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枝顺着视线看去,最高陪审席的德闻举起了爪子,按下了提示铃。

    德闻?

    华枝霎时回忆起会前在休息室里凯文焦虑到满屋乱跑,猫毛乱飞的画面——

    “德闻怎么会出现呢?他不应该避之不及才好吗?”

    “坏了坏了,听说他因为被抓进,实验样本全毁,对于我们怨念颇深啊!!据说回去那天,就把整个实验室血洗了一遍啊!”

    “他真的不会伺机报复吗?今天又偏偏研究院的报告出现了问题,明明都到审批阶段了,却没能递交过来....”

    “是他吧!是他做的手脚吧!上回没害死你,这回要一举把你打上奸细的标签!”

    凯文焦虑地在屋子里跑酷碎碎念的样子,竟然有一瞬间让华枝有些幻视奶牛军咪利墨。

    怪不得他们经常在一起待着,原来不只是因为职务工作的原因吗?

    华枝若有所思,“但为什么呢?上回他虽然有些冒犯,但是不像是只...呃...坏猫?”

    凯文震惊的眼神至今华枝还记忆犹新,“肯定是想把你做成实验材料啊!你要是星际公民,他还得尊重公民法跟你谈合作。你要是奸细,那就直接是消耗品了啊!没有猫权的!”

    华枝视线聚焦在德闻的身上,与之前相比,他确实瘦削了不少,毛发都丧失了光泽,而眼神则比起之前要多了几分狂热。

    会场内显然有不少知晓事情经过的猫咪们。

    大家窃窃私语,自以为隐蔽地打量着这位前研究界的风云猫咪。

    “请研究院代表将有关材料递交上来。”

    菲克的语气一成不变,就连语音语调的平直跟机器猫也没什么两样。

    一张薄薄的纸质材料由德闻的爪下被审理厅工作猫咪接住。

    要知道在如今高度信息化发展的蔚蓝帝国,除非是极其重要且保密的文件,其他信息传递的载体一般都是通过光脑和星网。

    但偏偏就是在这场公开审理上,研究院递交了纸质的补充材料。

    华枝眼睛都不敢眨地紧盯着那张薄薄的纸张,试图看透上面的内容。

    连身旁的凯文都伸长了脖子,静心凝视。

    可这注定是徒劳,在整个传递过程中,补充材料都被完好地保管着。

    很快就传到了大法官菲克的眼前。

    华枝的视线也移到了菲克的脸上。

    蓝黑色的猫咪看起来气势吓人,但实际上是标准的小猫长相,甚至有些偏幼态。大概是往日里一丝不苟的严肃与雷厉风行的作风,让旁的生物惯常忽略掉了这只蓝猫也不过是刚当上法官十来年的时间。

    毋庸置疑,在这样一只严谨的猫咪面前,几乎没有其他生物能看得出他在阅读材料时内心的波动。

    而当华枝有些气馁与困惑地转移视线时,骤然与坐在陪审席上的德闻眼神相接。

    德闻黄褐色的瞳孔中读不出什么情绪,但华枝总觉得自己浑身上下仿佛被一台机器扫描地透彻入骨。

    突然之间,华枝余光中看到菲克似乎皱了皱眉,以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情看了自己一眼。

    ?!!

    华枝浑身的绒毛都炸了起来,一股不知名的凉意传遍了全身,连同尾巴都翘了起来。

    -

    勉因挣扎着从昏睡中醒来。

    “还得赶紧去催促研究院报告的审批,再安排凯文与华枝提前演练,然后...”

    话音中断了在明亮暖色的房间中。

    自己这是...回到了华枝的房间?

    不对,视角不对!

    勉因一下窜起跳到了洗浴室的镜子面前——

    这段时间都特有的低矮视角在此刻已然不再复现,反而是房间内的各类设施变得有些小巧。

    要知道,在一夜之前,这些设施都还是能应付勉因绰绰有余的存在。

    现在的时间是...

    11:25?!

