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翠花瞪了眼始作俑者王桂枝,哪有人问话跟她那样问的,这年头买卖违法不知道嘛?她这样问人家哪里敢应?

    真不知道她是不是换着法子地搞破坏!

    “额……是这样的,姜玥妹妹夏如这不是没工作吗?我们想着她要是有个工作这样就不用下乡受罪了。听说许同志家里有用不上的工作名额,我们就想着物尽其用转给我们家如如,你看看需要什么条件,我们能帮衬的一定帮衬。”

    许则成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如果可以,想跟王阿姨借四百五十块钱。”

    话音刚落,王桂枝就倒吸一口冷气。

    姜玥闻言抬眸,只见他朝自己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她霎时低头,默不作声。

    夏翠花倒是挺满意,这价格虽高了些,但放在眼下大家都要下乡的风口上,倒也还算合理。

    她看了眼仿佛哑了般的王桂枝,朝她比了个四的手势。

    王桂枝一眼看出她是在威胁自己四千补偿金的事。

    这阵子因为姜玥,她在家属院风评骤减,要是让人知道自己昧了前夫四千赔偿款,却连夏如买个工作都不愿意,恐怕也没脸在这家属院再待下去了。

    想到这里,王桂枝只得咬咬牙应了下来。

    她回房拿了一叠钱票,“借”给许则成,许则成则答应明日跟夏如去毛线厂办转交手续。

    这样一来,今晚这事就算是成了。

    姜玥怕许则成不认识路,与来时一般送他回纺织厂大门,路过巷口拐角时,身旁的人却停下了脚步。

    许则成从王桂枝给自己的钱票中数出一百元,递给姜玥,在她不明所以的眼神中开口。

    “说好的,三百五十。”

    姜玥愣住。

    她以为他是这两天想过后觉得自己卖少了,于是想要涨涨价。

    因是王桂枝的钱,多与少跟自己并无关系,所以她并没放心上。

    却没想到,这一百块他竟是为自己要的。

    “这我不能收,卖多少就是多少,你收下吧!”

    许则成执拗地将钱放在她手心,粗糙的指尖划过她柔嫩的掌心带来一片战栗。

    “不收就还回去,我只卖三百五十。”

    话音刚落,男人再次抬脚往前走。

    看着他修长的身影,姜玥捏紧手上的钱,默不作声跟了上去。

    直到将人送到纺织厂门口,姜玥看了眼手中的钱票,将钱平整地塞进衣兜,平静地往回走。

    把钱还给王桂枝?

    不可能的。

    只是这钱到底拿着烫手,姜玥想了半天,才想到一个万全的办法。

    不让退钱,那她就多去找刘阿姨聊天,上门总不能空着手,一来二去这钱也算是能还回去一些,不至于那么良心不安。

    更何况,她很喜欢刘婉柔,她身上有股属于长辈的慈爱,如果人真的撑不过今年冬天,那能多陪陪她也是好的。

    想着许则成带过来的那罐麦乳精,有些东西能退回来,有些东西可退不了。

    于是接下来一段时间,姜玥隔上几日便带着温补的药材上门探望刘阿姨,药材是次要的,每次她都会坐上半个下午,陪着刘婉柔解解闷。

    姜玥专掐着许则成外出上工的时间段去,倒是真一次都没撞见过他。

    夏如如今已经正式成为毛线厂的一名初级工人,下乡的事倒是终于告一段落。

    姜玥每日做着枯燥乏味的质检工作,对自己接下来的规划有些拿不定主意。

    别人不知道她可是知道的,这些国营厂会在改革开放的冲击下落下帷幕,届时下岗潮来袭,压根不是长久的出路。

    眼下是1976年的夏天,明年秋末恢复高考的通知传来,大批青少年闻风而动,抓紧上天馈赠的机会,闯出了自己的一片天。

    许则成就是这一届的高考状元。

    这年头的大学生含金量高,明年高考她得参加。

    但那毕竟是一年后的事情,考上大学后,她也不想过着伸手朝姜家要钱的生活。

    想到得低声下气接受王桂枝的嘲讽,她就恶心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拿钱手短,姜玥比谁都清楚。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得趁着高考前赶紧存笔钱。

