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开心说:“我们身体互换了。”

    谢谢,已经注意到了。言笑脑瓜子疼,再怎么说她也是对李开心起过邪念的,现在把自个儿装在李开心身体里算怎么回事?以后改搞水仙……

    胸口忽然炸开一股剧烈疼痛,像被巨人当胸一拳,肋骨断裂,尖锐碎骨刺入胸腔。言笑疼得头昏眼花,站立不稳,“哎呀”叫了一声,脚软跪在地上。

    “你怎么了?”李开心听见言笑痛呼,摸黑靠近过来。

    “你这,李开心——啊!”言笑刚叫出李开心的名字,那疼痛骤然卷土重来,且比上次更加凶猛,胸口碎大石一样。言笑仰倒在地,满头冷汗,嘴唇几乎咬破,话都说不囫囵。

    李开心半跪在言笑身边,俯身焦急道:“你把痛觉关上!”

    言笑缓了半天,挣扎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怎么……关?”

    “痛觉受大脑控制。只要你想着关闭痛觉,就可以关掉!”

    “我试试……啊不行啊!靠——要命啊!李开心你这是什么病啊!”言笑疼得死去活来,思维涣散,根本没法集中注意力控制所谓的“痛觉开关”。

    大概是言笑叫得太过夸张,言笑难得听见李开心连声音都在发颤,“别想太多!别——”

    “别什么?”

    言笑能听见李开心的急促呼吸,耳边风声鼓噪着雪似的,要多近有多近,李开心却不肯再说下去。言笑指甲死死捏着掌心,努力深呼吸,“1,2,3,4,5,6,7,8,9,10。”

    既然李开心说别想太多,那就试试转移一下注意力。疼痛似乎被削去微弱一层,可也许数数太过简单,对于转移注意力的作用有限,言笑倒抽着气琢磨应该数点儿什么呢,“0,1,1,2,3,5,8,13,21,34,55,89,144,233,”

    言笑仓皇背诵着,却不知道这些数字源于何处,它们潜伏在大脑最深处,莫名其妙就在这要命的时候蹦了出来。“233,233,112358,112358,112358……”

    像是有什么古老记忆突然活泛,沉默万年的苍山骤然被地壳运动唤醒,火种爆裂,蒸腾,高温的碎石与灰尘极速冲顶,将言笑眼底染得赤红——

    后颈突遭一记手刀。李开心此时掌控着言笑的身体,手劲儿倒还十分够用,言笑眼前一阵雪花似的纷乱图案,随后猝然堕入黑暗之中。

    可能是昏过去了,可能是睡过去了。

    “112358!”清脆女声在远处召唤。天已黑透,这是一条长街,街边小店亮着夸张而混乱的霓虹灯牌,几个老妪与老翁在热闹的店铺前摆摊。言笑能感觉到自己在其他人的躯壳里,因为视线高度与以往不同。这副躯壳比她自己高出许多,身边路过的行人大多能看到头顶。

    长街尽头,言笑看见另一个“自己”在向她跑来——又或者说,是一个长着言笑相貌的人,在向她所在的躯壳跑来。

    视线不受言笑控制,但言笑仍在玻璃橱窗的倒影中看见了李开心的脸。

    言笑心里纳闷,李开心到底叫什么名字?即使他就是那个112358,其他人惯常又该如何称呼他?

    “我请你喝酒!来,这家酒馆我常来的,里面可热闹了!”另一个“言笑”热情挽住李开心的手臂,李开心却油盐不进,漠然将手臂抽了回来。“言笑”一愣,但也没介意,蹦跳着过去打门帘,带李开心进入那家昏暗陈旧的酒馆。

    就在“言笑”挽住李开心的瞬间,言笑突然感到胸口一阵闷痛,就和刚才在黑色房间中一样,几乎要将她击成碎片。其实这种疼痛好像一直存在,自从言笑以李开心的身份站在这条街上,胸口就始终能感受到萦绕不绝的痛感,只是“言笑”的亲近将这痛感放大了。

    然而李开心却浑然不觉一般,也不知道是对这疼痛麻木还是单纯能忍。言笑大概明白现在是在做梦,可这梦清晰而鲜活,连痛苦都无法幸免。言笑只能在心里怒骂李开心是不是有恋痛癖,明明关上痛觉就万事大吉了,他偏不。

    烈酒顺着喉管划过,辛辣粗糙。言笑平时游戏玩得多,没什么太大兴趣喝酒,但也在秦笙的舞厅里混过不少烈酒尝尝。只是在言笑对酒的认知里,无论哪种合成工艺都不该搞出这种味道——倒不是说这酒不行,言笑在下城区长大,吃喝与上城区相比都是劣等,谈不上谁看不上谁,而是说以言笑的感知来讲,这东西的工艺水平太早,不在她生活的时代。

    少说也得早个几十年。

    头顶的斑斓灯光散开又聚拢,言笑在李开心的身体里被灌了不少酒,忽而天光大亮,眼前矗立着高耸入云的魔方大楼。

    “言笑”好奇问道:“想进泡泡,都需要先进到楼里吗?”

    “按照原定计划,我带你进入的第一个泡泡在这幢楼里。”

    “言笑”扬了扬眉,笑问,“‘原定计划’?现在计划有变吗?”

