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不知多久,沈弥睁开了眼睛,就见对面的顾国公,正掌着小灯,翻着手里的书。

    “可是到了?怎的也不叫醒我?”

    “沈公公一觉睡的好,却是要到上朝的时候了。还好我俩都不用上朝,你去我那坐坐可好?昨日答应要给你看信,一夜就这样过去了,可怪不得我。”

    沈弥刚醒,整个人都是懵的,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下的马车。阿宽阿于都回去了,听顾西北说是看他俩可怜,在寒风里冻得发抖,他实在不忍心,便给守宫门的侍卫们看了令牌,放他们进去。

    她坐在步辇上,听着顾西北絮絮叨叨说着昨晚她睡着后发生的事,脑子却没有运转,那边进了,这边就出去,坐在辇上一摇一晃的被抬到了体元殿。

    顾西北喊来一个内侍,说他要交代沈掌刑关于东宫的事务,东厂那边今早就不去了,让小内侍去打声招呼。

    沈弥想着曹公公昨夜设宴今天估计也去不了,她要是自己早早去了,曹督公那边不免会有些想法,便也遂了顾西北的意。

    进了内殿,沈弥靠坐在榻上,靠着靠着又眯起了眼睛,这宫里香调的极好,淡淡的掺了些柑橘的气味。沈弥闻着心里暖暖的,又想睡过去,最终被她的理智压了下去。

    “你昨晚为何不叫醒我?”

    顾西北瞥了她一眼,端来煮好的解酒汤,给沈弥递了过去。

    “觉得你那样睡着也挺好,我也无事。干嘛叫醒你?”

    “你没事,万一我有事呢?”

    “你的事这不是已经替你推了,你就在我这歇着,我去和人说你在我这一整天都在当差,这全宫上下,不都得说你勤快能干。”

    “……那真的是多谢辅国公了。”沈弥和这人属实无话可说,本想认真聊几句,顾西北总爱装出一脸关切的好人模样,虚伪的紧。

    正想着,不语取了两张纸笺过来,顾西北接过,递给沈弥。

    沈弥拿来一看,确实是大长公主的笔迹。以前在外爷那里仔细看过他们二人来往的书信,大长公主的字迹,她再熟悉不过。

    信却是写给沈弥的,只说顾西北与她目的一致,近日在宫中若有需要大长公主的地方,可找顾西北帮忙联系,安排见面。

    目的一致?仅凭大长公主这一封书信,沈弥倒是看不出顾西北所求于她有何相关。

    顾西北似是看出沈弥的想法,收回两封信后说道

    “大长公主说你想查清沈老将军战死的真相,我也一样。如今你已入东厂,凌山也从边关回京,若你我二人联手,定能尽早查明事实,还沈家一个公道。”

    “辅国公说的有几分道理,我查沈老将军战死之事是为了报将军救命之恩,那辅国公又是意欲何为?”

    沈弥听着辅国公的提议,还是问出了心底的疑虑。

    “我少时便见过沈老将军,四年前程大人带我和元祐也去过边关,在下深知沈家军对大夏子民的爱护,心里由衷钦佩。沈家二位将军短短几日接连为大夏战死,凌山支援不力定难逃其责。

    如今前朝主和派把持,朝廷拨款筹军,真正用于军务却不及十分之一。边关连年征战,北夷却不断侵吞大夏的土地。

    昨夜你也见到,诸公宴上不少大夏重臣,歌舞享乐,纸醉金迷。我位列公侯,享君之禄,分君之忧,这本就是我等大夏儿郎应该做的事情。”

    沈弥看着顾西北认真的眼神,她相信他说的有部分是真的。但他眼底下意识的躲闪,她也知道此人还有保留,他定然还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促使他急需一个沈弥这样的帮手。

    “好一个大夏儿郎,我相信顾公是心系天下,忧国忧民。但我沈弥,不过一内廷宦官,不知有何才能可堪重用。”

    顾西北看着沈弥眼波一瞬间激荡,又慢慢化为平静,也察觉此人谨慎,定是背后还有他没有掌握的信息。

    “阿弥公公过谦,如今你为东厂掌刑,曹督公也愿拉拢于你,此后接触凌山机会更多,何愁不能查明真相。”

    “那便借辅国公吉言,我等各出其力,早日得偿所愿。”

    沈弥端起汤盅饮尽,整整衣袍,作势就要告辞。

    顾西北却拉住了她,说道。

    “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定下君子之约。”

    “哦?在下不知,何为辅国公的君子之约?”

    “既然说好了各自出力,难免需要互帮互助的时候。若阿弥公公帮在下一个忙,我便回答一个你一个问题。

    反之,若阿弥公公需要在下帮忙,那也得回答在下一个问题。”

    沈弥听到此处,便来了兴趣,一改刚刚宿醉的萎靡,精神奕奕地看向顾西北。“什么问题都行?”

