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颜妄的供认不讳,罪行轻微的“女巫”们都被无罪释放了。

    大多数人的罪状子虚乌有,纯属捏造。

    与其说这是场宗教清算,倒更像是场宗教恐吓。

    先拿女巫和术士们开刀,还有异教徒冒头?那下场就跟他们一样。

    哪怕有一点嫌疑,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女人们成群结队走向监所出口,看向颜妄的眼神里有恐惧厌恶,认为不是这些异乡人,她们根本用不着受此磋磨。

    也有人疑惑不解,或是心存感激。

    更多人认为是宽宏大量的上帝拯救了她们。她们比以前更虔诚。

    人们头也不回地走了。

    监牢里的腥气越来越重。

    污水映照出颜妄血迹斑斑的脸。

    罪名每多一项,刑罚力度也俱增。

    先是布满铁钉的女巫椅。

    将2厘米长的铁钉刺入女巫身体,行刑者将铁椅烧红,让坐在上面的人皮开肉绽。

    由于颜妄能够使用巫术是板上钉钉的事,所以刑罚的作用只剩下了惩罚。

    这位女巫骨头还真是硬。

    血流了一地,却一滴眼泪也不曾流过。

    不流泪,正好又印证了巫师的另一个特征!

    他们观察辨别女巫有一套体系。

    比如说女巫身上会有魔鬼的印记,如斑点、疤痕或是胎记。女巫能在空中飞行,所以体重很轻。

    还有另一套水验法,将人绑住丢入水中,如果浮上来了,就代表女巫受魔鬼庇护。只有下沉才能证明其无辜。

    不过他们不打算让颜妄死在今日。

    明天他们在布格广场准备了一场演出。

    “别弄死就好了,她可是明天的重头戏。”

    “无法想象,那么大一串罪名在广场上念出来,效果会有多么震撼。”

    审判官光是想象那个画面,就兴奋得浑身发颤,以至于懒得计较颜妄之前的挑衅。

    当刑法进行到第三轮的时候,状况有些隐隐不对起来。

    他们的这位重犯,不止不会流泪。受那么多刑罚,始终一声不吭,甚至连一点虚弱的迹象也没有。

    女巫仍精神抖擞着,看他们用火红的烙铁,在自己身上印下丑陋的烙印。

    难道她不会感到痛吗?

    相比之下,施刑的两人额头都已经开始冒汗了,握着刑具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当最后一个女孩离去,牢里只剩下一圈罪无可恕的死刑犯时,女巫终于开口了。

    她嗓音嘶哑,所吐露的每个音节在黑暗中无比清晰明亮。

    “玩得还尽兴么?”

    她脸上挂笑,看起来很轻松,就像陪着孩子胡闹的家长。

    那双沾满血迹削瘦的手抹了把脸,语气里带着点无奈。

    “我实在搞不懂你们的脑回路……”女巫说着,不解歪头,“按道理说,一个人干得坏事越多,越有迹象表明她有异能与恶魔相关,你们越该害怕才对吧。”

    “毕竟……你们只是人类而已。人类是很脆弱的。”

    颜妄试着挣了一下手上的锁链,金属碰撞声清亮。链子没挣脱,反倒把面前五人吓得后退了一步。

    意识到是自己吓自己,审讯官汗颜地擦了下额头,转身去看同僚的面色。

    无一例外,都是挫败。

    火光在每个人脸上跳跃。审讯官的眼珠在颤动。

    害怕?偶尔会有这个念头。

    但是一想到背后有教廷,有上帝看着,就会觉得无比安心,力量充沛。

    尽管这位恶魔比上帝离他们近。可是邪不胜正,他们人多。

    现在他们足有五人。

    这个女巫能干嘛?

    她的异能是占卜,能造成什么威胁?

    况且她戴着镣铐,脖子上挂着带刺的枷锁,动一下就会血流不止。

    只是……这位女巫的血貌似太多了点。

    审讯官觉得还是遵循自己的内心比较好——今天就到此为止。

    他使了个眼色,一旁的人立马心领神会,去拽颜妄两侧的链子,想把人拖进牢房。

    然而椅子上的人巍然不动。

    两个狱卒气喘吁吁地退步,手上链痕痕像火烧一样,汗渍滴上去,火辣辣的疼。

    “你……”审讯官脸上的皮肉抖了抖,斥责声还未脱口,就见眼前人一脸轻松地站了起来。

    铁链“铿”的一声断掉,像麦秆被折断一样清脆。

    审讯官不知道这是什么魔法,被吓得面无血色,拔出剑,哆嗦着唇一路后退。

    颜妄从幽暗中步步紧逼。

    她一言不发,呼吸带着粗粝的腥气,投下庞大阴影,将他罩在其中,然后伸出一只手。

    审讯官挥剑就是一通乱砍。

    颜妄稍微闪躲一下,手臂上多了一道平直的伤口,她眉头微皱,正好把那道伤口对准审讯官的脑袋按下去。

    直剑掉落在地。

    刚才还抽风一般的男人立马静止不动,两眼放空,望着上方,只有睫毛在抽搐。

    脑袋里有一种冰凉的感受。

    像冰川从血管里流淌而过,将灵魂一点一点抽离。

    纸人脑袋上的标签墨迹被伤口吸收。

    此前他是一位父亲,家族的长子,裁判所的审讯官。

    如今身上的标签一个个消失不见,他的眼神一如刚出生的婴儿般纯澈干净。

    颜妄松开手,他回过神来,发出疑问:“我是谁?”