    李开心走到“言笑”身前,垂眸默默凝视着她,忽然右手疾出,无坚不摧的钢刀一般,手指霎时破开对方胸膛,握住还在跳动的滚烫心脏。

    滑腻血液顺着手背流淌,丰沛□□带着弹性,杀戮如此轻而易举,像在雨里消融一粒烟灰。难以忍受的胸腔剧痛再次擂鼓般乍现,言笑恍惚听见一个声音在她耳边重复,杀了她,这是命令。只有上层确认你确实不会违抗命□□才有继续进行下去的可能。

    心脏破体而出,李开心却比对方先一步倒下。疼痛逼近阈值,言笑似乎在眼前看见无数滚动而过的凌乱代码。昏厥之前的几个毫秒里,无数碎片走马灯似的交叠出现在言笑眼前。再后来的每次都是枪杀,空气在空|气|枪中被无限压缩,然后瞬间贯穿胸膛,李开心会在对方死后将她抱起,埋葬,胸口疼痛到达顶峰,然而李开心习以为常,像在享受一场永无止境的自虐。

    又或者说,永无止境的自杀。

    地面震颤,言笑在耳鸣与幻视中寄生于李开心的身体里,一遍一遍看他杀人。

    一遍一遍看他杀死,与她有着同样相貌的“自己”。

    眼前仍是一片黑暗,言笑猛然惊醒,像是被甩到岸上的鱼,缺氧一样大口大口用力呼吸。不远处传来李开心的声音。“你醒了?地面刚刚震动过,我们应该可以从这里出去了。”

    言笑不自觉地捻捻手指,又将指尖放在鼻下轻嗅。没有血腥味,手是干净的。疼久了就麻木了,言笑已经能撑着地面勉强站起,“绿色旁边还有一格绿色,反正也不会更糟了,就这么走吧。”

    两人在黑暗中并排而立,一齐向另外一格绿色推动房间。震荡过后,光线缓慢出现,墨色混杂了血,随后那血逐渐鲜亮起来。言笑背靠墙壁,警惕地打量眼前这间喜气洋洋的婚房,“明明是绿色,怎么出来的是红色?也差太远了吧?”

    前两个红色房间都很惊心动魄,以至于言笑对这个喜庆颜色略微有些心理阴影。李开心说:“红色是三原色之一,不可能混合得到。或许颜色重置了。”

    红罗帐,龙凤烛,幽微花香萦绕,旁边是两排花窗。言笑凑过去看,果然那窗只是装饰,推不开捅不破,更见不得什么景致。李开心则走到四仙桌旁,仔细观察桌上的一株绿色草本植物。

    桌上植物一共两盆,另一盆里栽着玫瑰,红色浓烈得近乎阴郁,炽艳张扬。言笑凑过去闻闻,挺香,再往旁边瞅瞅,问李开心,“你那盆是什么东西?”

    “这叫地榆。”李开心回答,“根可以入药。”

    言笑嘀咕,“只有叶没有花,怎么认出来的?”

    “有花的。”李开心替地榆辩解,“穗状花序,会直立起来,也是深红色,竖在叶子里像小灯笼。”

    “那它怎么不开花?”

    “可能它比较内敛。”

    “地榆和玫瑰有什么关系吗?它们两个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李开心停顿一下,“算是有点关系吧。都是蔷薇科的。”

    “哦。这样啊。”言笑恍然大悟,“一家人。那把这两盆花摆在婚房,算不算它们近亲结婚?”

    “……同科不同属,不算近亲。”房间再次震颤,李开心环顾四周,“可以走了。”

    这若换做刚进魔方大楼时,言笑肯定想也不想,先跑再说。可经历房间越多,言笑疑窦越重,总觉得泡泡不仅是研究员生活碎片的重现,或许也在暗示许多东西。

    玫瑰代表什么?地榆又代表什么?

    两株植物摆在婚房,难道它们代表的是……人吗?

    言笑作为李开心时杀死“自己”的画面一直在脑中萦绕不去,直觉告诉言笑这些都是李开心的真实记忆。而且在被李开心一手刀劈昏以前,言笑隐约记得她想起了一些特别重要的事情,可那些凌乱记忆就像水面漂着的虚浮泡泡,破碎瞬间不过眨眼,等再醒来,一切都消失不见。

    李开心选定一面墙壁,“如果咱们之前在白色房间里看到的颜色是正确的,前方的房间应该是绿色。红色房间推过去,红光绿光混合,看到的就是黄色。可既然现在这个红色房间都与之前所显示出来的颜色不同,那我猜测墙壁对面也不大可能是绿色。”

    只要不要命,怎么都行。言笑与李开心并肩站着,一起面壁,“随便推吧。你不是也告诉我,泡泡不会要我们的命么。但你说,”言笑始终对这说辞有所怀疑,“要是在第一个房间里,咱们打不过NPC,也没发现那把剪刀,我又没从桌子上跳下来,咱们会怎么样呢?要是在打麻将那个房间里,你没想到给我筹码,我又会怎么样呢?”

    “很多事情过去了就不要回头——你干什么?”李开心说到一半,忽然感觉后衣领子被扯了起来,侧头一看,言笑正把他衣领当成塑料袋拎着玩儿。

    言笑松开了手,无辜望天,“这个高度正合适,不拎拎可惜了。再说,你不是也拎过我吗?”

    “我那是——”

    “好了好了,”言笑赶紧打岔,“先推箱子,早推完早下班。”

    两人同时深呼吸,步调一致地抬腿、踢腿。整个过程早已烂熟于心,然而这次却没等来房间移动的熟悉感觉。

    房间纹丝不动。

    靠施加力来移动房间的办法失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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