    公开审理会已经开始了将近一个半小时。

    勉因冲出房门,朝着自己的主卧跑去,期间还碰见了正在走廊里踱步的小一。

    不过小一看着自己似乎并没有感到意外,只是稍稍朝着勉因欠身致意。

    勉因没有多想,冲进主卧门,却恰好被阳光扑面照来——

    中午的阳光通过玻璃洒了勉因个满怀。

    屋子里每个角落似乎都享受着久违的温暖。

    可勉因却愣怔了片刻。

    办公桌的椅子无风地轻轻摇摆着,似乎上一秒还有猫咪在上面坐着。

    然而空空荡荡的室内,引起勉因注意的只有凌乱的床铺和半开的洗浴室房门。

    有些模模糊糊的记忆在脑袋中闪回,但很快就又被繁乱的思绪压了下去。

    办公桌上有一张被风微微吹动的纸张发出了哗啦啦的声音,打断了勉因的回想。

    上面写着昏迷的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经过。

    没有落款。

    时间已经容不得勉因过多思考,现在赶到公开审理会现场才是第一要务。

    勉因没有说话,更没有在屋子里寻找着那位“不速之客”。

    刚刚从衣柜中拿出了合适的第二形态衣服,准备踏出房门之时,一股熟悉的眩晕感传来。

    转瞬间,一身穿着笔挺的西装就从半空中坠落。

    一只熟悉的小黑猫从层层叠叠的衣服之中艰难地爬出。

    -

    星网的直播间评论区也是热火朝天地炒作一团。

    [小丝熊都掉小珍珠了,可怜的乖乖,怎么可能是虫族奸细啊?现在都草木皆兵惯了吧,逮到个生物就叫。以后干脆也别探索星际了,直接龟缩在家里,哪还能遇到什么虫族!!]

    [天杀的,我一看就知道不是她的错。退一万步讲,今天坐在这里,难道菲克你就一点错没有吗?]

    [上面真的是不怕线下真实你啊。小心点吧,别被第一军破门而入咯~]

    [没看到研究院提交补充材料后,法官看那家伙的眼神都变了吗?肯定是有石锤!]

    [仓鼠到底有没有治疗现代病的效果???]

    [仓鼠到底有没有治疗现代病的效果???]

    [仓鼠到底有没有治疗现代病的效果???]

    [如果真的像报道里说的那样有效,卑劣点讲,我希望她是虫族奸细。]

    [...这话说出来脸都不要了?还自诩什么仁慈的星际掌控者呢?]

    [骂吧,我也希望。]

    [+1...]

    [没有猫觉得这事情太巧合了吗??怎么长好看点的生物随便一说点啥你们就信啊?!菲克大法官判过多少案子了,连一开始亲属回避制度没出来时候的案子都判的非常利落。听他判不就行了吗?你们还真以为比他强啊?]

    [不知道,但感觉橘猫军咪拿出来的照片才是真的可怜吧,从来没出过门,都不知道星际存在的小可怜,千辛万苦抱着满腔信任来到了帝国,然后就被折磨成这样?今天是她,明天又怎么不会是我们自己呢?]

    [说起来,巡逻舰士兵那事出现反转了,可怜军咪还在昏迷,自己叔婶就不顾护士劝阻,硬在病床前接受采访。结果被扒出来他们之前做的龌龊事,又有第一军出具视频证明了是他们硬要求接回家的,军官、军医都还再三劝阻。]

    [现在话也不敢说太死了,还是交给时间来证明吧,总之今天菲克判什么,我就信什么了。]

    [俺也一样。]

    -

    伴随着耳边传来的一阵嗡鸣,华枝分不清到底是因为耳麦的原因,还是自己那许久未出现的耳鸣症又一次作祟。

    “...舆论转...根据实...”

    耳边毛毛碎碎的是什么声音?是耳朵被压得太久而出现的幻听吗?

    华枝有些难受地捂着耳麦,却紧接着被凯文橘黄色的猫爪在眼前晃了晃。

    顺着毛茸茸的意思橘皮蛋糕味的猫爪子向上看去,只见凯文有些担忧又掺杂着焦急的眼神不住地朝上方示意。

    “华枝,请尽快回答我。”

    菲克的声音被耳麦扩大了许多,几乎像一击重拳锤入了华枝的脑袋里。

    “你并非没有可能,在未被监控的情况下,不去接触虫族并效力,对吗?”

    什么什么和什么?

    华枝头上冒出了三个大大的问号,连往常水润的黑眼睛都泛起了蚊香圈。

    但会前的叮嘱还是被华枝牢牢记在了心里。

    “对不起,法官,我没有听懂您的问题!”

    菲克犹如被设定好的机器猫一般,充耳未闻,只是语调加重了半分,“请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你并非没有可能,在未被监控的情况下,不去接触虫族并效力,对吗?”

