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熟悉的家门外,方抚月并没有急着进去,而是深呼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跟往日一般无二的明媚笑容后,才推着门往里走。

    李秋娘果然没有察觉到出事了,她只注意到了方抚月领口跟袖口的水渍,还有衣服上掉了的破洞,但是并没有放在心上,只当是方抚月调皮,天寒地冻的还跟小树跑去玩水,说了几句。

    看到李秋娘这样的反应,方抚月才彻底放松了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里方抚月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过着日子,陪着李秋娘等着再也不会回来的父子俩,只是计划始终赶不上变化,一个月后县里来人了——朱老爷家的管事。

    朱管事在村里人好奇的目光中敲响了方抚月家的门,知道了朱管事的身份后,方抚月露出了惊恐的目光,但是当着来来往往那么多村人的目光,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朱管事将方城跟方明日的死讯告诉了李秋娘。

    听到这个噩耗,李秋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直挺挺的晕了过去,要不是方抚月时刻注意着,第一时间就伸出手扶住了她,她就要摔到地上去了。

    朱管事的看到这个情形,慌慌张张的塞给方抚月二十两银子,说这是朱老爷给的赔偿金就忙不迭的走了,只留下了一地鸡毛。

    *****

    李秋娘这一晕就到了半夜才醒来,她醒来的第一时间就用力抓住方抚月的手,盯着她的脸一字一顿的问道:“月牙,你什么时候知道你哥哥跟你爹没了的?”

    方抚月沉默了,她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的跪在李秋娘的床前默默流泪。

    看着方抚月脸上悲痛的神情,李秋娘只觉得自己是疯魔了。

    方城跟方明日去世难道是方抚月的错吗?她在这里质问女儿到底是在做什么?她是失去了儿子跟夫君,难道女儿不是失去了父亲跟哥哥吗?而且方抚月才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孩子啊!

    李秋娘慌慌张张的松开手,将方抚月拉起来揽进怀里,母女俩抱头痛哭了好一会儿才稍微平静了一些。

    方抚月把情绪稳定了一些的李秋娘按在了床上,强忍着眼泪抽噎着出门给她端来了一碗药。

    她盯着李秋娘将药喝完后,才轻声道:“娘,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但是你答应我一定要稳住,今天你晕倒后我拜托隔壁的周大娘请了大夫过来,大夫说你不能受刺激了,不然很有可能早产。”

    李秋娘半垂着眼,点了点头。

    然后方抚月就将她知道的一切全部告知了李秋娘。

    虽然李秋娘答应了方抚月会尽量稳住情绪,但是在听到方城跟方明日尸骨无存,作为罪魁祸首的景王得到的惩罚居然是不痛不痒的除爵,还是没忍住悲愤的心情以至于当场见了红。

    被吓到的方抚月只能再次去敲响了隔壁的门,隔壁的周大娘也是个心善,吩咐方抚月去烧热水后,一边亲自照顾李秋娘,一边吩咐自己男人赶紧去将找稳婆过来。

    方家就这样一直闹腾到了第二天早上,李秋娘才终于生下了一个皱巴巴的男婴,但是她却连看孩子一眼的精力都没有就晕了过去。

    就在方抚月急着打算去找大夫的时候稳婆拦住了她,并经验十足的告诉她李秋娘就是刚生完孩子累着了,有些气血两亏,快的话中午慢的话晚上就醒了,让她给李秋娘炖个鸡汤,或者多煮几个蛋补补就行了,她赶紧谢过稳婆。

    送走了稳婆跟周大娘后,方抚月就去自家鸡窝里摸了几个蛋煮熟了,等着李秋娘醒来吃——她没杀过鸡,没法炖鸡汤。

    到了晚上,李秋娘还真如赵稳婆说的一样醒了,她一醒来就看到了方抚月正抱着孩子在屋里走来走去,嘴里还小声念叨着。

    “娘正累着,你让她好好休息一会儿,等你长大了姐姐给你买糖葫芦吃,听话啊。”

    李秋娘回想着生产之前听到的事,有些气短,连忙抚摸了下胸口顺气,然后对方抚月道:“月牙,把孩子给我吧,他才刚出生哪里听得懂你说的话。”

    听到李秋娘的声音,方抚月惊喜的回过头然后快步凑了过去,将孩子塞到李秋娘的怀里后,自己也坐到了床边直勾勾的看着李秋娘。

    李秋娘对她笑了笑,示意自己还好之后就接过孩子掀开了包被,看到是个儿子后长舒了一口气,脸上的神情也轻松了一些。

    “太好了月牙,他是个男孩,有了他你爷爷奶奶就没理由来跟我们抢房屋和田地了,我们的日子还能过下去。”

