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的晨光斜斜刺破窗纸,孟颜缓缓睁眼,盯着帐顶游动的光斑。

    一方素色锦被孤零零地铺着,少年早已离去。床榻上独留下自己借他的衣裳,衣襟上隐约可见一些斑驳血渍。

    这一夜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去了。

    断断续续的画面涌上心头,错乱而又模糊。少年粗粝的指腹掠过她腰间丝绦,虎口薄茧擦过肌肤的触感,此刻在骨髓里隐隐发烫。

    记忆碎片突然刺破混沌。她依稀记得,谢寒渊的狗头蹭了蹭她的胸口!她垂眸打量自己身子一眼,注视着自己酥|胸起伏。

    “……”

    时下贵女追求身形纤弱,她这副略显丰腴的身材,穿衣总是不如那些弱柳扶风的姑娘好看,使她心中一直耿耿于怀。

    孟颜掌心不自觉地抚触那片肌肤,她整只手根本无法完全裹住!一种莫明的羞赧蔓延在心头。

    但,她突然意识到一点,就是谢寒渊这人,唯一不变的就是好色!

    同前世一样好色!

    那些关于他不爱女色的传言,究竟是从何人口中传出?但,前世的他,别说侍妾,连个通房都没有!

    说到底,还是她不够狠!白白让他占了便宜,但她无需他负责!

    罢了,不想他了,耗费心神。只是,觉得自己有些亏欠萧欢,若他知晓自己与他同眠一夜,定会伤心极了!

    阿欢哥哥,阿颜到底对不起你!孟颜心底轻声呢喃,愧疚如潮水般涌来,将她淹没。

    她揉了揉眉心,指尖泛白。忽而忆起今儿是初一,此前就与母亲约定好了上曹溪寺上香还愿。

    孟颜下了床,铜镜映出她凌乱云鬓的瞬间,依稀瞧见锁骨下方三寸处,如同花瓣一样的淡粉痕迹。

    这儿分明被他深夜无意触碰过。她只要稍微碰下,就能留下红痕,严重一点就会发青,她的身体向来如此。

    “大姑娘,萧公子送来了杏仁酪......”

    流夏的声音惊得她踉跄后退,后腰撞上了椅背。

    “今儿有事外出,要他先回去吧。”孟颜定了定神,扬声道。

    流夏应了声便跑去禀报。

    鹅黄色的爬山虎沿着青砖墙体蜿蜒向上。微风拂过,带来阵阵槐花的香甜,夹杂着泥土的湿润气息,沁人心脾。

    王庆君因临时有事无法如约前去,便好生嘱咐孟颜注意安全,因孟清年纪尚小,孟母不大放心,于是安排管事随孟颜流夏一同前往。

    “娘亲放心,一切交给女儿。”此行她正想求个签,再等回程后实施流夏所言斩烂桃花之法。

    暮色将青石板沁成鸽灰。

    谢穆宁的鎏金车辕碾过最后一道树影时,惊起梧桐叶底栖着的雀儿。

    一辆雕花精美的马车,缓缓停在朱漆大门前,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呀”声,打破这片死寂。

    “仔细着!”心腹的嗓子刺破暮色。谢穆宁扶着嵌宝腰带,金线绣纹在肚腩上绷成扭曲的蛇。

    他踩着人凳落地,手中摇着一把象牙扇,扇面绘着栩栩如生的仙鹤,姿态优雅从容。

    此人正是瑞亲王府世子谢穆宁,他特意择此僻静之地建造别院,今儿府邸却静得可怕,与他平日里纸醉金迷、歌舞升平的日子截然不同。

    侍卫们鱼贯而入,将沉重的堂屋大门打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瞬间扑面而来,令人几欲作呕。

    十八盏琉璃灯映着满地蜿蜒的血河,那些昨夜还跪着听令的黑衣人,此刻像被揉皱的墨纸瘫在血泊里。有个死士的眼球滚到他麂皮靴边,瞳孔还凝着未散的惊骇。

    满室鲜血浸染着青石地面,死寂、萧条,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寂静笼罩着整座别院。

    “啪嗒。”

    扇坠的南红珠子坠于血泊里,谢穆宁这才发现角落太师椅上的人。他咽了口唾沫,脖颈赘肉因喉结滚动晃了一晃。

    谢寒渊玄色箭袖浸着暗红,手中把玩着一枚血迹斑斑的玉佩,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冷笑,趾高气扬地盯着眼前的人。

    他竟将他豢养的死士,全部杀灭!

