前忙后,终于将黑乎乎的晚饭端了上来——还是菌丝烤鱿鱼。

    但此刻,吃饭的多了一位——一只小小的、只有篮子大小的畸形小象。

    它浑身布满了霉菌般的黑斑,皮肤几近没有,暴露出血肉模糊的腐肉,舌头少了半截,牙齿所剩无几,看着就浑身发疼,难以想象它是如何活下来的。

    “所以,你在找回家的路?”宁清风眼眸幽深,语气平淡。

    “不是,我知道方向。”小象摇摇头,大着舌头虚弱道,“只是靠我自己走不远,我看你们有车,能不能……”

    此刻的路生白还沉浸在小象说话的震惊中,久久回不过神。

    “哦,报酬报酬……”说着它在身上左右摸索,什么都没有,最终只在一个旮旯角中找到了一枚的果实,它外表呈椭圆状,表面棕色略带光泽,最特殊的是,它的两侧延伸出了由萼片发育而来的两瓣蝴蝶羽翼。

    “这是这是……”明明是它自己的东西,但小象却一脸焦急,说不出个所以然了。

    “风之旅者,翼状萼翅果。”宁清风缓缓解释道。

    “叽——”这是什么?章章探出头好奇地问道。

    墨发怪物:……

    她无语地指了指头顶的树。

    它高耸入云,枝干粗壮,枝叶茂盛,仿佛撑起了整片天空,略显斑驳的树皮诉说着无尽的岁月。

    “你们都不看头顶的吗?上面挂满了这种果实。这棵树,叫龙脑香树。它的果实,就是翼状萼翅果,名为会飞的果实。”

    “啊,原来真的是它。”路生白突然惊呼,难以置信地抬起头,“这棵树在帝国赫赫有名,在大寂灭后,绝大部分植物都灭绝了,就算是存活下来的,也最多跟灌木一般,不到腰高。只有这一株遗世独立,明明具有参天之姿,却毫发无伤,因此被称为——旧日遗响。”

    “旧日遗响……这里……奥比罗维吗……”小象望着荒凉的天地,仿佛想明白了什么似的,失去了一切力气。

    它失落地苦笑一声,大耳朵垂在地上,“那你们肯定看不上了这个了。”

    这棵树硕果累累,随便一摘就是满满一大箩筐,何必要它手中这个。

    “不啊。”路生白摇头反驳道,他指着头上的翼状翅果,“这些果实,是属于生养它的龙脑香树的,它没有同意我们拿,就算是枝条垂落在面前,也不属于我们。而你手上拿着的,是唯一一颗自由的翼状萼翅果,当然珍贵。”

    物有所值,因人而异。

    小象摸遍全身也只有这么一颗种子,对它而言,就像是沙漠中的最后一滴水,弥足宝贵。

    说着路生白往宁清风那里投去视线,想要得到宁猪猪的肯定。

    墨发怪物微微颔首。

    随后她眼眸静静地注视着这只濒死的小象,没有言语。

    就在大家都以为她不会同意时,她开口了。

    冷冽的声音响起,富有魔力的字句如同黑夜中扭曲的呓语:

    “这颗翅果,换你——归家。”

    无声的交易在这一刻,成立了。

    柳暗花明,峰回路转。

    “谢谢,谢谢!”小象一改失落的模样,满身都散发着兴高采烈的气息,都开始有力气吃饭了。

    路生白略微痴痴地望着这一幕,白净的脸色莫名升起了一缕薄红。

    没想到宁猪猪,还、还蛮有魄力的嘛。

    他猛地甩甩头,定了定心神,强行转移了注意力。看着小象惨不忍睹的伤口,略微含蓄地问道,“你受伤了,肉都……我有药,我帮你治一下?”

    宁猪猪之前给他买过药,挺有效的,痛死人的水泡咻地一下子就治好了。

    “啊,我、我一直都是这副污秽丑陋的样子。”小象闻言迷惘地低头看自己。

    小小的身体,满是脓疮的伤口,血肉尽数溃败,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

    它这时才猛地反应过来,慌忙道歉道,“对、对不起,我是不是太脏了,弄脏你们的车了。”

    路生白赶紧摆手解释:“没有,我只是觉得你疼。”

    “不、不用用药的。爸爸说这是天生的,治不好的。”它声音哽咽、难过地流眼泪道。

    路生白顿时手足无措,他无意戳中小象的伤口。

    “说说你的家。”墨发怪物适时开口,将小蘑菇挽救于水火中。

    “哦哦,我的家。”说到家,小象就两眼放光,一脸骄傲地炫耀,“我的家,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家,有热腾腾的粥、漂亮干净的衣服,整洁明亮的房间,而且,我、我都这么大了,还一直叫我宝贝嘞。”

    它一脸难为情的样子,随后好奇地用大眼睛望着她们,“你们呢?”

    路生白瓷白的手指指向郁郁葱葱的旧日遗响,笑着道:“我一直想和家里人来看看这个呢。”

    “所以呢?”小象眼中满是迷惑。

    “但现在这是我第一次来,你知道为什么吗?”小少爷眨眨眼睛,一脸狡黠。

    “为什么?”

    “因为啊,我不需要再等她们了。”路生白笑得明艳灿烂,眼眸深处却隐约透出一丝水光,仿佛是痛到深处无处藏匿的哀伤。

    ——阿白,宝贝,再等等好不好,妈妈最近比较忙。

    ——好好好,明年夏天就去,爸爸这次一定不食言。

    ——阿白,不要任性。

    ……

    ——阿白,他回来了。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吧。

    所以啊,他不需要一直在原地等待了。

    因为,他被抛弃——再也没有家人了。

    气氛一时凝滞。

    “看来她们腿断了,”墨发怪物面无表情,将故作坚强的蔫巴小蘑菇按在了怀里一顿乱揉,强行打断他的悲伤蛙读条,嘴还毒得很,“还不如我这个瘸子能走。”

    她都到了。

    那所谓的家人,花了十几年,却还在路上。

    路生白被这么一搅,什么翻涌的情绪都维持不下去了,他气鼓鼓地抬起头,宁清风完美的下巴一下子撞入了眼帘。

    他神情倏地一愣。

    他发现,他好像对宁清风……一无所知。

    有时,他也会好奇,宁猪猪的过往是什么样的。

    她是从小就在地下室长大的吗?她有朋友吗?她的母父……又去哪里了呢?

    “宁猪猪,那你呢?”他轻声问道。

    墨发怪物沉默了片刻,随后她微微抬头,望向那层层叠叠的枝叶。

    曾经遗弃的记忆如同镜子的碎片,偶尔,也会折射出一些不同的光影——那些,是名为过往的东西。

    她喉咙微动:“我,不需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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