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言城是世人眼中的人间边境,越过锦言城的城墙,才算是到了界线不明的人妖混迹之地,也被称为无常。

    而锦言城内,也有一除妖宗门,名为化云。

    早些年化云宗与留清宗实力相当,宗门先祖特意选址在此,作为阻挡妖物的第一道屏障。

    奈何这些年妖物纵横,岁月更迭,化云宗宗主之位又在云家家族内部传承,无法服众,因此宗门在各方面逐渐显得力不从心。

    越过荒僻山村,走过涓涓细流,二人赶了几日的路,终于来到了锦言城。

    城内不许纵马,他们便将马卖了去。

    此刻淡碧萦空,一缕白云挂在天边,霞光万丈若银河落下,远处是杳杳千峰,近处是日暮生烟。

    二人风尘仆仆,身影悠悠,眼底也染上了烟云之色。

    叶寒岁向来不是心思复杂之人,这几日同行下来,她已把文暮舟归类成了朋友,深不可测又带着危险的朋友。

    见过了她那副狼狈的样子,还愿意同她好好说话的人,如今想来,只有文暮舟了。

    所以,她认为,至少在契约与咒语生效的这段时间内,他们是可以成为朋友的。

    “文暮舟!穿过锦言城,我们就算是离开人界了!”

    少女说话的时候心中有按耐不住的激动,化云宗防守不强,他们可以很轻松越过城墙。

    文暮舟在一旁不语,只微微点头。

    可叶寒岁很快发现,今日的锦言城与以往不同,她本以为能轻易从城墙附近混出去,可守在城墙前的乌泱泱的一群宗门弟子让她傻了眼。

    “今日是几号?”

    叶寒岁刚问出口,又自问自答道:“十月十七。”

    她歪着脑袋想了片刻,忽然惊呼:“十月十七!我们赶上的这天不太妙!”

    十月十七,化云宗成立之日,城内将举行为期三天不分昼夜的庆典。

    哪怕他们平常再力不从心,这段日子也势必严防妖物越过城墙来到人间,而他们这种要去妖界的更逃不过这些弟子的眼皮子了。

    “其实……”一直默不作声的文暮舟抬眼轻瞥了一眼守在城墙下的这群人,道,“我若是出手的话,这些人……”

    “你别出手,我们要低调,请老实一点。”

    叶寒岁及时制止。

    “行吧。”

    文暮舟一副无所谓的姿态,又问:“那现在做什么?”

    “走不了就……逛街吧!”叶寒岁笑着掏出了一袋子钱,她摇了摇钱袋,里面的银子发出细碎的声响。

    “这几日街市上想必也是热闹非凡,在离开人界之前,也得把这些银子多花一些嘛。”

    她听着碎银的声音,笑得特别幸福,此刻她无比感谢文暮舟是个积累百年财富的大富豪。

    看着她稚气的模样,纵使文暮舟自认为自己是无情之人,也难免被打动。

    他轻笑了一声,眼尾带了些暖意,叶寒岁与他太不同了,她有着未经世俗侵染的纯真,一点小事便可以高兴成这样,他顺从着她的话,接道:“行,花些银子去。”

    此时的闹市,风满长街吹拂游人衣袖,商歌阵阵从楼阁传到小桥,车马喧嚣仿佛天不曾老,小贩的叫卖声混杂着孩童们的嬉戏声不绝于耳。

    已是日暮时分,长街之上,竟还如此热闹。

    这几日都在路上奔波,叶寒岁许久没见到这般盛况了,她惊叹道:“这里距离妖界那么近,可繁华程度为何丝毫不逊于京城?”

    文暮舟:“这虽是距离妖界最近之地,又何尝不是距离神界最近之地。”

    叶寒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街上卖的小玩意儿尤其多,以前在宗门的时候,叶寒岁都没有好好逛过闹市,今日这机会对她而言可遇不可求,自是满眼的欣喜。

    “你看她们在跳舞!”

    “这有射箭的!”