    “世子真是养了一群好狗!”

    谢穆宁腮边横肉抽搐,翡翠扳指几乎掐进肉里:“你……你竟敢!”

    谢寒渊抬起头,眼神冰冷锐利,像一头受伤的猎豹,即便重伤,也依旧散发着一股威压。

    “你以为,你那些废物,能拦得住我?”谢寒渊轻蔑一笑,语气中满是嘲讽。

    谢穆宁勃然大怒:“你以为你如今还能是我的对手?你身受重伤,也敢如此放肆!找死!”

    他挥手示意:“给他一个痛快!”

    狂风卷着梧桐咨扑进堂屋,打翻了供案上的青铜烛台。滚烫的蜡油漫过壁上的《春|宫行乐图》,当第一滴雨砸碎窗纸时,十二道寒光同时刺向那抹孤影……

    彼时,曹溪寺内。

    月华透过斑驳的琉璃瓦,洒在古寺庭院里。丝丝缕缕檀香钻入孟颜的鼻腔,只觉很是好闻。

    禅院的宁静也让躁动的心平静几分。

    流夏搀扶着她,二人缓缓踏进大雄宝殿。

    殿内香火缭绕,庄严肅穆,阵阵梵音不绝于耳,千盏长明灯光彩夺目。

    她朝莲花蒲团跪下,拜了三拜,开始摇动手中的签筒。

    清脆的声响在大殿回荡,与僧人诵持晚课声混合,她阖上双眸,心中虔诚祈祷,祈求菩萨能给她一条明示,安抚她迷茫的心。

    “啪嗒”,一声脆响。

    竹签落地,流夏捡起那支签,仔细一瞧,是第三十二签。

    孟颜心中有些忐忑,也不知这签中吉凶。

    竹帘轻响,檀香混着经年墨香漫过。僧人普凡袈裟半旧,腕间菩提子却润如琥珀。

    “阿弥陀佛,施主需要解签否?”

    二人不慌不忙地行了礼,流夏将竹签递了过去。

    普凡从一沓签纸中取出第三十二签,手指抚过签文边角:“自剪芭蕉写佛经,金莲无复印中庭①。卫星年违别成何事,卧看牵牛织女星②。”

    *

    别院内,空气中凝滞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院墙似乎也透出一片猩红。

    喉间一声“嗬嗬”声响,随喉骨一声碎裂的闷响而抽搐倒地。

    他们皆瞪大双眼,脖颈处皆是蛇形刺青,同上次那群黑衣人一模一样。

    谢寒渊从为首的头头怀中搜出一块墨玉,与他此前从另一具尸体上搜到的半块鸟纹玉佩,严丝合缝地拼凑成了一块完整的玉佩。

    “世子真是费尽心机,给我身边安插眼线。”谢寒渊嘴角噙着一抹冷笑。

    谢穆宁方才还轻蔑地笑着,在他眼中,谢寒渊不过是个不自量力的跳梁小丑,送上门来的死尸罢了。然而不过片刻,这笑容便凝固在了他扭曲的脸上,只余恐惧。

    他竟以一己之力,将他们全部击杀!

    谢寒渊取来案牍上的一支毛笔,沾了沾地上的血渍,走到谢穆宁面前,在他脸上一阵乱涂。

    侮辱性极强。

    谢穆宁却只能忍辱负重。

    可下一瞬,谢寒渊的攻势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每一招都精准狠辣,直击要害。先是一记势大力沉的鞭腿,正中谢穆宁的肋骨,他闷哼一声,整个人弓成虾米,剧烈的疼痛瞬间席卷全身。紧接着,谢寒渊欺身而上,一拳又一拳,毫不留情地砸在他的脸上,鼻血混合着唾沫,飞溅而出,染红了衣襟。

    谢穆宁惨叫声不断,却无力反抗,只能像破麻袋般被谢寒渊随意摆布。

    少年的动作看似随意,实则满是掌控感,仿佛在玩弄着一只即将毙命的狗崽,享受着对方绝望挣扎之姿。

    他力道精准控制,并不会直接要了他的性命。

    谢穆宁瘫倒在地上,如今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筋骨尽断,动弹不得。

    谢寒渊将那墨玉朝他脸上一扔:“你的人都被我杀光了!”嗓音低沉冰冷,带着一丝讥诮。他看着谢穆宁,眼中闪烁出一抹狡黠。

    “我竟然低估了你!是我的失算!”谢穆宁脸色惨白,惊恐地看着谢寒渊,不明白他为何身受如此重伤,却依旧保持强大的实力。

    谢寒渊轻笑一声,掏出一个帕子拂去手上的血迹:“不装弱,怎么瞒过你们?打入敌人内部?”