    身后的狱卒没空回答。

    他们抽刀上前,准备结束这场闹剧,却被颜妄如法炮制。

    男人们愣在原地,一脸茫然,像待宰的羔羊。

    颜妄打量着他们,将刚才在锁链上施的把戏,在人体上试验。

    异能运转,两滴黑血脱离身体,甩在了白纸人身上,随机变化成“暴躁”二字。

    于是,一个暴跳如雷的男人诞生了。

    他怒目而视,伸着手就要扑上来掐颜妄。

    颜妄用匕首划开对方脖子,伸手进去,将里面的血液吸收了个一干二净。

    下一位小白鼠。

    她用沾血的手指在对方身体写下“爱哭鬼”三个字。

    下一秒,黑血不受控制地变成了“夏天的”。

    这不是形容词,无法对人产生实际影响。

    于是那个人还是呆呆地看着她。

    颜妄算是摸清了规律。

    这个世界的血液等同于墨汁。

    她可以吸收墨汁来修复自己,或是擦掉、改变某件物体的属性。但不能指定词组。

    相当于开盲盒了。

    如果标签很多,会对人产生什么影响?

    颜妄一挥手,大片黑血溅在纸人身上,随机出一堆词组,看得人眼花缭乱。

    冷静、冲动、乐观、忧郁。

    自相矛盾的词组,男人时哭时笑,疯疯癫癫,最后经不起情绪的刺激,撞墙自杀。

    “上帝啊,宽恕我的罪孽,请拯救我于地狱中……”

    目睹这一惨状,牢房里的犯人发出惊叫,不断往墙角缩,嘴里念着经文。

    门锁断开。

    铁门发出嘎吱声响,悠悠晃开。

    这是放她们走的意思?

    趴在地上的女人一怔,没有反应过来。

    “等什么,跑啊。”颜妄俯视她,“现在你是亡命之徒了。保住小命,别被他们抓到。”

    这个女人手里握着一条命案才被关进来的。

    她曾有过用草叉戳死流氓的壮举,本该在法庭接受审判。

    最近猎巫之风正盛,她就被扔进宗教裁判所了。

    确认过女巫对自己没有敌意,许多女人一脸茫然地走出监牢。

    外面的看守全被处理掉了。

    黑夜安静得可怕。

    远远的,能看见举着火把巡逻的守卫,很零散。

    只要钻进灌木丛,基本上能躲开巡逻,一路逃往另一处城镇。

    “你不走么?”那个叫瑟伦的女人回过头来问她。

    “不走,我要让审判降临。”

    颜妄抱了一捧干草堆,找个稍微干燥点的地方窝着,一副准备睡大觉的样子。

    瑟伦皱眉:“我不理解。你杀了他们,只是为了等死?”

    颜妄哈了一声,“谁说我要等死了,就不能是我审判他们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场面一定很好看。”瑟伦皲裂的唇角一弯,“明天,我一定会来观瞻。”

    说完,瑟伦拢了拢衣裳,走进夜色里。

    颜妄在干草堆上躺了很久,期盼中一睁眼便天光大亮的场面没出现。

    这一夜到头了。

    剧情不会再继续。

    看见远处来往的守卫们,她叹口气:“又要开始长途跋涉了。”

    这次她没讲素质,抢了匹马就跑,很符合原身亡命之徒的架势。

    马蹄声踢踏,在老位置停下。

    门一开,冷光铺进视网膜。

    入眼是乌云密布的天。

    豆大雨滴打在脸上,睫毛死死贴住下眼睑,湿漉漉的,睁不开,也是不敢睁开。

    铁锈味与柴火气充斥胸腔。

    她遍体鳞伤,手指蜷曲着,在冷雨中颤动,痛楚像锋利的钢丝,把神智切割。

    另一个“她”遭受了非人的折磨。

    颜妄能感受“她”的恐惧与绝望。

    这些情绪浩浩荡荡,像随时溃散的河堤,在她睁眼后逐渐趋于平静。

    颜妄低头,发现自己被绑在一根五米高的木架上。

    无数根长矛从她胸口贯穿而过,这让她成为一种新奇的景观。

    教皇就站在她底下,穿着白红相间的华袍。

    他在进行最后的收尾祷告,声音震耳欲聋。

    人们挤在屋檐下,像是躲雨的可怜鹌鹑,仰视着广场中围成三角的“景观”。

    上帝显灵,这三个女巫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教皇手拿火把,准备点燃底架,送女巫们走上最后一程。

    “愿上帝的光芒始终照耀,驱逐魔鬼。愿天使保护人们不受魔鬼诱惑……”

    他口中念念有词,先是低喃到一半,声调猛地拔高,发出诘问:“魔鬼,忏悔吧!在这次审判你,你学到了什么?”

    “咳。”魔鬼咳了一下。

    教皇的动作僵住了。

    一滴雨斜进伞下,落进他衣领,冰得人打了个激灵。

    他以为是自己精神恍惚。

    但头顶传来的动静告诉他,这不是错觉。

    魔鬼不止没死,还在开口说话。

    “我的确学到一件事。”

    女人居高临下俯视他,用来裹尸的漆黑破布在风雨中招摇。

    她嗓音微哑,吐出砂砾般的音节,却如滚石,重重地砸在他的心上。

    “当你们说我是魔鬼的时候,我最好是。”

    拷着女人的锁链断裂,木架倾塌。

    人们四散奔逃。

    迎着教皇凝滞的目光,她张开双臂,如同黑色天使,于高空中坠落,直冲他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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