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结束,柳倾书离开生活了十多年的A市,来到邻省的B市,迎接高中生活。

    火车匀速向前,车窗外,树影缓慢倒走,田野、房屋交错出现,又在不久后淡出视野。柳倾书斜倚着车窗玻璃,目光向外投射,却始终没有心思欣赏这一路的湖光山色。

    两周前,父母的离婚决议出来,母亲收入不稳定,于是她被判给了父亲。

    因为父亲在外务工,母亲也忙于新事业,无暇照顾柳倾书,所以她只好独自买票,乘车去找父亲。

    六个小时过去,车厢内响起双语广播,提醒旅者到站下车。柳倾书收拾心情,背上沉重的书包,拉起行李箱的拉杆,跟随人流走出车厢。

    移步空旷车站外,她呼吸到第一口新鲜空气,依然感觉紧张不安。

    柳倾书叫了一辆网约车,司机非常热情地替她把行李放进后备箱,并在途中主动找话题攀谈。

    司机小刘今年五十岁了,是本地人,听说乘客来自外地,便开始讲述当地的特色美食、不容错过的风景名胜。又闻柳倾书是准高中生,刘司机立马夸起女孩聪明好学,提起多年前自己贪玩,连个初中毕业证都没混到,现在在社会上寸步难行。

    一番诙谐有趣的交流下来,柳倾书的紧张情绪缓解不少。根据父亲柳志刚给的地址,她大概八点之前能到家吃饭。

    可是父亲常年加班,没个确定下班时间,柳倾书猜想,今天的晚饭估计要去外面的餐馆解决了。

    半个小时后,柳倾书到达目的地——六元镇幸福苑小区。

    刘司机帮她取下行李,贴心指明小区三栋二单元的具体方位,临走时不忘称赞一句柳倾书独立自主。向司机道谢告别完毕,柳倾书长叹一口气,背着大包小包,拖着笨重的行李箱走进小区。

    在家收拾行李时,她总嫌箱子太小,装不下衣服和朋友送的纪念品。但现在她恨不得把东西丢路边,这破箱子累死人了,谁爱拿谁拿。

    理智让柳倾书放弃想法,回家休息的强烈愿望支撑她向小区内继续深入。

    幸福苑小区里全是六层高的老式居民楼,墙面破旧,墙皮脱落,颇有年代感。

    路旁坐着一排排穿着花衣服的老爷爷老太太,聊天说地,不时抱起自家的小孙子,阻止孩子玩泥巴弄脏衣服。

    有好人心的指引,柳倾书倒是很快找准三栋二单元所在,不过接下来她遇到一个非常尴尬的问题。

    她爸单单给她寄了一把钥匙,并未交给她小区的门禁卡。而且这个点,她爸果然没下班。

    手机在火车上被玩得只剩1%的电量,这下柳倾书只能坐在行李箱上干等着。

    夏夜蚊虫烦人,一连在柳倾书手臂和腿上叮了五六个硕大的包。

    女孩生无可恋地翻出外套盖住全身。

    小区楼下出现举止诡异的陌生人,路人不免多看几眼,柳倾书闭上眼装瞎子。

    实在闷热难当,她扯下外套扇风,顾不上他人疑惑的眼神。此刻她只祈祷二单元赶紧来个活人,好让她尾随回家。

    不知道待会有没有空调吹……

    当了近半小时的门神,终于有一家三口迎面朝柳倾书走来,带给她希望。

    一蹬脚,行李箱往铁门边挪了两步,她满眼期待地注视着前方开门的男生。

    或许是对生人的提防,男生先打量了柳倾书几眼,确定不像坏人,才慢吞吞地刷卡开门。

    开门后,他抵住铁门,中年女人和女孩走上楼梯,停止了之前的聊天。

    柳倾书计划着,男生一转身走进楼房,她就立即跟在背后摸进去。发觉男生久久不动,而是对她微微一笑,她意识到这是请她先进的意思,因此愉快跳下行李箱,向男生小声说了句“谢谢”。

    不料男生抬手挡在她面前,指了指箱子,问:“需要帮忙吗?”

    柳倾书立即摆手拒绝。

    人家没质疑她图谋不轨,为她开门已经足够了,柳倾书可不好意麻烦别人帮她提箱子。

    说实话,她的行李箱挺重的,这栋居民楼没有电梯,她必须徒手将箱子搬上五楼,的确要费点力气。

    慕遇安见柳倾书坚持不麻烦自己,便迈步上楼,追上母亲和妹妹的脚步。

    提起箱子的一瞬,柳倾书后悔了。

    她为什么要逞这个强?她为什么往箱子里要塞那么多衣服、书本和那些杂七杂八的玩意?

