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白羽其实对于姐姐只剩一点模糊的印象了。

    他很小的时候就没有了娘,赌鬼爹对他们动辄打骂,每一次都是姐姐护在他跟前。

    可是,他却把姐姐弄丢了……

    “那日他大方地给我买了半只烧鸡。”

    “我开心地吃完后,他才告诉我,他把姐姐卖了。”

    “这么多年,我努力把生意拓展到各地,交友遍天下,只想早日找到她。”

    他用手背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强颜欢笑道。

    叶镜见惯了他平时慵懒随意的模样,此时看着他茫然无助的神情,她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被什么狠狠揪住。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叶镜目光随着苏白羽看向窗外,入目惟有屋角瓦檐,静谧无声。

    良久,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不是你的错,阿羽。”

    她一瞬不瞬看着对方,语气认真道:

    “你有没有想过,除却阴司冥府,还有一处地方,你没有寻过。”

    苏白羽闻言倏然抬眸,眼中多了几分心领神会。

    *

    回府的马车上,叶镜细细把玩从琼瑛阁得到的特制银簪。

    簪子表面平平无奇,簪头是常见的银甸缠花藤,没有特别的点缀。

    只见她手指灵活轻轻旋扭,簪头便被顺势往外拔出。

    余下主体簪身竟是中空的!

    同样的操作,她很快将簪头安了回去。

    仔细端详,丝毫看不出破绽。

    宫禁森严,此物或可瞒天过海。叶镜心想。

    半出神间,身下忽然剧烈晃动。

    接着整辆马车飞快朝前冲出。

    此时马车正行在闹市中,街上行人见马车狂奔而来,皆惊慌避让。

    “快让开!让开!”

    车夫手臂青筋凸起,拼命勒紧缰绳。

    然而前面的马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愈加剧烈挣扎。

    轮毂飞快碾过凹凸不平的青石板,马车大幅颠簸,几乎要散架。

    叶镜反应及时,一手支着车厢壁,一手扶住半梅。

    “小姐?”

    叶镜读懂对方眼里的问询。

    半梅在问,她要不要出手去控制住马车。

    叶镜凝眉,透过不停晃动的车帘缝隙,看清外面人群已经远远避开他们。

    轻微摇了摇头,示意半梅先不要轻举妄动。

    以半梅的实力控制马车自然不难,可这样难免会暴露,容易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外面车夫正在竭力呼喊,惊恐不似作假,马车受惊之事基本可以排除车夫的嫌疑。

    叶镜在脑海中飞快回想此事的所有细节。

    是意外还是有人要害她?

    不待叶镜想明白,她敏锐听到外面重物落地的声音。

    人群中传来一阵揪心的惊呼。

    “他跳车了。”半梅语气不禁带了些不满。

    叶镜自然也看到了。

    马车眼看着就要撞上前方的墙角,车夫不管不顾弃车跳了下去。

    “不怪他。他毕竟不像我们有武功在身。趋利避害,人之常情。”

    车帘肆意摆动,那堵墙在她眼中不断靠近。

    叶镜看了眼远处,心中默默估算着。

    与此同时,她也做好另一手准备,不忘嘱咐半梅:“保护好自己。”

    叶镜悄然调动全身内力,以一个安全的姿势迎接撞击。

    然而,意料之中的撞击却没有来。

    只听到马儿一阵长嘶,千钧一发之际,身下的马车竟出奇地停了下来。

    人群中出现片刻的安静。

    随即,有人吹口哨、有人鼓掌,纷纷发出劫后余生的喝彩声。

    此时此刻,马背之上,身姿挺拔的玄衣男子稳稳胯坐。

    阳光从云层洒落,照在他刚毅的侧脸上。

    他双腿紧紧夹住马腹,双手紧拽缰绳,便压下马儿所有的躁动。

    “你们没事吧?”

    玄衣男子气质非凡,人也极为端方有礼。他并没有朝车内多看,而是隔着帘子清声询问。

    男子的声音落入叶镜耳中,她只觉得有风,从耳边呼啸而过。

    从缝隙里窥见对方的面容,叶镜心中顿生荒谬之感。

    出手相救之人,原是一直追杀她的人。

    她无声勾唇:

    三皇子,别来无恙。

    论武力,自己不是他的对手。

    可现如今,敌在明,她在暗。

    一切变得有趣起来。

    “谢……谢过公子救命之恩。”叶镜说出口的声音犹带几分惊恐。

    三皇子萧晟闻言知对方无碍,轻轻顺了顺马头的鬃毛,忽而面色微变。

    他利落一个翻身,稳稳落到地上,一手牵住缰绳,另一手仔细在马后脖颈上摩挲。

    一根粗长的银针,被他眼疾手快从肉里抽出。

    马吃痛发出嘶鸣,试图蹶起蹄子,却被萧晟紧紧牵住。

    他一边安抚马,一边在马身上各处进行检查。

    车厢被人轻轻叩响。

    半梅微微将车窗帘子挑起。

    剑眉星目的男子面上带着几分严肃,将一根银针递至窗边。

    对方言简意赅的话语传来:

    “这根针扎入马身体,是以马才受惊。”

    萧晟说罢,目光不经意扫过,马车车厢内光影晦暗,隐隐能看到女子精致的下颌。

    他忙低头回避。

    车内之人隔着帕子将银针取走,车帘再度垂下,阻隔所有视线。

    “多谢公子提醒。”

    事情点到为止,萧晟拱手抱拳,转身离去。

    *

    叶镜回到姜府时,门房和府里其他人的表现并无异常。

    她叫住正欲离开的车夫,状似不经意问道:“这马怎会无缘无故发狂……此前接触过什么东西?”

