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不需要现实里任何人的提醒,转瞬间,沙理奈便意识到,方才经过的人是她的父亲。

    她从自己所坐的榻榻米上一跃而起,两手撑着桌子身体前倾,目光贪婪而珍惜地落在了那道颀长的背影上。

    三岁小孩的个头并不高,因此,除了守在门边的男仆,并没有其他人注意到她过于激动的动作。

    宾客所在的东西厢都已经被侍从们陆陆续续摆上了木质的托盘,里面盛着干果和唐果子。

    点心的香气唤醒了沙理奈咕咕作响的肚子,她这才如梦方醒,艰难地将视线转移到了面前从未见到过的点心上。

    唐果子的造型很精致,每一个都被装点得很可爱。这是从跨过大海的另一个遥远的国度传来的糕点,是每一个煊赫的贵族都会在宴席间摆上的装饰。

    沙理奈伸出手,左右挑选了一个樱花形状的果子拿起来咬了一口,顿时,丰盈而馨香的味道充斥了唇齿。她惊讶地睁大双眼。

    而这时,坐在最上方席位的产屋敷家主站了起来,对着全场出现的宾客开始长篇大论地陈词。

    “诸位贵客,今日承蒙光临寒舍……”

    沙理奈三两口将那块小樱花吃掉了,又站起来伸手从盘中拿了一块外表是小柿子的唐果子。她的嘴角沾染了碎屑,清甜的味道让她满足地眯起了眼。

    她又开始盯着坐在首位旁的青年看了。

    隔着的距离有些远,沙理奈只看到那梳着长长黑发的男人穿着时下流行的装束,脸色苍白,神色冷淡,而旁边的女侍和男侍全部都动作恭敬而小心。

    小柿子被沙理奈吃掉了。她眼睛也不往下看,而是仍然目视着远处,底下则是直接伸手从盘子里摸索了两枚干果往嘴里塞。

    或许是她的眼神过于强烈,也或许是沙理奈的错觉,隔着中间大堂遥遥的距离,产屋敷家的若君投来了不带感情的一瞥。

    “当啷——”

    沙理奈手忙脚乱地扶着差点被她碰倒的托盘,守在门口的仆人低头默默过来,将东西重新摆好。

    这里距离宴席中间很远,小小的动静并没有影响到产屋敷家家主的高谈阔论。

    “今日,见诸位面容如昔,风采依旧。愿以美酒佳肴相待……”

    沙理奈收回了目光,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同样对着系统高谈阔论:【我父亲看我了。我想要以后他一直都注视我长大。】

    系统:【他或许并不认识你的脸。】

    【没关系。】沙理奈说。她从来都是用更乐观的角度来看待问题,此刻只顾向着系统炫耀:【见到他,我好开心哦!】

    系统没有回答。

    沙理奈吃了一块蜜饯,只觉得这个也好吃,那个味道也不错。于是,沙理奈又从木托盘里拿了两块糕点放进自己衣袖里,还珍惜地拍了拍那块微微鼓起的小口袋,完全没注意到附近侍从看她的异样眼光。

    今日的一切对于出场的贵族来说只是一场普通的寿宴,对于小小的女孩来说却像是一场熏熏然的美好梦境。在这个偏僻的角落里,只要不是太出格,便没有人会来限制她。

    “请诸君举杯,与我共饮此酒……”

    冗长的陈述与礼节之后,伴随着产屋敷家主最后的话语,这场宴席正式开始了。

    一盘盘食物被仆人端到餐桌上,煎鱼和炖菜都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沙理奈看着面前的酒盏,嗅了嗅便不感兴趣地把它挪开了,转而拉近了另一杯若竹汁。

    面前的桌案并不高,沙理奈站起来便能够到桌面上的大部分食物。她的身边不像是前面贵族席位上有着布菜的女侍,反而更加自在。

    在丝竹声和宾客们的交谈声里,沙理奈吃了有记忆以来最饱的一餐,她满足地摸着自己圆滚滚地小肚皮,呆坐了一会,却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

    【唉!系统哥哥……我好伤心。】

    【怎么了?】在女孩脑海中的系统秒回,它还第一次见小孩这么哀愁。

    【我要是能够把桌上的饭全部都吃掉就好了。】沙理奈遗憾万分地看着面前剩下的一些烤香芋,下顿饭回去她自己的小院的话,就没有这些了。

    系统:【……】如果小孩对任务能有对食物这么上心就好了。

    毕竟是三岁的小孩,本来脑海里就难以装下复杂的东西。只有吃、睡和玩才是最重要的。

    沙理奈连吃带拿。

    就在这忙碌的空隙,她依然没有忘了关注着正坐在上位的产屋敷家少公子。

    她的父亲与她正相反,哪怕旁边人的侍奉殷勤,面前琳琅满目的菜肴只被他动了浅浅的几筷子。在宾客们把酒言欢的时候,青年施施然站了起来离席。

    旁边侍奉的仆人想要跟上,却被这位公子冷酷的眼神定在了原地,只能躬身低头不再跟随。

    这次,青年并没有从容易受人瞩目的中堂穿过,而是经过西厢的帘幕前,从堂上众人的身后绕过。长长的衣摆划过地面,脚步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沙理奈想都没想,将最后两枚干果塞进自己几乎已经爆满的口袋,跟着对方就出了门。