    上楼时,柳倾书走三步停两步,龟速将箱子搬上二楼。随后她从楼梯缝向上望去,顿时泄气了。

    目前进度:1/4

    回家就有空调WiFi西瓜,柳倾书调整心态,悄悄加油鼓劲,然后再度双手握紧行李箱侧面的把手,一寸一寸爬上楼梯。

    到达四楼时,她听见楼上的声响,于是往墙边靠拢,生怕会挡着其他的路。

    第二次见柳倾书,慕遇安有些惊讶。

    他原以为女孩最多是住二楼,所以才不需要帮助,但照这架势,至少是五楼往上了。

    十多分钟过去,柳倾书还没进屋,反倒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在四楼歇息,慕遇安本着都是邻居、应该互相帮衬的人道主义精神,义正词严告诉柳倾书在原地休息一会,等他下楼倒个垃圾,马上来帮她拎箱子。

    柳倾书原打算拒绝,但慕遇安实在积极,两步并一步,飞速奔下楼梯。不到一分钟,一楼的单元门开启,不等铁门全部闭拢,慕遇安便站在门口不远处,熟稔地将垃圾袋投入垃圾桶。

    满分进桶。

    慕遇安瞄一眼投篮结果,扭头返回楼内,马不停蹄地跑上四楼,却发现柳倾书没有如约等自己,而是已经又把箱子搬上了几步台阶。

    虽然柳倾书极力表示不需要帮助,但慕遇安抓住行李箱的拉杆,执意要助她一臂之力。

    “欸啊,大家都是邻居,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搬行李这点小事有什么好推让的,总不能是担心我顺走你的行李吧?放心,楼下有监控,我可不敢实名制抢劫。对了,你住几楼?”

    慕遇安一边说单口相声分散柳倾书的注意力,一边夺过整个行李箱,颠了两步后,对着柳倾书笑道:“还挺重哈。”

    “谢谢。”柳倾书扶住箱子侧面,低头回答他的问题:“我住五楼,刚搬来。”

    “啊,你住五楼,真巧,我们是对门呢。”

    楼梯间是声控灯,每过一段时间会自动熄灯。走上四楼半,楼梯等便熄灭了,柳倾书跺跺脚,谁知一旁的慕遇安嗓音雄浑,大声“哈”了一声,将整栋楼的声控灯都唤醒。

    柳倾书的魂差点没被吓跑。慕遇安赶紧回头道歉,说忘记有人在身边,关心地问柳倾书是否被吓到?柳倾书忙道没事。

    二人不着调的寒嘘间,很快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柳倾书提前翻出钥匙,推着行李箱进门。对面的慕遇安则有亲妹妹慕锦年为他开门,女孩叉着腰质问慕遇安为何动作这么慢?

    “你哥我当活雷锋去了,你的桌子擦完了吗?”

    慕锦年被人推进屋,扯下塑胶手套交给慕遇安:“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我作业还没写完呢。”

    话毕,她一溜烟钻进阳台,关上房门。

    两室一厅的房子没有慕锦年的房间,于是她只能住在改造过的小阳台,起码拥有几平方米的私人空间。

    柳倾书不清楚邻居的家庭情况,只是默默进屋拉灯,随意将行李丢在客厅,然后立即跑去厨房开火煮泡面。

    幸好她有先见之明,路过小区门口的便利店时买了几包泡面,否则她待会还得饿着肚子下楼觅食一趟。

    柳倾书的妈妈陈白凤讨厌女儿吃这些垃圾食品,因此柳倾书只有在爸爸的纵容下才敢吃这些没有营养的东西。

    可是今后妈妈再也管不着她了。

    念及此处,柳倾书忍不住落泪。

    大颗的泪珠掉进面汤里,柳倾书却怎么都控制不住。

    她记起那天风雨交加,中考结束,她正躺在床上浏览旅游相关的帖子,陈白凤毫无征兆地推开房门,直接告诉柳倾书离婚一事。

    房子归陈白凤所有。

    陈白凤是来赶柳倾书走的。柳倾书不相信妈妈的话,哭喊着询问发生了什么。陈白凤同样双眼湿润,固执地拉拽柳倾书的手臂,将她拉出房间,关在门外。

    那天柳倾书坐在门口哭了很久,她不知道一切的来龙去脉便被血亲驱逐。她打电话问加班的柳志刚,无人接听。

    再打电话给陈白凤,已被拉黑。

    十点半,陈白凤终于从悲伤情绪中缓过神,开门抱住呆滞的柳倾书,语无伦次地说着对不起。

    原来他们早就情感破裂,只是不愿影响柳倾书中考,将这件事一拖再拖。也是在这段时间,他们明白彼此再无破镜重圆的可能。

    陈白凤反复对柳倾书表明,不论有什么变故,她始终是陈白凤的亲生女儿。

    柳倾书哽咽着点头,一句完整的话也没能说出口。

    那日柳志刚没有回家,仅是给柳倾书发送了一条简短的语音,吩咐女儿收拾东西,准备买票离家。

    次日,新家的钥匙到手,柳倾书坐在卧室看书,突然,陈白凤带着几个陌生人闯进来,评论屋内布置,甚至拉开柳倾书的衣柜查看。

    柳倾书从没产生过如此浓重的受冒犯感。

    听陈白凤解释,过几天房子就要卖出去了,最近会有不少人前来看房,只能委屈一下柳倾书。

    她的家将不属于她。

    吃饱喝足,已经十点。柳倾书舟车劳顿,懒得去整理衣物,简单冲澡回卧室睡觉。

    柳志刚铺好了床铺,柳倾书躺上去就能睡,省了不少事。

    但是屋里没装空调,B市夏季最高温度近四十度,柳倾书只能靠床头的小电风扇勉强消暑。

    好在疲惫足以打败夏夜的闷热,她很快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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