    车夫头皮一紧,着急撇清说:“这事儿跟小人无关啊,它它它好端端地就忽然冲了出去,哎呀。”

    “小人拉它不住,还被甩掉下来!小人发誓绝对没干害主家的事!”

    叶镜目光在对方身上打量,看得对方冷汗连连,才缓缓展开放着银针的帕子。

    “这是从马身上发现的。”

    “今日有没有什么人靠近过这匹马?”

    她的语气带上压迫。

    “想清楚再回答。”

    “理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就去禀明父亲,请他来调查。”

    事实上,在姜府中,她那柔弱的孪生妹妹,没什么地位。

    所以她此时对待车夫,不仅自身拿出气势,也借用姜尚书的名头。

    明晃晃的威胁!

    车夫不住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汗,一边努力回忆有关的细节。

    忽然他福至心灵,急急道:“是春福!”

    “今日在琼瑛阁后街时,他来找过我……当时就看他偷偷摸摸的,定是他使的坏!”

    “春福是四少爷身边的小厮。”半梅低声提醒道。

    叶镜有点意外,略略皱眉。

    这车夫如此信誓旦旦,看着不像说谎。

    四少爷姜思玮,今年九岁,继母孟氏所出,也算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

    孟氏对其十分宠溺,一向无法无天。

    既是如此,无论春福受谁指使,自己只管把这件事情丢给姜尚书去解决。

    “没想到事情会和四弟身边人有关。你跟我走一趟吧。”

    话毕带着半梅率先走在前面。

    对方面露为难,犹犹豫豫不肯走。

    她头也不回道:“还不走等父亲来请你吗?”

    到书房后,车夫战战兢兢讲述事情经过。

    姜以泽听着,眉头越拧越紧。

    他平时不怎么关心内宅之事,也不怎么关心这个女儿。

    距离上一次见到她,已经很久了吧。

    印象中的大女儿,总是沉默寡言,过于内敛。

    如今再看,倒有几分不同了。

    果然女大十八变。

    姜以泽越看越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

    “父亲?”

    他这般看着自己做甚?莫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咳,”姜以泽闻言回过神,轻咳一声以掩饰尴尬。

    他避开叶镜的目光,顾左右道:“你……可有受伤?”

    “多谢父亲关心,女儿无碍。”

    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据此前了解,姜尚书从不关心这个女儿,又怎会发现自己并不是姜令瑄呢?

    “嗯……没事就好。”

    对方说罢沉默几息,才想起今晚叶镜找他的目的,忙表态道:

    “这件事情爹会调查清楚的。你……若是遇到什么问题都可以找我和你母亲。”

    叶镜淡淡应下便告辞了,心里却不置可否。

    嘴上说得好听,他最好能公平处置这件事。

    否则自己非要给他们点难忘的教训。

    *

    事实证明,她这个便宜爹不愧是能当上兵部尚书的人,做事情还是很有效率的。

    第二天中午,姜思玮便找上门来了。

    “里面的人给我出来!”

    院子里传来男孩儿的大喊大叫。

    真没礼貌。

    叶镜索性不理会,继续提笔临摹。

    经过近段时间的有意训练,她已经能轻松写出和姜令瑄一样的字迹。

    但她追求尽善尽美,是以连对方的遣词用语习惯也一并学习。

    门被人用力踢开。

    一名身着华丽锦袍的骄横少年怒气冲冲闯了进来。

    本应守在外面的丫鬟,此时竟都远远避开,无人上前阻拦。

    叶镜目光微冷。

    满院子丫鬟奴仆,全无堪用之人。

    她徐徐从屏风后走出。

    少年蛮横归蛮横,只是还不到自己肩膀高,看起来多少有点虚张声势。

    她居高临下道:“你来干什么?”

    对方不忿,两眼通红朝自己冲撞来。

    叶镜眼都不眨,轻巧侧身避开。

    他始料未及,险些摔出去。愈加恼羞成怒:

    “是你和父亲告的状!”

    他说的是告状,而不是冤枉。

    这也间接承认,那日惊马确实是他的主意。

    “是又如何?”不理会对方的张牙舞爪,叶镜不答反问,“你既要害我,我为何不能告状?”

    “明明是你的错!是你抢了姐姐的东西,让娘和姐姐伤心。我就是要教训你!”

    姜思玮理直气壮地叫嚷。

    昨日中午,他偷听到娘和姐姐在房里说话。

    就是她抢走了姐姐参加宫宴的机会。

    他要让她去不成,把机会还给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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