    听了这话,方抚月只是重重的叹了口气:“娘,我可没有这么乐观。”

    “以爷爷跟奶奶的为人,不管你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他们都一定会来跟我们抢的,尤其是朱管事当着所有人的面给我们的这些银子,爷爷奶奶一定会借口爹要供养他们拿走一部分的,才不会考虑剩下的东西够不够我们母女几个生活,毕竟弟弟只是你跟爹唯一的儿子,却不是爷爷奶奶唯一的孙子。”

    “这都算好的了,我甚至怀疑爷爷奶奶会以为弟弟好为借口直接把他跟这二十两银子一起拿走,再将我们母女俩扫地出门,毕竟爷爷跟奶奶很清楚外公外婆是绝对不会为你撑腰的。”

    听到这里,李秋娘忍不住收紧了抱着孩子的双手,但是她并没有出声反驳,因为方抚月说的都是实话,她的爹娘并不会为了她出头,除非她愿意把这二十两给他们,但这样一来不还是不够钱养活两个孩子吗?

    看到李秋娘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方抚月连忙拍了拍她的背,凑到她的耳边小声道:“不过你不用担心,我都想好了。”

    然后李秋娘就见到了她从未看到过的方抚月。

    “年节的时候不是有个人敲门不出声吗?他不是小树,是不知道哪来的贵人,他给了我六十两银子说是爹跟哥哥的抚恤银子,我藏起来了。”

    “我不是想瞒着你那笔钱,我只是不想你知道爹跟哥哥的事,而且以我对爷爷奶奶的了解,这六十两要是被他们知道了,我们母女俩能留下五两都算是他们手下留情了,可这是爹跟哥哥最后对我们母女的照顾了,我不愿意给他们。”

    “再说了,娘你眼看着要生产了,之后还得照顾弟弟,没法干活也没法做绣品,家里的田地又租给大伯了,家里哪哪都需要钱,所以这六十两是必不可少的。”

    “所以我一开始的计划是,是弟弟的话,我就假借爹的名义给村里寄信,等弟弟长到五、六岁,再把爹跟哥哥的死讯说出来,这个时候再拿出剩下的抚恤银子,那个时候就算爷爷奶奶拿走大半,我们也一样过得下去。”

    “是妹妹的话,我们就偷偷的将家里的房子跟田地卖掉换钱,再拿出那些抚恤银子趁夜偷偷离开,毕竟爷爷奶奶有多看不上我这个‘赔钱货’娘你是知道的,他们是不会允许爹的东西留给我跟‘妹妹’的。”

    “但现在不太行了。”方抚月叹了口气道:“朱管事来的时候,门外那么多来来往往的村人都听到了爹跟哥哥的死讯,爷爷奶奶怕是已经知道了,说不得哪天就闹上门来了,可是你现在才刚刚生产,得好生休息,所以我想着不如这样。”

    “你安心养着,爷爷奶奶他们闹上门的时候就由我出面,将这二十两银子都给他们,哥哥之前留下的银子还有一些,我们就先用着,等你坐完月子了,我们再假装有人喜欢你的绣品,高价购买,将抚恤银子一点点拿回来用。”

    “总之娘你放心,爹跟哥哥是不在了,但是我还在,我会照顾好你还有弟弟的。”

    听着方抚月说出这话,李秋娘的心理很不是滋味,明明前些天方抚月还是个在她怀里撒娇,天天念叨着方城和方明日的小姑娘,现在却已经开始思考这些不该由她考虑的事情了。

    都是她这个做娘的无能。

    她摸了摸方抚月的头,轻声道:“娘的月牙真是个聪明孩子,比娘能干,就按照你说的做吧。”

    母女俩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带着方怀云——李秋娘给新生的孩子取的名字,母女三人相依为命。

    只是她们到底还是高估了人性,李秋娘生产后一个月不到,方城的大哥方期就带着一群人气势汹汹的上门了。

    因为预料到了这个情况,所以母女俩并没有慌张,但是方期的行为还是吓到了她们——方期直接让人砸开了大门。

    看到这个场景的方抚月有些害怕,下意识的想要逃走,但是想到背后就是李秋娘跟方怀云,她强行站直了身子厉声喝止道:“大伯!这是我家,是你亲弟弟的家,我娘刚生下爹的遗腹子,你这是要干什么?!”

    “干什么?”方期吐了口唾沫,嗤笑了一声道:“让李秋娘那个不安分的滚出来!我弟弟为了她去拿命挣钱,她倒好,背着我弟弟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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