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合成肉,有没有诱导培育的?”

    “我问你昨天晚上去哪儿了!”

    噼里啪啦的器皿落地声中,言笑悄咪咪探头观望,“你们吵什么呢……呀!”

    一只虎斑猫站在乔步天脚边,正歪头安静看着言笑,精瘦矫健,小老虎似的。言笑抬头看看花方,再看看乔步天,“谁捡回来的?”又根据花方的不善面色做出判断,问乔步天,“你?”

    乔步天“嗯”了一声,“我去冷柜看看,应该还有存货。”刚一抬脚,被花方拉了回来,“你先说话!”

    “老二你犯什么病?”乔步天立刻腾起了火,甩手挣脱花方,“不就是去见温厉他后妈吗,怎么了?”

    花方嘴唇抿得发白,胸口剧烈起伏,死盯着乔步天,一时无话。在见识过沈知淮的水性杨花之后,得知乔步天彻夜未归,言笑也很难不想歪,毕竟实在没有什么正事能让人从中午一直谈到第二天早上。言笑屏息凝神,悄悄挪了几步,鬼鬼祟祟仔细观察乔步天,不动声色地试图息事宁人,“乔老三,你态度好一点嘛。你看同样是被捡回来的,”指指虎斑猫,“看看它,再看看你。”

    十三年前花方刚刚取得机车驾照,每天骑着他那辆光轮2149炸街。一天大雨倾盆,花方在雨声中疾驰过一条破旧街道,忽又折返回来,停车,走到满是窟窿的塑料雨篷下,向瑟瑟发抖的瘦小身影伸出了手。

    因此这么多年以来,言笑始终觉得那些在大街上捡猫捡狗的都弱爆了。花方捡了个人。

    乔步天虽然神经过敏争强好胜,却对自己被花方捡的事实并不避讳。好不容易气氛不再剑拔弩张,言笑倏忽瞥到乔步天经领口遮挡的脖颈,动作一时快过思维,上前就将衣领扒拉下来,“你脖子上这是什么?”

    扒拉完反应过来,坏菜了。

    脖子上能是什么。

    口红残留公之于众,花方和乔步天的脸色同时变得很难看。乔步天愤然离去,这次花方没再拦他,温厉恰好路过,莫名其妙看着乔步天怒发冲冠,“你又怎么了?谁惹你了?”

    “那么多项目没做完,别天天打扮得不男不女。”

    这话实在太过难听。言笑尴尬得脚趾抠地,狠狠眄了乔步天一眼,挽着温厉的胳膊强行把他架走。

    天台风大,言笑一张脸被吹得扭曲变形。晴空碧蓝如洗,远处有亮闪闪的飞艇驶过。

    “他讲话就那样。嘴欠,你别搭理他。你看我找个机会给你出气。”

    温厉随意撩撩头发,点烟吸了一口,细碎火星向上蔓延,温厉眯起了眼,“他说得好像也没错,我确实是个不讨人喜欢的人。”

    言笑故意夸张地推了温厉一把,“乔老三的话你都听?”

    “我爸就不怎么喜欢我,他觉得我太内向怯懦——我倒是有不内向不怯懦的时候,但这种时候他又接受不了我的造型。在实验室我也不出挑,说真的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怀疑我能进实验室是不是智商报告被做过手脚……”

    “怎么可能!”言笑无法接受有人诋毁魔方实验室,哪怕是自己人,“实验室要是能开后门,第一个应该开给我爸。”

    两人相视大笑。

    魔方实验室的创始人姓言。这么多代下来,唯一一个因为智商不够而无法进入魔方实验室当研究员的言家后代只有一个,就是现任烛龙军团将军,言笑她爸。

    温厉掸掸烟灰,向楼下瞄了一眼。地面上的车辆与行人都只是庸庸碌碌的点划,距离够高,但是跳不下去。许多年前有研究员因为科研压力跳楼,从此园区里增添了防自杀装置,一旦有人以危险速度自由落体,半空会自动弹出缓冲床。“我小妈这些年一直想生个孩子争宠,我腹背受敌,说不定哪天就被扫地出门了。”

    温厉他爸有个外室,还在外面生了温厉他哥。这事直到温厉五岁才被踢爆,温厉他妈远走高飞与此也不无关系。这位哥哥八面玲珑左右逢源,自小伶俐得很,又会讨长辈欢心,反倒衬得温厉才是蠢笨的那个。

    言笑安慰道:“看开点,也说不定哪天你小妈就倒台了呢。你爸树大招风,接近他的女人很可能动机不纯,只有你妈是永恒的女神——上可编辑基因,下可盗墓挖坟。”

    “哎,你知道么,”温厉忽然又把话题岔了回去,“其实我第一次穿女装就是三哥——鼓励的?还是应该说,怂恿的?”

    温厉进入魔方实验室那年十一岁,沉默寡言,畏首畏尾,任谁见了都难以相信这是财阀家的小少爷。后来等温厉长大一些,温厉向言笑形容过这种感觉。

    “是怕。你能理解那种怕吗,你永远看不清楚你身边的人究竟怀着什么目的。我还记得我一岁的时候,有个保姆偷偷掐了我一下,那时候我甚至不会说话,我只能哭,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掐我,明明我什么都没有做错。”

    超出常人的智商终究会带来负累,无论这些负累发生在人生的哪个阶段。言笑不假思索,答他,“还能出于什么目的,伺候你是因为你爸有钱呗。”

    “那时候我才一岁。我对金钱没有概念。”

    在对金钱没有概念的年纪,却已开始对人性有所怀疑。言笑得出结论,“你这童年阴影真够早的,我小时候就不会想那么多——我小时候都横着走。喏,我爷爷管着魔方实验室,我爸管着烛龙军团,我就是假虎威的狐狸,我就是升天的鸡犬。”

    后来温厉有个项目一直不出结果,成宿成宿坐在天台吹风。那时候温厉都是趁大家睡着以后偷偷去,发现他异常举动的只有乔步天。乔步天陪他在天台抽烟,抽得不熟练,呛到差点把肺咳出来,然后告诉温厉,不要压抑自己的情绪,有什么不爽就骂出来,心里会舒服一点。

    魔方园区,魔方大楼顶楼,当天的凌晨三点,两声怒骂响彻天际。

    “去你大爷的!”