    华枝没有受过教育的小脑袋瓜真的很难理解这连环的否定之否定之否定。

    在盯着菲克无机质的高压之下,华枝的思绪几乎停滞,但还是艰难回答道,“对不起,我真的没有听懂您的问题...”

    灵光一现,华枝的脑袋里闪过了之前读报纸时小一的打趣,转变了话风。

    眼神从菲克的身上移开,反而往下方看去,低落的眼神还扫过了就搁在一旁的星网直播摄像头。

    “您或许不知道,我从小就生活在极其逼仄的环境之中,就仿佛被关在了一个透明的小盒子里,没有丝毫的隐私,甚至不能决定自己的作息时间,每日的安排都要经过...其他生物的安排、批准后方可实施...”

    抬起爪子,摸了摸自己眼睛的动作,在直播摄像头下反而像极了因为回忆起不堪回首的过往而难过擦泪。

    “我从小就没受过教育,每天唯一的信息来源就来自一个小小的方格屏幕,甚至于连这都算做是至高无上的恩赐与荣誉。而方格屏幕上的内容都是被其他生物所规定好的存在,我没有丝毫的选择权。”

    “所以,我真的没有办法理解法官您刚才说的那一长串话,请您谅解。”

    低落的语气配上低着头怎么都不直视前方的神情,瞬间引爆了会场的舆论。

    归根到底,已经自由惯了的猫咪们没有听过竟然有这么惨绝猫寰的事情竟然存在于2030年蔚蓝星际!

    菲克的声音疑似在开口前停滞了一瞬。

    “如果你的...”菲克踌躇了一秒,找到了合适的词汇,“如果你刚才所说的其他生物命令你杀死救了你的勉因元帅,你会照做吗?”

    华枝愣怔了一瞬,下意识地顺着菲克的话开始设想。

    紧接着耳边响起了一声难以形容的惨叫,仿佛一根钢针刺进了每一位听得见的脑海之中。

    “因为你的犹豫,这些士兵连同你的其他生物都死在了战场之上。”

    华枝的眼前闪过了一幅幅各色猫咪在星际中死亡的惨状,耳边非人的惨叫声依旧在持续着。

    “华枝。”

    “因为你的犹豫,这些死亡发生了,你会感觉到愧疚吗?”

    很显然这些声音和图片都同步传到了在场的所有猫咪面前,甚至于星网上也特意根据分级制度,传导到了已成年的猫咪耳中。

    不是所有猫咪都能面临这样的惨状面不改色,甚至于有些在会场参与审理的猫咪都没能忍住下意识地干呕,以极其不体面的形式幻化出了第二形态,而后用双手捂住了嘴唇。

    原本还是热闹纷争的弹幕在一刻清空,只剩下了稀稀拉拉几条不明事理的小猫咪发出的疑问。

    华枝本该觉得害怕游疑,甚至软下四肢来逃避。

    但兴许是之前在随行球里亲临过比这还要恐怖的场景,也许是对于生存活下来的渴望远超生理上的本能,或许是前段时间在光脑上的学习发挥了一丁点的作用...

    “法官。”

    华枝抑制住了干涩发痒的喉咙,在下意识开口前,听到了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那道声音来自于华枝自己。

    毛绒小鼠头顶着金属黑色的沉重耳麦扬起了脑袋,直视着坐在至高审判位上的蓝猫。

    “我认为您这样的捏造证据是不合理的。”

    公开审理会场内瞬间鸦雀无声,上百只会场内猫咪的眼睛同一时刻盯住了发声源。

    -

    勉因急匆匆地驾驶着飞艇,在限速高空区飞出了战斗舰的架势。

    飞艇刚抵达公开审理厅的位置,勉因就将控制指挥权丢给了机器猫,自己则飞奔跑向了公开审理厅。

    一定要来得及!

    一定要赶到地方!

    无辜的生物不能被强压摸上不属于她的黑痕。

    正义和公理决不能建设在任何生物的尸骨之上。

    勉因绝不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挥退了试图前来拦截的侍卫猫咪,勉因知道自己今天的装扮有些许的奇特,但形式所迫,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绕开追在自己身后大声呼喊的猫咪们,将他们拉出了数十米的距离,任由几乎接近音爆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勉因抖了抖耳朵,为自己久病后勉强恢复的体能而感到欣慰。

    没有丝毫犹豫地推开了公开审理厅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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