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学典礼那天，解忧替韩予望一一收好暑假作业，放进自己的书包，打算到医院后亲手交给他。
韵城接连下了好几天的雨，潮湿的水气如同徘徊在解忧心头的阴霾，久久不散。
解忧按魏进说的房号，找到了韩予望爷爷的病房，她礼貌地敲了敲门，听见里面的人说进来。
她走进去，看到里面的人在收病房里的行李。
病床上没有人，是老人家的病情好转，去普通病房了吗？
如果是这样，就再好不过了。
她要找的人背对着她，手上不停。
“韩予望，”解忧朝着那背影喊道。
少年转过头，眼圈发红，头发也乱着，整个人憔悴得不行，全无平日的开朗。
“我给你拿了寒假作业，你，还好吗？”解忧柔声道。
“我没事儿。”韩予望勉强扯了扯嘴角。
“先把作业给我吧，谢谢你把它带给我。”他把手上的东西先放下，接过少女递来的几本寒假作业和卷子，又对她说道：“我们到外面聊。”
他拉上行李箱上的拉链，交给他母亲。
“予望，这位是？”
韩予望妈妈同样气色欠佳，还是对解忧笑了笑。
“我同学。”韩予望简单介绍道。
单人病房外的走廊没有多少人经过，从他们的神情来看，解忧大概能猜到治疗结果不会太好。
“一周前，我爷爷刚进icu的时候，虽然没有自主呼吸，血压也是靠升压药恢复正常的，但他的心脏还在正常跳动。”少年后背倚在灰白的墙上，揉了揉眉心。
“其实第一天医生就说没有救了，手术也没做，只是排出了一些颅内血。医生提前告诉过我们，爷爷最多还剩几天的时间，他的血钠达到170，后面会器官衰竭，没有活下来的可能了。”
韩予望平静地述说，语气透着一种心如死灰的平静。
“昨天，在和医生沟通后，上午把他的急救设备撤掉了，爷爷很快就走了，交警也约了家属和肇事车主处理赔偿事宜。”
他描述这几天来发生的事，解忧在他对面静静听着。
“你能懂那种感觉吗，对我来说，他和奶奶就是我的第二个爸爸妈妈，明明上周我们还在一起吃饭，他身体那么健康，今年才70岁。十年后我不会记得一场期末考了多少分，但是会永远记得我爷爷在这一年离开了。”
“我明白，我都明白的。”解忧被他话里的悲伤感染，想起往事。
“在小时候，我曾经跟着家里的长辈参加过一些丧事，总是看到主事人忙里忙外，笑嘻嘻地接待亲友，那时我想，他们不难过吗？怎么笑得出来的。”
“直到我外婆前几年过世，轮到我家招待亲友，才发现我好像也成了我小时候不能理解的人。”少女眼睫低垂，眸中的伤感浓厚。
“我不能哭，我怕我哭了，会惹得妈妈也跟着伤心，她本来就休息不够，再哭下去会悲伤过度；我怕我哭了，会让外公情绪更失控，想起和外婆一起生活的几十年，他年纪大了，情绪不能这么激动了。”
“但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没有人比我哭的更凶。我的脑袋一沾到枕头，就会把枕套打湿，那段时间，时常触景生情。”
“外婆一直念叨要在我考上高中之后送给我一盆角堇，她还是食言了。”
韩予望看着她泛着泪光的眼睛，鬼使神差地揉了一下她的头。
“我送你好不好？”少年声线沙哑，眼神认真，没有在开玩笑。
解忧愣在原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明明是他失去亲人，怎么变成了他安慰她？
大概满足她的遗憾，也会让他好受一些。
解忧只当他说说而已，并不真的将这话搁在心上。
*
凌晨，4点15分。
解忧这几天跟着家人一起旅行，在酒店床上翻来覆去。
在外面玩了一天，明明身体很累，大脑却很清醒，根本无法入睡。
反正睡不着，她摁亮手机，三更半夜的，突然想找人说话。
妖魔鬼怪与中二病的聊天框——
妖魔鬼怪：[嗨嗨，酒店下面的狗叫得好凶，我睡不着。]
本来她只是随手发的消息，没想到韩予望几秒后回复了。