    “去你大爷的!”

    一句是乔步天打样,一句是温厉照葫芦画瓢。释放真我的温厉终于不再那般郁结,于是在乔步天问他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做但又一直不敢做的事情之后,温厉回答,他想穿言笑的裙子。

    言笑一猛子蹦了起来,“那时候你去偷我裙子是乔老三撺掇的?”

    这事言笑记忆犹新,言笑追着温厉跑了三层楼,但也就那么一次,因为后来温厉就自己买裙子了。

    回到实验室,虎斑猫正在从墙角的培养皿里喝水,旁边的另一个培养皿里有两块生肉,不知道是谁拿来的。温厉领了言笑央求,出去替她打听消息,言笑上上下下转悠一大圈,最后在寝室找到了窝在沙发里的乔步天。

    言笑站在门口,把门开了又关,咣啷咣啷的。“我饿了。”

    乔步天眼睛都没睁,“楼下有料理机。”

    “合成餐难吃。”

    “找你二哥。”

    “二哥不在。”

    “找你大哥。”

    “大哥也不在。”

    乔步天睁开眼,“大哥去哪儿了?”

    “陪秦笙去舞厅彩排。”尽管知道四下无人,言笑依然警惕地环视一周,压低嗓音八卦着,“有个上校最近看上秦笙了,天天去舞厅点卯。大哥现在很有危机感。”

    乔步天哼了一声,“秦笙就是让大哥惯坏了,有恃无恐。大哥如果还不赶紧把她套牢,早晚有一天让人挖墙脚。”

    “你懂什么?若即若离这才叫——什么来着?哦,情趣。他俩那么知根知底,一旦今天说破明天就能结婚。”

    乔步天翻了个身,背对言笑继续躺着。言笑过去揪他后衣领子,“乔老三,二哥不在你倒是做饭啊!”

    “叫三哥。”

    “三哥。”

    “不去。”

    言笑一使劲,直接把乔步天拖下沙发。

    “你去啊去啊去啊!”

    乔步天骂骂咧咧捏着鼻子进厨房,换言笑躺在沙发上。言笑安详地打个哈欠,昏昏沉沉正要睡去,厨房里忽然叮呤咣啷。言笑一激灵,跳起来跑过去看,无语片刻,对着满地杯盘挠了挠头,“那什么……就算你不想做饭也不用摔家伙吧……”

    “我昨晚没睡好。手滑。”乔步天撑着料理台,深吸一口气,“我还是下楼给你买饭吧。”

    言笑叫机器人打扫厨房,思来想去,心绪难安,决定下楼找乔步天。食堂转了一圈儿,没见到人,倒是看见花方正从大门进来,穿着机车外套,单手抱着头盔。有个女研究员笑眯眯跟他打招呼,花方也笑,桃花眼泛起潋滟水光,一笑万物生长。

    “二哥,”言笑过去拦路,不然花方开屏的时候压根看不见她,“该做饭了。”

    花方跟女研究员挥手告别,问言笑道:“今天都谁在?”

    考虑到一大清早老二老三就吵了一架,言笑谨慎回答,“就我。”

    花方指指料理机,“那你随便买点,对付一口算了。”

    黑眼圈爆炸头的研究员正站在料理机前选餐。窗口掉出一只盘子,随后热气腾腾油光四溢的炒饭在盘上堆得满满当当。言笑哆嗦一下,“我不吃胡萝卜。”

    “那就买点别的。买份饺子吧。”

    “二哥,”言笑一张脸苦得皱皱巴巴,抱着花方的胳膊摇晃,“我想吃毛血旺。”

    花方似乎被说动了,“真那么想吃?”

    言笑点头,想想又怕饭做好后乔步天突然回来,不够分,委婉暗示道:“三哥其实也在,你多做一点。”

    花方往电梯走,任由言笑挂在胳膊上,“那做红烧排骨,炸个蘑菇,再炒个丝瓜。上次养出来的三文鱼肉应该还有剩,煎了吃。”

    “毛血旺呢?”

    “太辣了别吃了。”

    “你不是挺爱吃辣么?”

    “冰箱里还有吃剩的鲸鱼肉和鲨鱼肉,我放点辣椒给你炖炖。”

    提到这俩词言笑差点作呕,“你以后不要浪费培养箱的空间养这种东西。但凡这玩意好吃,老祖宗们早就圈养了。你要相信老祖宗严选。”

    “上次做的方法不对,就不该听你的,清蒸。正好这次拿辣味儿盖一盖。”

    温厉人没回来,打探的消息先到。终端有消息提醒,言笑避开花方的视线范围偷偷查看。

    “根据多方说辞互相印证,老三昨天没和沈知淮待太久。傍晚老三就从温氏集团出来了。”

    言笑蹙眉,一时没顾上和花方斗嘴。

    所以昨晚一整晚,乔步天都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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