    “这个盒子好精致呀!”

    “……”

    文暮舟一直敷衍地点点头。

    叶寒岁又拿起了一个皮影人:“你看这个皮影人,多生动呀。”

    没有应答的声音。

    “文暮舟呢?”

    她一回头,文暮舟已经不见了。

    她四处张望,眉间几分焦虑:“什么时候不见的?”

    刚欲寻他,卖皮影人的小贩连忙抓住了她的手臂,高声道:“姑娘,你还没给钱呢!”

    “哦哦。”叶寒岁才发现皮影人还一直在自己手上,“我不要了。”

    说着她将皮影人又放回了摊位上。

    “不要还看这么久。”小贩满眼的丧气,低声嘀咕道。

    “那……那我要?”

    小贩的话全部落在了叶寒岁耳中,她有些尴尬,便试探性发问。

    “好嘞!”小贩立马换了嘴脸。

    叶寒岁依旧尴尬地笑了笑,付了铜钱,将皮影人又拿了起来,然后便开始四处寻找文暮舟。

    她有些担心,倒不是担心文暮舟与她走散了,而是担心文暮舟是为了摆脱她故意如此。

    想到此,她忽地有些局促。

    而远处,文暮舟已停在一个戏台前多时。

    “终究是~结局~难解——”

    “且看他~重蹈~覆辙——”

    台上戏子咿呀咿呀唱个不停。

    台下人好奇问道:“这唱的是哪出戏?怎么从未听过?”

    “这唱的,好像是戾气之主的故事。”

    “戾气之主?是那个叫文暮舟的?”

    “不不不,这出戏唱的是前几代戾气之主相继杀了神女的故事,还未讲到文暮舟。”

    “哎,这文暮舟若是也杀了神女,我们便都完了。”

    “杞人忧天做什么?该来的总会来,这些大人物的事情,我们担心有什么用。”

    “……”

    说话的人没有想到,他们口中谈论的“大人物”就站在他们旁边。

    文暮舟在人群之中,身形挺拔,容貌俊郎,一眼便将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他双手随意交叉抱在胸前,眸色冷漠,饶有兴趣地听着这出戏。

    可就在戏要落幕之际,台上的戏子猛一转过身,那化了浓重妆容的脸睁大双目,在人群中扫视了一眼,目光准确地落在了文暮舟脸上,他缓缓伸出两只手指,指向文暮舟,嘴中还在咿呀唱着:

    “天意如此~文暮舟~你~有何不同——”

    锣鼓敲到高潮处戛然而止,徒留听戏的人怅然若失。

    那声音穿透力极强,余音绕梁,也绕在文暮舟心头挥之不去。

    何是天意?

    不知为何,文暮舟厌极了这句唱词。

    他看着戏子指向他的手指,神色逐渐黯淡。

    他本是觉得这戏唱的有几分意思,或者说他也想看看在这群凡人眼中,戾气之主的故事是怎样的,于是才停了下来。

    不曾想,这出戏的最后一句话,专门是为他准备的。

    一曲落幕,台下人散去,文暮舟迟迟未离开。

    他扫视了一眼街上穿梭的人群,又挑眼看了看要退场的戏子,然后不假思索地走上台去,对着刚刚的戏子说道:“这里人多,你是打算自己主动跟我走,还是我带你走。”

    戏子装起了糊涂:“这位公子,戏已经唱完了,你纵然再想听,我也不能跟你走呀。”

    文暮舟脸上看不出喜怒,他微微点头:“原是如此。”

    戏子轻笑要转身离去。

    可转瞬他的笑容就僵在了嘴角。

    他的脚步不受控制地跟着文暮舟,一步一步,走向偏僻小巷。

    文暮舟慢慢向前走着,没有兴趣看戏子挣扎的表情。

    走到巷子深处,文暮舟语中直白又无情:“最后那句唱词,是你故意加的吗?”