原来他还没睡啊。
中二病：[闭上眼睛，看手机会更兴奋。]
她还没想好接下来说什么，手机上方忽然跳出来一个弹窗。
解忧脑子涨涨的，扫了几眼忽地睡意全无。
【地震预警：10秒后地震波到达，预警震级6.5级，请勿惊慌......】
她大脑空白了两三秒，而后迅速从床上下来，依稀想起来几条急救知识，整个人蜷曲身体，缩在墙角。
少女手指飞快地打字：[天塌了，我这里有地震，预警说是六级。]
一阵铃声响起，是韩予望打了视频通话过来。
距离看到预警提醒没多久，酒店房间的墙壁已经出现了裂缝，墙皮大片大片地掉下来，亲眼所见，比解忧看过的地震报道可怕一百倍。
“解忧，”韩予望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远离天花板上的悬挂物，用手保护好头部颈部，你住在几层楼？”
“三层。”解忧握着手机，声音都在发颤。
“三层可能来不及逃跑，最强震感结束之后再撤离，现在就待在墙角，别乱动。”
“我好害怕，我会死在这里吗？”解忧看着剧烈晃动的吊灯掉下来，摔得四分五裂，害怕自己也会像这个吊灯一样，在自然灾害前毫无还手之力，粉身碎骨。
地震来临的时候不真实地像在做梦，但强烈的震感又令她惶恐不安。
“不会的解忧，你一定会好好活着，我不挂断，一直陪着你好吗？”韩予望不断和她说话，“我刚刚查了一下你旅游的城市，那里的建筑物一般都很耐震，第一个主震过去了，后面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韩予望，”解忧鼻子一酸，带着哭腔道，“我要是今晚出了什么事，你要知道，我......”
她还没将那三个字说出来，地震预警显示震感已经降下来了，张照云和解衡拧开门把手，催促道：“年年快过来！我们先走逃生楼梯下去。”
他们俩背着包，还拖着行李箱，解忧不敢耽搁，跟着父母撤离。
住酒店的旅客都被吓坏了，大家背着包，神色紧绷，楼道里脚步声不断，解忧一家人到一楼的时候，酒店大堂和外面已经全站满了人。
解忧一踏上平地，腿就开始发软，现在她心里还在后怕。
在韵城住了十几年，连轻微地震都很少。
她长这么大以来，从未遇到过这么大的地震，今晚都不敢回酒店睡觉了，想立刻就回家去。
解忧和爸妈走出酒店，张照云和解衡在照看行李，少女握着手机，脸埋在膝盖里，疲惫地蹲下身。
“没事了，逃出来就好，大难不死，一定会有后福的。”韩予望还没挂电话，试图通过聊天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不要将心思全放在恐慌上：“刚才在房间里，你要我知道什么？”
“没什么。”解忧当然不可能告诉他。
“据说，人在面临重大危险的时刻，都会留下遗言，真的不能告诉我吗？我以为我是很重要的人。”
解忧不敢直视手机屏幕上那张脸，当时情绪上头是一回事，现在危机暂时解除又是另一回事。
她只说：“韩予望你别问了，我想告诉你的时候再说吧。”
少年被拒绝了也不在意，他在那头打了个哈欠：“好，那看你心情。天都要亮了，我去睡了，你注意安全，拜拜。”
解忧挂了电话，想到他一直陪她，肯定也累了吧。
后面几天，他们不敢再待在这个城市，急急忙忙打了车回家。
到家后，解忧给韩予望发了微信。
妖魔鬼怪：[我回到韵城了，谢谢你那天一直陪我。要不要周六一起吃顿饭？我请客。]
中二病：[好啊，哪家店？]
妖魔鬼怪：[就那家庆宁路步行街的鸡公煲吧，你过去方便吗？]
中二病：[嗯，离我家挺近。]
两人就这么说好了。
从表面上看，这只是对韩予望的答谢。
实际上，只有解忧才知道，是她太久见不着韩予望，想他了。
如果不是这个理由，她还不好邀请他一起吃饭。
离周六还有两天，她拉开衣柜，已经在想要穿什么衣服出去了。