    她身边并没有专门负责照看她的侍者,只要她不影响宴会的照常进行,便也不会有人来理会她。

    青年的脚步很快。

    沙理奈穿着不合脚的鞋子,再加上比平时厚重的衣物和口袋里的收获,差点就没能追上对方。

    眼看对方消失在拐角处,沙理奈跑到岔路口站住了,她的小脑袋来回地转,看看左右两个方向,不知道该选择那条路,直到她的耳朵捕捉到一阵不远处的咳嗽声。

    她顿时往右手边声响传来的石子路走去。

    随着距离的靠近,沙理奈耳朵能够听到的声音也愈发清晰。

    那先是压抑的轻咳,被努力地进行抑制,仿佛不想被任何人听到。然而,这样的忍耐却是徒劳无功,喉咙低沉地震颤着,很快就演变成为了剧烈的咳声,几乎要将整个肺都要咳出来。

    沙理奈绕过廊台的支撑柱,便看到了正跌坐在廊下长条凳上的男人。

    ——或者说,少年。

    之前的距离太远,沙理奈没能分辨出年岁。现在离近了些,看清她的父亲的面目,那五官明显相当年轻。

    他的手掌压在胸口上,肩膀剧烈地抖动着,额头上全是细细密密的汗珠,原本苍白的脸上此刻涌动着病态的潮红。而另一只手则是紧紧抓着椅背的横杆,用力到整个手背上都青筋凸起。

    为了寿宴穿上的宽大而庄重的衣服,反而将这个人衬托得更加羸弱。

    或许是因为咳嗽过于剧烈,他并没有注意到沙理奈的注视。

    在一次咳嗽的间隙,他颤抖着手,从袖口里掏出了腰间的药瓶。

    然而,他的手太抖了,在拔塞子的时候,那瓶药忽地脱手而出。圆形的莳绘药瓶落在地上并没有碎,却顺着惯性咕噜噜地滚远了,瓶口里漏出来几颗黑色的药丸洒落在地面上。

    一瞬间,某种情绪似乎控制了这个清瘦的贵族。

    他并没有去捡药瓶,而是低垂着头,努力用深呼吸压制着那低沉的咳嗽,右手忍不住一拳砸在旁边的柱子上,发出一声闷响。

    圆形的瓶子本来要顺着平整的地面跑远,然而却忽然撞到了什么,清脆的一声之后,滚动的声音就停了下来。

    在方才那一番撕心裂肺的咳嗽之后,喉咙里的痒意终于略有被压制。产屋敷家的若君逐渐往上抬起了视线。

    那失去瓶塞的短颈瓶被一双小小的木屐拦住了。

    视线上移,便能够看到略短的和服,明黄的色彩柔和,上面只简单地绣着一处产屋敷家的家纹。小小的女孩头上黑色的布巾将所有的头发都藏了起来,略瘦的小脸蛋上的五官相当漂亮。

    “滚……”

    年轻的年长者语气相当差。

    如果是常年照顾产屋敷家公子的侍从,此刻就会立刻跪伏在地面上请罪求饶。

    不过,此刻站在不远处的小女孩显然并不知道害怕。

    她弯下腰,将翻倒在自己脚下的药瓶捡了起来。

    “你看起来不太好。”沙理奈直白地说道。

    闻言,产屋敷少君的脸色看起来更难看了,他看向小女孩的眼神分外冰冷。

    沙理奈迈步上前,平和地将自己手中的药瓶递出去:“给。”

    【小心!】系统忽然在她的脑海之中出声道。

    伴随着这个声音,是一只欲将药瓶挥落的衣袖。

    沙理奈有些讶然地微微睁大眼睛,但她的反应却相当快地将原本举出去的药瓶飞速往怀里一收,险而又险地躲过了对方的动作。

    然而,哪怕身体动作灵活,脚下的木屐此刻依然绊了下她的脚步,导致她屁股着地跌坐了下去。

    好在衣服本来就厚重,加上小孩子的身高也不高,沙理奈坐在地上几乎没有任何感觉。

    她困惑起来,不明白为什么对方要将药瓶打掉。

    而被她注视的人并没有理会她的疑惑,只是捂着嘴巴,在胸腔一阵压抑的吸气之后,又涌出了一连串的咳嗽。

    【反派就是这样的。】系统道,【喜怒无常,迁怒无辜。你还小,务必要小心。】

    沙理奈并没有因此害怕。她站起身,从已经打开的瓶子里往外,倒出了其中的一颗药丸在手心里,再次凑近了她血缘关系上的父亲,将之递给他。

    产屋敷少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手掌抵着自己的唇,眼里血丝侵染,面上还带着病中不正常的潮红色。

    而他注视她的眼神在这一刻有些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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