    戏子跪在地上,大概是戏唱久了,此刻说话还有几分像唱戏:“哎呀,这出戏本就是这般唱的,我不过是随手指了一位看官,没曾想惹到公子了。”

    “那你告诉我,什么是天意?”

    文暮舟慢慢俯下身,直视着戏子的脸。

    他此刻的表情阴沉得吓人,戏子也很明显地感觉到了不对,于是哆哆嗦嗦地说道:“天意?天意……自然由天来定,我见识短,实在是不知道。”

    文暮舟轻嗤一声,他直起了身,眼中还带着冰冷的笑意:“我竟没发现,你比这出戏更有意思。”

    他的笑意渐深,却越发似深渊降临:“既然是这样的话,我给你两个选择,你是想死在除妖师手中,还是想死在我手中。”

    即便是妆面将肉色掩盖,也依旧能看出戏子的神色瞬间变得恐惧。

    “你知道我是妖!?”

    文暮舟不答,只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选好了吗?”

    “我……我只是受人之托,绝非刻意针对公子!”

    “受谁之托?”

    “是鬼市,鬼市里面的人。”

    “鬼市?”文暮舟蹙眉。

    天下三界,其实开始并没有明确的边界,随着千百年的发展,人界与妖界之间逐渐形成了一人妖混迹之地,被称为无常,妖界与神界之间则形成了人妖神混迹之地,世人称之为鬼市。

    “鬼市的手怎么伸到这里来了?”

    文暮舟深思着,他看向跪在地上乞求的戏子,又问道:“他有说明原因吗?”

    “不曾,鬼市的人只是给了我关于公子的画像,让我这些天唱这出戏,如果见到了画像中人,就对着他唱出那句话,公子,我只是喜欢唱戏而已,身为妖留在人间要隐藏身份已经足够艰难,那人给了我足够的钱,我没办法才如此的,绝不是针对公子,求公子放我一马。”

    戏子磕头求饶,文暮舟忽然想到了初遇叶寒岁那天的神秘人,便问道:“那人可是白衣蒙面?”

    “不是,他一袭黑衣,未曾蒙面。”

    “行,你走吧。”

    该知道的事情也都知道了,文暮舟没有闲心再管他。

    戏子从地上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向小巷出口跑去,迎面撞上了找过来的叶寒岁。

    “啊……”

    叶寒岁被撞倒在地,一抬头,从巷子中冲出的男人一身红色戏服,被泪水弄花的浓妆黑白红混杂在一起,颇有几分渗人,她被吓了一跳,那戏子只顾跑,一溜烟就没影了。

    叶寒岁喘着气,捂着心脏坐在地上良久心绪未平,这时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传到了她的耳中,那声音从巷子深处传来,她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探头看了过去,天色已晚,巷子里一片黑暗,少女咽了一下口水,声音很小:“文……文暮舟,是……是你吗?”

    文暮舟从黑暗中走出,眼中面对戏子的冷冽散去,变成了寻常模样,他看到叶寒岁,便问道:“你怎么到这来了?”

    叶寒岁发现来人是文暮舟后,总算松了一口气,她忙走到他跟前,眸中还有几分焦急,看上去竟有些想哭:“不应该我问你吗?一转头你就不见了,我还以为你突然反悔了。”

    “反悔?为什么要反悔?”

    叶寒岁咬着下唇,欲言又止,这模样虽是无意却总能惹人怜爱。

    看她不说话,文暮舟解释道:“不知不觉走到这来了,你逛街逛得如何呀?”

    “还可以。”

    叶寒岁愣了愣,她抬头看了看天,又问道:“你的房子呢?”

    “你这么确信我在这也有房子?”

    “那当然喽,你多有钱呀。”

    文暮舟看着对他这么自信的少女,眸色微闪,轻笑着说道:“跟我走吧,就在前面。”

    走在路上,他察觉到他的心有些异样,想来是又受到了叶寒岁的影响,可当他回头看时,叶寒岁一如往常,刚刚戏子的事还萦绕在他心头,他便也没心思再问其他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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