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弥坐在那却是没动,两手只是把大氅拉着又裹的紧了些。

    顾西北见她这样,不由觉得有些好笑,怎么装着装着还成真了?怕不是还要和他耍个酒疯?不过,这大氅里的人恍若未觉,还是揪着前襟,不搭理他。

    顾西北凑近一看,沈弥脸上红晕还未退,双颊浮着异常的酡红,他下意识抬手抚上她额头一探,果然烧的滚烫。

    “喂!沈弥!你没事吧!”他是第一次见沈弥这样,往日她就算是被欺负、挨板子,脸上都是笑意盈盈,生机勃勃的样子,却从未如此这样脆弱好欺,像个被人扯烂,可以随手摆弄的破布娃娃。

    “我没事,叫阿宽煮些热水,我怀里有药,吃上一粒就好了。”沈弥觉得身边这人嗓门异常的大,不免有些不耐烦,抬手抚开按在她脑门上的大手,站起身来,往内舱的方向走去。

    在顾西北看来,生病是很大的事,不管他如何失去双亲,独自在宫廷长大,只要他生了病或是身边的人生病那都是大事,得用心调养,仔细伺候,病才会好。

    不然就可能会像他的母亲那样,小病拖成了重症,日渐孱弱,难以转圜。

    他跟着沈弥有些踉跄的脚步走进内舱,看着阿宽取来热水,沈弥从怀里掏出一把油纸包好的药包,里面各种颜色的药丸子都有,红的绿的黄的紫的应有尽有。

    沈弥拿出两颗绿色的放在一起比了比大小,又凑近鼻子闻了闻,选出一颗放进嘴里,用热水送了下去。

    顾西北坐到她身旁的榻上,神色莫名地看着她,只见过了两盏茶的功夫,沈弥像是好了些,面色酡红渐消,额前也没有再发冷汗。

    沈弥取下身上披着的大氅,铺在腿上叠好,还到顾西北手上。

    “我好了,你歇好没?咱什么时候动身?”

    顾西北脸上阴郁却没消散,只是又把手中大氅展开裹住沈弥,这回他站到沈弥身前,替她理好前襟,又将大氅的系带细细替她绑好。

    顾西北离得极近,眉目低垂,认真的绑着系带。沈弥觉得要是再近些,这如扇般的黑睫怕是要扎到她的脸上,光是想到就觉得心里痒痒的,莫名难受的紧。

    她这样想着,顾西北却突然抬头看向她,

    “沈弥,你就这般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吗?”

    这话说的莫名其妙,谁也不是故意想生病的不是?生病了还能怎么办,吃了药等着身体挺过去病就好了,哪还算得上什么在乎不在乎的?

    顾西北看出她眼中的不解,轻叹了一声。

    “我见过有人小病拖成大病最后不治而亡,你备的药药性极烈,若是常用定会留下暗疾,我劝你不要再用了。”

    顾西北的声音极轻又极柔,带着些他自己都难以觉察的无奈和担忧。沈弥明白他的意思,也知道自己吃的药长期服用会伤了根本。

    但是说到底,她和顾西北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她是从边关军营里爬出来的人,她见过战场上士兵如何作战,轻伤流血不下前线,重伤未愈再赴疆场。

    她还见过边关的百姓如何求生,烈日暴晒下开垦荒地,狂风骤雨下拖犁耕田。谁都是撑着一口气拼命地活,每日稀里糊涂地过下去却从来不敢细想,要是想清楚了想明白了反而没了盼头。

    要是歇了那一口气,才是真的死了。

    这一个月她极少合眼,衙署花楼连轴地转,身子多少有些吃不住,今日河上饮酒,又舞刀助兴,是她有些逞能。

    但在这样的世道活着,哪有人敢歇,哪有人敢停,只怕慢走两步就会被滚滚洪流吞噬,再找不到立足之地。顾西北说的“在乎”对她这样暗夜潜行的人来说,未免有些太过奢侈了。

    “我懂!我少用,今日特例!下次一定不会!”

    沈弥压下心中感慨,却还是顺着顾西北的话应承下来,不管怎样,有人劝你保重自身都是好意,可不能不识好歹。

    顾西北看她答应地痛快,也不知她有没有往心里去,可是他又有什么资格再多说什么呢?他们二人如今算得上是什么关系呢?

