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说完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冯云云便已誊好,装裱完毕后,交予沈弥手中。

    沈弥磕头谢恩,眼神中难掩兴奋。

    武安帝看着沈弥眼底的精光,也满意地摩挲起掌中的紫玉葫芦。

    事毕,顾西北和沈弥从宝华殿退了出来。

    沈弥捧着圣旨走在前面,一个东宫的小内侍跟着指引。顾西北找了个理由,说去看看小太子的功课,也悄悄缀在沈弥的身后。

    沈弥觉得是真好笑,荣宠在身,大名鼎鼎的辅国公居然总是找理由盯着她这样一个小太监,看来她现在也算是官运亨通,青云直上了。

    她侧身回头,缓缓施礼。

    “辅国公怎的也和咱家同路?”

    顾西北看她唤他,也就懒得装了,凑上前去在她耳边小声道

    “阿弥公公,我原以为你会想进司礼监呢。”

    沈弥倒是没想到顾西北如此直白,心虚了一刻,便道

    “辅国公说笑了,去哪当差还不都是为陛下效命,咱家倒是觉得没什么不同。”

    “灏儿看着很是喜欢你,可别辜负了他。小孩子心性单纯,要是受骗,定会伤心不已。”

    沈弥听顾西北说到小太子,话里话外都是维护之意,就想起刚刚殿中两人的亲密。武安帝虽说是将顾西北接到身边养大,他们二人相处之间还是给人一种略显疏离的客气,远远不及他和梁灏玩闹时的自然。

    看来顾西北对小太子的看重与爱护做不得假,但他却将沈弥,一个令其充满怀疑和鄙夷的小太监,安插进东宫当差,这倒显得格外蹊跷。

    沈弥细想过后,便回道。

    “小孩子心性单纯,要是有人想着利用了去,那才真真是辜负了真心。”

    顾西北听了也是一滞,脚下步子就慢了半拍,沈弥抓住空档,快走两步,便扯着小内侍往前溜去。

    “小公公,咱家在掖庭的直房里,还有些随身的东西。这回东宫的路上,咱顺道取了去,免得公公们还要多跑一趟。”

    说着就拉着小内侍往掖庭方向赶去。

    刚到直房不久,皇上赏赐的官服以及东厂掌刑的令牌,文书都被送了过来。

    此刻,积怨已久的司礼监内侍和东厂内侍们挤在沈弥所在直房的小小院子里,倒是一派“其乐融融”的场景。

    沈弥刚刚接了司礼监送来的官袍换上,东厂的内侍就紧紧跟进来帮着沈弥束上了腰间的宝珠白玉带,一旁还挂上了东厂掌刑千户的令牌。

    沈弥拾掇好,正打算去冯栾的直房找他,好好感谢其往日的栽培,再远远展望一下未来的合作。

    刚走出房门,冯栾却恰好迎面走来。

    只见冯栾身旁跟着她刚进宫那天就见过的两个小内侍。

    “沈掌刑大喜!咱家也来送送沈公公。”

    沈弥还未来得及回话,两个小内侍也上前请安见礼。

    “听说沈掌刑今日就要搬去太子东宫,掌东宫典玺和东厂厂狱。咱家想着你身旁没个得力的,便自个儿做主把阿宽和阿于送来,想来也是这段日子用惯的,不知沈公公觉得可好?”

    沈弥听说阿宽和阿于也在今日遴选取得了名次,没想到这二人没进十二监,倒被冯栾给了她。

    她细品冯栾此举的用意,也深知这是他们往后合作的条件,便假作一脸感动,应了下来。

    “在下刚上任,宫中关系复杂,正觉着一脑门儿官司。宗主爷此举可谓是雪中送炭,解了在下燃眉之急啊。”

    冯栾看沈弥二话不说就接下阿宽和阿于,果然舒心许多,拉着沈弥回顾往昔,又展望未来云云,就将沈弥送出了院去。

    沈弥迈入东宫直房之际,夕阳余晖已将这窗棂浸染,使得空庭暮色,更添寂寥。

    她命人在院子中央摆了一张黑漆榆木官帽椅,搭上一块儿鸾尾蓝绣花椅袱,舒舒服服地窝了进去。

    一旁单立着一小几,呈着瓜果茶水,她偶尔凑过头去让人喂上一颗龙眼,偶尔让人递上一杯热茶。其余时间阿于站在她身后替她按摩着双肩,她就半眯着眼看阿宽站在院中忙忙碌碌,指挥着众内侍安置她的物件。

    一批又一批的古玩摆件,绸缎金银被小内侍们送过来,又被院里的小内侍抬进库房里,或摆在厢房中,看的沈弥是眼花缭乱。

    上次看这样的场景是她几岁?沈弥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武安帝刚刚登基,舅舅边关大捷。那时外爷还未离京,也像是这样的初春凉夜,沈府热闹极了。

    母亲带着她回府探亲,武安帝赏赐的礼物也是这样,一抬一抬送进府中。满府挂着彩绢红绸,众人焚香沐浴,跪听圣旨,却听到陛下允了沈老将军自请驻守边关的旨意。

    本以为是新帝赐爵,却换成外爷戍边,那天大母搂着她,沈弥看着满目的红夷,某名感到一阵凉意。

    建朝初期,先帝和沈老太爷情谊深厚,自知旧伤难医活不过甲子,为了稳定朝局,让下一任皇帝得到沈家军助力,便压下了沈家的爵位封赏却保留实权,命下一任皇帝登基后再给沈家赐爵,以示新君恩赏。

    整个沈府都以为随着武安帝赏赐而来的圣旨,是赐下可世袭万代的爵位,没想到却是升了外爷的官。

    武安帝封沈崇为镇国大将军,驻守北地,无诏不得回京。

    那天整个上京城上,绽放着夺目的烟火,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新帝登基的繁华盛景。

    沈弥的外爷却身着金甲从皇城御马而出,踏上一条漫漫长夜不得归的必死征途。

    沈弥正陷在回忆深处不得出,一声满带欢喜的“沈掌刑”却将她劈了个激灵。

    她抬起眼皮,只见一个长相圆润,颇为讨喜的小公公正在唤她。

    “沈掌刑,曹督公命我来喊您吃席,恭贺您升任东厂掌刑千户。”

    沈弥刚回过神来,还有些发懵,听闻此言,从袖中抽出双手搓了搓脸。

    “这时辰不早了,不知曹督公的席面设在哪里?回宫可方便?”