解忧拿出自己的小裙子，一件件放到床上，花了半小时试衣服。
韵城接连下了好几天的雨，潮湿的水气如同徘徊在解忧心头的阴霾，久久不散。
解忧按魏进说的房号，找到了韩予望爷爷的病房，她礼貌地敲了敲门，听见里面的人说进来。
她走进去，看到里面的人在收病房里的行李。
病床上没有人，是老人家的病情好转，去普通病房了吗？
如果是这样，就再好不过了。
她要找的人背对着她，手上不停。
“韩予望，”解忧朝着那背影喊道。
少年转过头，眼圈发红，头发也乱着，整个人憔悴得不行，全无平日的开朗。
“我给你拿了寒假作业，你，还好吗？”解忧柔声道。
“我没事儿。”韩予望勉强扯了扯嘴角。
“先把作业给我吧，谢谢你把它带给我。”他把手上的东西先放下，接过少女递来的几本寒假作业和卷子，又对她说道：“我们到外面聊。”
他拉上行李箱上的拉链，交给他母亲。
“予望，这位是？”
韩予望妈妈同样气色欠佳，还是对解忧笑了笑。
“我同学。”韩予望简单介绍道。
单人病房外的走廊没有多少人经过，从他们的神情来看，解忧大概能猜到治疗结果不会太好。
“一周前，我爷爷刚进icu的时候，虽然没有自主呼吸，血压也是靠升压药恢复正常的，但他的心脏还在正常跳动。”少年后背倚在灰白的墙上，揉了揉眉心。
“其实第一天医生就说没有救了，手术也没做，只是排出了一些颅内血。医生提前告诉过我们，爷爷最多还剩几天的时间，他的血钠达到170，后面会器官衰竭，没有活下来的可能了。”
韩予望平静地述说，语气透着一种心如死灰的平静。
“昨天，在和医生沟通后，上午把他的急救设备撤掉了，爷爷很快就走了，交警也约了家属和肇事车主处理赔偿事宜。”
他描述这几天来发生的事，解忧在他对面静静听着。
“你能懂那种感觉吗，对我来说，他和奶奶就是我的第二个爸爸妈妈，明明上周我们还在一起吃饭，他身体那么健康，今年才70岁。十年后我不会记得一场期末考了多少分，但是会永远记得我爷爷在这一年离开了。”
“我明白，我都明白的。”解忧被他话里的悲伤感染，想起往事。
“在小时候，我曾经跟着家里的长辈参加过一些丧事，总是看到主事人忙里忙外，笑嘻嘻地接待亲友，那时我想，他们不难过吗？怎么笑得出来的。”
“直到我外婆前几年过世，轮到我家招待亲友，才发现我好像也成了我小时候不能理解的人。”少女眼睫低垂，眸中的伤感浓厚。
“我不能哭，我怕我哭了，会惹得妈妈也跟着伤心，她本来就休息不够，再哭下去会悲伤过度；我怕我哭了，会让外公情绪更失控，想起和外婆一起生活的几十年，他年纪大了，情绪不能这么激动了。”
“但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没有人比我哭的更凶。我的脑袋一沾到枕头，就会把枕套打湿，那段时间，时常触景生情。”
“外婆一直念叨要在我考上高中之后送给我一盆角堇，她还是食言了。”
韩予望看着她泛着泪光的眼睛，鬼使神差地揉了一下她的头。
“我送你好不好？”少年声线沙哑，眼神认真，没有在开玩笑。
解忧愣在原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明明是他失去亲人，怎么变成了他安慰她？
大概满足她的遗憾，也会让他好受一些。
解忧只当他说说而已，并不真的将这话搁在心上。
*
凌晨，4点15分。
解忧这几天跟着家人一起旅行，在酒店床上翻来覆去。
在外面玩了一天，明明身体很累，大脑却很清醒，根本无法入睡。
反正睡不着，她摁亮手机，三更半夜的，突然想找人说话。
妖魔鬼怪与中二病的聊天框——
妖魔鬼怪：[嗨嗨，酒店下面的狗叫得好凶，我睡不着。]
本来她只是随手发的消息，没想到韩予望几秒后回复了。
原来他还没睡啊。
中二病：[闭上眼睛，看手机会更兴奋。]
她还没想好接下来说什么，手机上方忽然跳出来一个弹窗。