    连朋友都算不上吧。

    他们都有自己的事要做,都有自己的办事方式和处事逻辑,点到为止,也不好多说。他唤来不言不语准备带着看似又“活蹦乱跳”的沈弥去见大长公主。

    马车正缓缓驶向京城远郊,春夜的树林格外安静,没有落叶也没有蝉鸣,只有车轮碾过石子的咯吱声和马儿不时打出的几声响鼻。

    顾西北派不言安置了来不及回宫的阿宽和阿于,这两个小内侍他不清楚到底是谁的人,看沈弥的态度应是对她的身份一无所知,所以他只让告诉二人沈大人今夜醉酒宿在画舫,然后找了临河的客栈让他们歇了。

    而他自己却带着沈弥下了画舫坐上小舟,出城之后换马车往城外的洞章山方向去。

    洞章山山腰上有一座小观,名为玄同观,观里只有几位女道士清修。据说乱世之时有位官宦人家的女子叫做孙玄同,她拿着一本《黄庭经》在此处开观,后有不少战乱之时流离失所的才女投奔而来也当了道姑,一段时间里香火鼎盛,名声渐显。

    后来先帝登基,战火平息,百姓又过上了略显安稳的日子,观中当年被迫求道的女子渐渐离去,嫁人生子,再入红尘,只余下几位一心修行的女真人还留在观里苦修。

    沈弥下了马车,才发现这小观真的很小,只有一座小殿两间小院,虽被收拾打理的雅致脱俗,却还是难以想象当年香火鼎盛时会是何等模样。

    “当年的玄同真人羽化飞升之后就起了一场大火,并着后面两个大殿都烧了个干净,从那之后来的人就少了。

    这里离京城远,这么小的地方也接待不了香客,世家大族的女眷哪受得了整日颠簸之苦,慢慢就没什么人来了。”

    顾西北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边走边向她解释道。

    沈弥没想到他年纪轻轻却对观中的旧事一清二楚,倒很是惊讶。

    “我外祖母原先就在这个观中清修,幼年时母亲常带我来此处见她。”

    沈弥没想到顾西北还和这座小观有这样的联系,但涉及他早早过世的母亲,她也没再多问,随着他到正殿中上了柱香,又从小殿的侧门走到了后面的小院。

    小院比前院开阔许多,开了几块薄田,种了些瓜果菜蔬,碧绿的藤蔓爬满了竹架,此刻正有两位戴冠的女真人坐在架下喝茶。

    见到有人来,那位头戴莲花冠的真人向众人行礼问安便离开了,只剩另一个真人还坐在那里,手里握着手炉,不发一言。

    “姑祖母,我带阿弥来看您了。”

    姑祖母?借着天上的圆月和圆台上的豆灯,沈弥才看清眼前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青衣道服,头戴月牙冠的女真人,居然就是大夏尊贵的大长公主。

    “你可叫我好等,其他人做完晚课早早歇了,也就灵逸那个老家伙劝我再等等你。”

    宝荣大长公主说着拿起一旁的火铲扒拉起面前的火盆,从里面翻出两个烤的焦黑的红薯夹到石台上放着。

    “你看看,我这好好的红薯都烤焦了。”

    大长公主说完,眼睛一转,看向他俩,一脸慈爱地笑道。

    “你俩坐这么久的马车想必也饿了,这两个就给你们填填肚子。”

    顾西北也笑,拿起一旁裁好的油纸包好了一个递给沈弥。

    “喏,你饿不饿?不饿的话拿着暖暖手也好。”

    宝荣大长公主像是看不惯顾西北这样,也捻了一张油纸包好了另一个红薯,塞进他怀里,接着又从身后的麻袋里,翻出几个新鲜带泥的,埋进了还未彻底熄灭的木灰中。

    沈弥从善如流接过了包好的红薯,用手一掰,里面是黄澄澄还冒着热气的红瓤,看来只是外面一层焦了,里面还是好的,能吃。

    顾西北看她展开一张马扎,在一旁乖乖坐下,认真吃着红薯,觉得她今晚格外乖觉。

    他便掏出怀里刚被塞入的纸包,慢慢去掉黑漆漆的外皮,又伸手递给沈弥。

    “这有段日子没见,你俩倒是相处的极好?”宝荣大长公主看着顾西北手上动作,笑着打趣他。

    “姑祖母还不知道我吗?我心眼好,心肠又软,沈公公心狠手辣诡计多端,可不是把我吃的死死的。”

    真是好大一顶帽子扣在沈弥头上,她边吃边听,差点呛住。

    “我确实太知道你是个什么性子,阿弥如此乖顺,你不要欺负了她才好。”大长公主不看他,只是盯着沈弥。

    “你先下去吧,后屋给你拾掇了住处,我有话要用阿弥说。”

    顾西北闻言也没再像以往一般想方设法赖着不走,只是默默剥完了手里另一半红薯,递给了沈弥,接过不语递来的白帕擦了擦手,便起身走了。

    这突然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倒让沈弥有些刮目相看。

    宝荣大长公主看向撇嘴盯着顾西北的沈弥,觉得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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