    “沈掌刑不必担忧,曹督公早已禀明陛下,今夜设宴为您庆贺,席面就设在宫外曹督公的府上。今夜您不用回宫,吃好酒后就在府上歇下便可。”

    沈弥想着她刚刚升官,曹督公就派人来请,估计有些话要当面同她讲,便也就应了下来。

    这能出宫的大好机会,沈弥好好收拾了一番,换了身海棠红彩绣蝉纹窄袖衫,腰上除了东厂掌刑令还挂上了东宫六司令,又顺手从抬进卧房的木箱中,翻出了一柄短刀。

    这短刀不知道是谁送来的,装饰得极为夸张,刀鞘纯金,整体镂空作盘云纹,其上嵌入两只玉刻的小饕餮,一颗红色的猫眼石镶在正中,倒是好一幅饕餮夺珠图。

    细看刀柄处用的是景泰蓝掐丝珐琅,绘有红蓝交叠的云雷纹,直叫沈弥暗叹这短刀工艺之精巧。

    她抽开刀鞘,只见其护手处也镶嵌蓝宝,手摸上去,触觉诡异,轻轻一按,短刀从深一些的那道血槽处分成两柄,竟是一阴一阳的单匣子母刀。宫内的贵人只当这宝刀装饰华贵,工艺精美,此刀开好刃后怕是一次都没用过。

    沈弥心下喜欢的紧,感觉此刀和她今日穿的海棠红彩绣衫甚是相配,挑起护环就别在了腰间。

    想着是去吃席,沈弥便把阿宽和阿于都带上了。

    一行人走至宫门处,就有人牵来了一匹高大俊美的照夜白等在宫外。

    “沈掌刑,这是陛下今日赐您的马。小的不知今夜您是想坐车还是要骑马,便先牵来了在这候着,免得您等的着急。”

    小内侍说着,示意他们看向右前方,果然还有一辆装饰考究的马车候在那里。

    “曹督公真是客气。今日月朗风清,在下打算御马而行,就让我身边这两位小公公坐马车便好。”

    阿宽和阿于在沈弥催促的眼神中别别扭扭地跑过去,坐上了马车。

    沈弥这才牵过马来,一个翻身坐了上去。

    曹督公不愧是能坐稳这东厂提督位置的人,做事就是细心。这匹马配的马具软鞭,皆是镶宝缀金的佳品,如果不是曹督公开口,怕是底下人不敢轻易从库房取用。

    沈弥刚骑出皇城,一个人影也骑着马跟了上来。她扭头一看,原来是楼海。

    楼海骑在马上,侧着身子向沈弥请安。沈弥倒也不太在意,点点头算是全了礼数。

    “沈掌刑,您这匹可当真是匹好马啊。”

    沈弥轻笑,这武安帝赏的,总不能差到哪去。

    “您不知道,现在宫里都说,您这匹照夜白和原先追云将军的那匹绿骓,是亲兄弟呢。”

    呵,在这等着她呢?这是说她和已死的小将军算是同族,现在因陛下恩赐,得以骑上这等好马,下一刻说不定就像当初的追云将军一样,前赴后继,死了个痛快。

    “哦?那倒是真巧,咱家觉得这追云将军为国效忠,她身下的绿骓也是替大夏接回沈老将军的功臣。在下能与其沾上一星半点的光,那也是算陛下恩赐的荣誉。

    楼公公此时在咱家面前提追云将军,不知是想趁机攀上怎样的交情?

    不如咱俩今日就在此问问我这身下的照夜白,问他可否识得绿骓,可否识得那已逝的沈小将军!”

    楼海被沈弥一声声喊话吓得再不敢吭声,连身下的马也被沈弥周身的戾气震得在原地跺脚。

    他只好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了一旁随车的小内侍,又快步跟了上去。

    “沈掌刑,您慢些!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小的嘴笨,只是想夸您得的这马好,竟不知为何就冒犯了您。都怪那凌山,他今儿下午来找曹督公,见着您这匹照夜白,随口他就说了这事。

    小的想着,他刚从西北回来,应该见过绿骓,怕是不会说错。没想到让您动了怒,小的真是该死!”

    楼海说罢,假装抽了自己几个大嘴巴,斜睨着一双眼观察沈弥。

    沈弥听到凌山,便猜到事情不对,今晚的饭局除了拉拢她之外,怕是还想将凌山引荐给她认识。

    陇西沈氏族人在沈崇和沈长安死后,上书弹劾了凌山,说此人早与沈家有旧怨,两次大战救援不利,定是趁机害死了沈家军两任将领。

    可惜两位将军已死,沈氏在朝中再没了话语权,几次弹劾都被人压了下去,此事再也无人愿提。

章节目录

将军假死再就业【宦官版】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changan8floor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changan8floor并收藏将军假死再就业【宦官版】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