    谢穆宁恍然大悟,他这才明白,真正的猎人,往往是伪装成猎物出现的。他结巴地说着话想要辩解:“不…不是我,主使不……是我!”

    谢寒渊看着他,语气冰冷:“你这种货色,就算被人卖了也是替人收钱!”他眼眸轻蔑一瞥,不中用的棋子而已!

    谢寒渊轻笑,笑声清冽,却令人不寒而栗。他抬起眼,目光直视谢穆宁:“猜猜看,你现在还能活多久?”

    谢穆宁摇晃着脑袋,如同拨浪鼓一样。

    “一盏茶的功夫!”

    片刻的宁静被打破。

    谢寒渊听见身后剑刃破空的滞涩声响。他偏头避开直刺后心的剑锋,方才被他一掌击飞的侍卫,竟强撑着一口气。

    玄色衣袂扫过死士腕间猩红的伤口。

    他眼睑未抬一下,只是轻巧地侧身,手腕一转,便将长剑夺过,反手一掷,剑尖精准地插入在身后的柱子上。

    那死士向谢寒渊扑来,嗅到对方喉间翻涌的腥甜。错身刹那,指尖精准击中太阳穴,却在收势时被垂死之人攥住袖口。

    右肩传来错位的钝响,他左手借力扣住窗棂,腕骨一拧便卸了力道。

    “噗通——”那死士倒下彻底没了气。

    他面不改色地用左手轻轻一掰,只听“咔哒”一声脆响,肩上疼痛立刻消散。

    甚至连眉头都未皱一下,仿佛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谢穆宁早已吓破了胆,身子却无法动弹,只好苦苦哀求:“堂弟,饶命!你需要什么我都答应你!”他哭喊着,声音嘶哑。

    谢寒渊居高临下地俯视他,眼中没有一丝怜悯。

    最终,他利落地结束了谢穆宁的生命。

    他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精准地插在谢穆宁的心脏处,再将地上一把佩剑塞进谢穆宁的手中,又将那死士挪近,呈现两人互相厮杀的假象。

    他干净利落地处理完毕,回顾一眼,托腮勾了勾唇,对自己的处置结果很是满意。

    他取来一块火折子,毫不犹豫地点燃屋内的布帘。熊熊大火瞬间吞噬了整个别院,将这血腥的夜晚,以及所有罪证,都化为灰烬。火光映照在他脸上,他神色平静,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普通的杂务。

    浓烟滚滚中,谢寒渊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他衣袂飘飘,身后传来熊熊烈焰的“噼啪”之声……

    蝉鸣声在远处断断续续地响起。郊外的小路上,谢寒渊倚在一棵老槐树下,月光穿过虬结枝桠,在他颈侧割出细碎的银斑,苍白的脸庞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突出。

    “咳咳——”。

    血沫溅上青苔的刹那,他左手死死抠进老槐皲裂的树皮,腐木碎屑混着冷汗渗进掌纹。

    远处官道传来车轮碾过碎石的动静,他眯起眼睛数着辘轳转动的节奏,染血的嘴角忽然勾起微不可察的弧度。

    车厢内,孟颜手中紧攥着签纸,思绪飘摇,回想着此前普凡师父说的话。

    【此签中平,施主凡事需谨慎,尤其注意身体,感情之事顺其自然即可。】

    【有劳师父解签,信女心中已了然。】

    她心中微微泛起一丝不安,难道他同谢寒渊还会继续纠缠下去么?

    她才不要,她讨厌他!是她此生最厌恶的人。

    突然,“吁”地一声,马车停了下来。胡二的声音从车外传来:“大姑娘,前面有个人躺在地上。”

    孟颜疑惑地掀开车帘,透过朦胧的夜色看到前方不远处,一个身影倒卧在路边。

    “掌灯。”

    她提着裙裾跃下马车,绣鞋踩碎满地槐影。

    男人散乱的长发缠着草茎,领口暗红血迹已凝成紫痂。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孟颜握紧袖中藏着的犀角簪,这是临行她给自己备下的防身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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