解忧脑子涨涨的，扫了几眼忽地睡意全无。
【地震预警：10秒后地震波到达，预警震级6.5级，请勿惊慌......】
她大脑空白了两三秒，而后迅速从床上下来，依稀想起来几条急救知识，整个人蜷曲身体，缩在墙角。
少女手指飞快地打字：[天塌了，我这里有地震，预警说是六级。]
一阵铃声响起，是韩予望打了视频通话过来。
距离看到预警提醒没多久，酒店房间的墙壁已经出现了裂缝，墙皮大片大片地掉下来，亲眼所见，比解忧看过的地震报道可怕一百倍。
“解忧，”韩予望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远离天花板上的悬挂物，用手保护好头部颈部，你住在几层楼？”
“三层。”解忧握着手机，声音都在发颤。
“三层可能来不及逃跑，最强震感结束之后再撤离，现在就待在墙角，别乱动。”
“我好害怕，我会死在这里吗？”解忧看着剧烈晃动的吊灯掉下来，摔得四分五裂，害怕自己也会像这个吊灯一样，在自然灾害前毫无还手之力，粉身碎骨。
地震来临的时候不真实地像在做梦，但强烈的震感又令她惶恐不安。
“不会的解忧，你一定会好好活着，我不挂断，一直陪着你好吗？”韩予望不断和她说话，“我刚刚查了一下你旅游的城市，那里的建筑物一般都很耐震，第一个主震过去了，后面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韩予望，”解忧鼻子一酸，带着哭腔道，“我要是今晚出了什么事，你要知道，我......”
她还没将那三个字说出来，地震预警显示震感已经降下来了，张照云和解衡拧开门把手，催促道：“年年快过来！我们先走逃生楼梯下去。”
他们俩背着包，还拖着行李箱，解忧不敢耽搁，跟着父母撤离。
住酒店的旅客都被吓坏了，大家背着包，神色紧绷，楼道里脚步声不断，解忧一家人到一楼的时候，酒店大堂和外面已经全站满了人。
解忧一踏上平地，腿就开始发软，现在她心里还在后怕。
在韵城住了十几年，连轻微地震都很少。
她长这么大以来，从未遇到过这么大的地震，今晚都不敢回酒店睡觉了，想立刻就回家去。
解忧和爸妈走出酒店，张照云和解衡在照看行李，少女握着手机，脸埋在膝盖里，疲惫地蹲下身。
“没事了，逃出来就好，大难不死，一定会有后福的。”韩予望还没挂电话，试图通过聊天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不要将心思全放在恐慌上：“刚才在房间里，你要我知道什么？”
“没什么。”解忧当然不可能告诉他。
“据说，人在面临重大危险的时刻，都会留下遗言，真的不能告诉我吗？我以为我是很重要的人。”
解忧不敢直视手机屏幕上那张脸，当时情绪上头是一回事，现在危机暂时解除又是另一回事。
她只说：“韩予望你别问了，我想告诉你的时候再说吧。”
少年被拒绝了也不在意，他在那头打了个哈欠：“好，那看你心情。天都要亮了，我去睡了，你注意安全，拜拜。”
解忧挂了电话，想到他一直陪她，肯定也累了吧。
后面几天，他们不敢再待在这个城市，急急忙忙打了车回家。
到家后，解忧给韩予望发了微信。
妖魔鬼怪：[我回到韵城了，谢谢你那天一直陪我。要不要周六一起吃顿饭？我请客。]
中二病：[好啊，哪家店？]
妖魔鬼怪：[就那家庆宁路步行街的鸡公煲吧，你过去方便吗？]
中二病：[嗯，离我家挺近。]
两人就这么说好了。
从表面上看，这只是对韩予望的答谢。
实际上，只有解忧才知道，是她太久见不着韩予望，想他了。
如果不是这个理由，她还不好邀请他一起吃饭。
离周六还有两天，她拉开衣柜，已经在想要穿什么衣服出去了。
解忧拿出自己的小裙子，一件件放到床上，花了半小时试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