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姜府。

    叶镜既然要顶替姜令瑄的身份,首先要处理好姜令瑄的人际关系。

    就从要害姜令瑄的人开始。

    屋内寂静无声,只有叶镜手上茶盖轻轻刮碰茶杯发出的哒哒声。

    叶镜冷眼看着跪在面前的丫鬟:

    “宁菊,我待你不薄,你为何推我?”

    龙泉寺后山,她当时看得分明,动手推姜令瑄之人正是她身边的大丫鬟,宁菊。

    “奴婢有罪,没能保护好小姐,可是给奴婢一万个胆子,奴婢也万万不敢推小姐啊!”

    宁菊并不肯认,努力辩解着,神情似受了天大的冤屈。

    叶镜心头波澜不起。

    固然以当时姜令瑄的站位,看不见背后谁推了她。

    但可惜她不是姜令瑄。

    她自己亲眼所见,必然不会轻易放过宁菊。

    只是她更好奇,宁菊此举到底受何人指使?

    叶镜绣鞋轻轻落地,站在宁菊跟前,单手抬着她的下颌,幽黑眼瞳直视对方。

    宁菊眼神渐渐迷离,叶镜充满蛊惑的声音适时传来:

    “是谁指使你去害姜令瑄?”

    宁菊一瞬间迟疑,似乎陷入思考,但眼前的双眸有着致命的引诱、令她沉沦——

    “是五小姐,让奴婢这么干的。”

    宁菊愣愣道。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叶镜声音轻柔,继续追问道。

    “五小姐心仪长宁侯世子……她想取代您。”

    宁菊语气隐隐带着挣扎。

    叶镜情知瞳术对对方的控制已经到达极限,再问下去只会适得其反。

    她长而微卷的睫毛轻轻合上,再睁开眼时,已经恢复正常模样。

    “带下去打一顿,然后发卖了吧。”

    半梅得了吩咐去拉起宁菊。

    宁菊如梦初醒,大声嚷嚷道:

    “小姐,您不能这么对我!奴婢,奴婢什么也没做啊!”

    叶镜回身高坐,一手端起茶杯,置若罔闻。

    宁菊以身扑地,拼命拜了又拜,仍不死心道:

    “小姐非要打杀奴婢,奴婢也无话可说,奴婢保护主子不力,自该领罚。”

    “可是小姐非要说奴婢害您,无凭无据的事情,就算闹到老太太那儿去,奴婢也是不能认的。”

    这情状,任谁看了不是忠仆。

    叶镜自然听出对方话里的威胁之意。

    可这话哄骗别人还行,哄骗不了她。

    “你以为是官府断案吗,还要讲究证据?”

    “就在院子里打。”

    叶镜不欲与她掰扯,拂袖示意半梅将人带下去。

    再硬的嘴也硬不过实心的棍棒。几棍子打下去,宁菊便什么都招了。

    芳菲苑这边的动静很快传到姜老夫人那里。

    姜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将宁菊带走了。

    很快府中几房夫人小姐都被请到了凝晖堂。

    主位上是姜老夫人,花白的鬓发一丝不苟,姿容仪态都极其端庄。

    “孟氏,这次你带这些小辈们去龙泉寺,瑄丫头险些出了意外,你就是这么当的家吗?”

    老夫人神情辨不出喜怒,话语带着威严。

    孟氏在众人面前落了面子,面色不虞,但还是恭谨起身道:

    “娘教训得是,都是儿媳没管好下人。”

    姜老夫人视线在孟氏身上停留片刻,没再多说,转而点五小姐道:

    “珊丫头,我看你越发没个分寸,这个月你就好好在屋子里反思吧。”

    姜令珊腾的站起来,瘪着嘴撒娇道:“祖母,我做错了什么您要罚我?”

    姜老夫人平日最吃这一套,此时却是不苟言笑道,

    “嫌一个月太短那就禁足两个月。”

    说罢不顾姜令珊委屈与否,又对三儿媳,也即姜令珊的母亲道:

    “老三媳妇,你也不用天天出来,好好教养几个儿女。”

    三夫人吴氏只得诺诺应是。

    姜老夫人又言语敲打一番,才让众人离开。

    叶镜却被单独留了下来。

    “瑄丫头,坐。”

    姜老夫人今天这一出多半是因为姜令瑄坠崖之事。

    叶镜依言坐了下来,果然便听到上首姜老夫人规训的声音:

    “你身边的丫鬟我已经处置了,不要听信丫鬟的一面之词。”、

    “姐妹之间猜忌陷害,这要传了出去,成何体统!”

    叶镜垂眸,一言不发。

    事实真相如何,她清楚,老夫人更清楚。

    若姜五小姐没做错,怎至于连三夫人都受罚?