    “既然是君子之约,那这个问题最好与我二人合作之事无关,仅为交心。”

    沈弥一听,感觉这君子之约纯纯添堵,怕不也是为了满足辅国公的好奇心罢了。

    顾西北察觉眼前的人好像突然失去了兴趣,便道。

    “阿弥可不要小瞧这种问题,一来一往间,你我彼此加深了解。时机一到,说不定你就有了我最大的把柄。”

    顾西北倾身凑过去,扣住沈弥右肩,接过了她手里喝完的汤盅,又抽身回席,左手撑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沈弥。

    沈弥只看着顾西北双唇一张一合,说着“你就有了我最大的把柄。”

    她想到从大长公主府到宫内,都是眼前这人,让她最是看不懂其所求,若能借此掌握他的软肋,倒是对自己百利无害。

    顾西北安静地看着她,眼波柔和,面容俊逸,此时在沈弥的心中,却凭添了几丝蛊惑的意味。

    沈弥回过神来,也扬起嘴角冲着顾西北咧出一个她自以为极其真诚的笑。

    “那不知辅国公可否记得昨夜下在烈酒里的药粉,这应该算是第一件事吧。”

    顾西北一愣,才想起还有这么一回事,但话已出口,既是君子之约,那就得说话算数。

    “自然算,阿弥请问。”

    沈弥清了清嗓子,整理衣冠,一脸正色“在下暂时还没想好。”

    随即,她一只手搭上顾西北的右肩,直视着他的双眼说道“到时我提出问题,辅国公可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才是。”

    说罢,沈弥起身,走出了体元殿。

    此时天色尚早,沈弥便慢悠悠地走回东宫,在直房里补了个觉。昨夜辅国公马车再舒适,到底是没让她伸展开,躺在自己的床上,沈弥才算真正四肢舒展,睡了个精神饱满。

    醒来后,她唤来阿宽阿于给自己备了热水,好好地泡了个澡。

    如今她已是东厂掌刑,便可自由出入皇城,正是回去看看天赐和文叔的好时候。想到此处,沈弥换上了武安帝赏赐的那件大红织金飞鱼补袍,喊上阿宽阿于,就去了东厂点卯。

    一刻钟后,沈弥骑着那匹照夜白,身姿笔挺,掌扣短刀,出现在了东厂衙署的门口。

    她知道自己年纪轻轻,背后无人,如今出任东厂二把手定然很难让人信服,但好在昨日比武已让她立下威势,现在第一次在衙署亮相,定要把名号响当当地打出去,不然此后更难以立威。

    此时沈弥坐在马上,手持东厂掌刑令牌,大喝一声

    “东缉事厂掌刑千户沈弥上任,速速来人打开中门。”

    东厂衙署里的领班掌事们此时才刚刚午歇回来,就听见衙外吵吵嚷嚷的闹了起来。

    楼海作为理刑百户今日并未到岗,其下十二地支的主事们群龙无首,不知道如何是好。

    倒是罗庸听见了沈弥的喝声,笑道“不妨事,新掌刑到了。怕是新官上任,还想逞逞官威。”说着便拉着身旁几位厂卫大笑了起来。

    罗庸昨日当着众多东厂暗卫的面输给了沈弥,本就觉得不痛快,没想到此人却被任命为东厂掌刑千户。

    曹安执掌东厂不过六载,更是将“昭狱”牢牢把控在自己手里,亲力亲为,所以掌刑一职多年悬空,早已没有实在的权力。这沈弥年纪轻轻,上任第一日就在门口叫嚣,还想给他们这些东厂老人一个下马威,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东厂理刑百户之下有十二部,以十二地支为名分为阳支六部,和阴支六部。阳支六部主司暗杀和追捕,阴支六部主司刑狱和情报,这罗庸便是阳支寅部的主事。

    此时阳支六部其余主事均不在衙署,阳支便以罗庸马首是瞻。阴支六部主事们本就常年直接听命曹安,见罗庸出来挑事,自然乐见其成。

    东厂内人人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看罗庸准备如何与那沈弥对上。

    沈弥在门外喊话,却过了老半天也不见有人出来,便猜到怕是要有人给她使绊子。东厂衙署大门紧闭,只一侧小门开着,几个小吏大着胆子伸出脑袋偷偷看了几眼又赶忙缩了回去。

    此时沈弥知道怕是不会有人给她开门了。她拉起缰绳,御马上前,掌中蓄力,身下的照夜白嘶吼了几声,便被她引着向衙署中门直奔而去。

    “轰”的一声,两扇黑漆木门便被她用掌劈开,木栓和门板四分五裂,碎了一地。

    中门被破,在前衙值班的吏员早已被吓破了胆,后堂里正说笑的主事们也急忙赶来了前厅。只见沈弥还骑在马上,手握金刀,身姿笔挺,从高处俯视着被她震住的众人。

    “我乃东缉事厂掌刑千户沈弥,十二部主事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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