    为了姜府了面子,就要委屈“姜令瑄”这个孙女,真做得出来啊。

    可她叶镜不是吃亏还往肚子里咽的人。

    “祖母说怎样就是怎样。”

    察觉到姜老夫人的目光,叶镜也不露怯,挺身坐直,任由其打量。

    姜老夫人深深看了这个孙女一眼,终是叹了口气道:

    “你此番受了惊吓,我这里有一副赤金红宝石头面,赏给你回去玩吧。”

    下人很快将头面呈上,赤金为底,红宝石颗颗莹润,华丽而不失大气。

    叶镜接过头面,面上诚惶诚恐,做足了“姜令瑄”该有的反应,可心里却万分不以为然。

    债,要慢慢讨。

    姜令瑄做不到的,她来做!

    临走前,姜老夫人不忘叮嘱道:

    “明日长平侯夫人和世子要来拜访,你到时候也见一见。”

    *

    密室内,少女安静地躺在冰床上,身体几处大穴扎着银针。

    叶镜在一旁,催动自身内力,随着银针一点点进入少女体内。

    内力在对方体内并不顺畅,她不得不竭力控制着,这对个人体力和精神都是极大的消耗。

    此时叶镜面色苍白,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忽然,内力似乎在对方体内遇到严重阻滞,不得寸进。

    还差一点……

    叶镜眉头紧蹙:

    想不到姜令瑄身上的毒如此顽固。

    她只是一名闺阁少女,何人竟如此害她?!

    叶镜眸中一丝沉色,似是下定某种决心,快速在姜令瑄的十指上分别划开一个口子。

    接着她调息片刻,调动全身内力,持续输入姜令瑄体内,将其余毒逼出。

    粘稠的乌血从姜令瑄下垂的指尖流出,一滴一滴落到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直至内力耗竭,淌出的乌血变成鲜红,叶镜才停下动作。

    手指搭上姜令瑄的脉,脉象显示体内毒素已解了大半,生命体征平稳,暂时性命无虞。

    叶镜松了一口气。

    鲜血从嘴角溢出,她不甚在意地擦了擦。

    她的视线一瞬不瞬落在少女宁静的脸上。

    像在端详失落的珍宝。

    银针撤去,姜令瑄缓缓转醒。

    待看清眼前之人的面容时,姜令瑄心中震骇:

    此人分明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你醒了。”叶镜语气熟稔。

    “你……”

    姜令瑄头脑昏沉,努力回忆之前发生的事情——

    坠崖……有人救了自己……是她么?

    姜令瑄看向叶镜的眼神戒备。

    四面封闭,自己不知身处何处,而眼前之人有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怎么看都像是阴谋。

    “放心,你的命是我救的,我不会对你如何。”

    “你是谁?你想做什么?”

    “我是你姐姐。”叶镜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柔和,“你我乃是孪生姐妹。”

    姜令瑄尽管内心震惊,但视线触及叶镜双眸,她不自觉地就被吸引住了,整个人也慢慢放松下来。

    叶镜缓缓解释道:“当年我们的母亲,生下的是一对女儿,我因为身体太弱,一出生就被外祖母带走了。”

    “我从小随着外祖母在南疆长大。她是南疆大祭司,而我是她的继承人,南疆的圣女。”

    不知想到了什么,姜令瑄面上几分迷茫,稍许才喃喃问:“你当真是我姐姐吗,为什么从未有人和我提起过你……”

    “因为此事做得极隐秘,姜家人也不知晓我的存在。”

    “你不害怕?”叶镜直视对方,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说来也奇怪,近来南疆叛乱之事在京城沸沸扬扬,姜令瑄对此也有所耳闻。

    按理说,眼前之人应该会让她害怕,但她没有。

    也许是血脉相连的缘故,姜令瑄竟觉得对方很亲切。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世界上有一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她们是孪生姐妹,隔了十五载光阴再度相遇。

    对方此时泪眼盈盈……叶镜不欲多看,将头扭开,冷着脸道:

    “我要你,离开姜家。”

    眼见对方一脸茫然,叶镜微不可察叹了口气:

    “姜令珊指使宁菊要害你,若不是我,此时你早已粉身碎骨。”

    “还有你身上的毒,经年累月,足以让你死得悄无声息。”

    “就这样,你还想留在这里吗?”

    姜令瑄深受打击,嘴唇咬紧又松开,不发一言。

    她知道,叶镜不是危言耸听。

    她在姜家这些年,一直过得不太好。

    离开这里吗?

    她又能去哪儿?

    生于高门,长于深闺,这是她一生的牢笼。

    看着对方黯淡下去的眸光,叶镜收敛着脾气道:

    “你身上的毒并未完全清除,我认识一位神医,他常年住在江南,或许能治你。”

    “我需要你的身份。等你身体恢复,我会送你离开。”

    “可我不是你,姐姐。”

    姜令瑄微微仰着脸庞。

    “笼中鸟雀,离了它的庇护之所,焉能生存。”

    “你从不是困于笼中的鸟雀,外面的世界,天高任鸟飞。”

    叶镜坚定的话语让姜令瑄心中不免动摇,她又接着道:

    “从今往后,我做你,而你代替我,去成为一缕自由的风,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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