    前世遭遇给她留下的习惯,若想活得肆意,银钱是重中之重。

    纺织厂里她是初级工,每月工资二十,除去个人开支,满打满算一年也存不下两百块。

    姜振华为了表示对家里几个孩子一视同仁,对于零花钱向来一视同仁,只在逢年过节时会象征性地给几个红封,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至于原主哥哥,听说他都将近一年没回家了,这还没影的事,也不能将希望寄托于他。

    更何况,靠人不如靠己,她向来习惯独立。

    前世她成绩不错,高考后顺利考上一所985高校,毕业后成为一名社畜,日子虽无趣了些但也算是有盼头。

    只是她当初所学的专业是服装设计,放在这个家家户户连布都买不起的年代,短期内并没啥出头之日。

    至于做点吃食去卖,且不说这年头买卖违法,她的厨艺在后世虽算得上精通,但这年代缺少各种香料调味料,以她这些时日的观察来看,她做的吃食恐怕还没夏如那丫头可口。

    姜玥苦思着赚钱路子但毫无所获,下工时路过刘大军办公室门前的报纸刊架时,却盯着报纸上面的插画微微出神。

    画?

    她扯过报纸,将其铺在工作台上,细细研究起这年代的插画。

    这年头报纸是主要资讯传播途径,可以说全国大小事件第一时间都是通过报纸传播。

    她将架子上的报刊全阅览一遍,发现报纸上并不是只有时事新闻,毕竟每日一刊,也没那么多需要报道的重大事件。

    更多的版面是宣传一些农作农忙及城市风光的小篇幅文章,这些文章为了生动,每章都会配上贴合文章内容的插图。

    姜玥将所有报纸的插图看完,眼睛迸发出明亮的光彩。

    她自小自学画画,高中时还被当时的美术老师推荐给当地的一位知名画家,那画家很是欣赏她的天赋,免费指导带了她三年。

    只是毕业时自己义无反顾选了当时的热门就业专业,放弃了继续进学画画,她的老师知道后失望地放弃了她。

    她从小经历困苦,对当时的她来说,稳定温饱的生活并什么都重要。

    经济不自由,何来谈梦想。

    大学后自己没再画过画,曾经那些画笔挥洒下的线条被掩埋,成了她挥之不去的一道阴影。

    想到这个,姜玥鼻尖难得泛起酸意。

    或许重来一世,自己可以换一种活法?

    说干就干。

    姜玥直接去供销社买了一叠画纸和信封,但却没有在家里将东西拿出来,反而完整将东西放置在自己平日里出门的布袋里。

    她并不想让夏如知道自己想给报社画插画的事情,倒不是不信任她,只是她不习惯将未定的事情告知他人。

    等到厂里放假的这日,她才拿着画板去了早就寻觅好的地方。

    清宁镇依山傍水,姜玥选中的地方是一座不起眼的小山丘,山并不高,光秃秃的也没啥野物侵袭,平日里鲜有人烟。

    这座山位于纺织厂和毛线厂后头,她过来不到半个小时。

    山间凉风吹散暑季的炎热,闻着独有的青草气息,姜玥只觉得心旷神怡。

    很快,她就进入了画画状态。

    等到停笔之时,眼前独属于城市工厂家属院别致景色跃然纸上,栩栩如生。

    她擅长素描,比起后世那些勾勒人物形象的素描画家,她的笔触细腻,更适合山水及景物画这种大版图。

    还记得当初老师看重她的画作时,说的那些话。

    也许是因为自学,她没碰过那些绘画技巧,所以她的画风不注重线条结构,突出细节和情感,别具风格。

    许久未动笔,手感些许生疏,却令姜玥想起当年画室里和老师一人一画板安静作画的场面。

    那是她童年里为数不多的一片净土。

    她检查完画纸,确认并无问题,将画纸整齐折叠放进信封,填上报纸上招募的报社地址,这才起身出发寄信。

    她观察到报社所配的插图都是根据文章内容定制的,这幅画只是为了让报社看看自己的画风,合适的话再合作。

    等信寄出后,她又去了供销社买了些养气血的红糖,往毛线厂方向走。

    这些日子忙于赚钱的事,已经有一个多星期没去探望刘阿姨了。

    姜玥对于去毛线厂的路线已经滚瓜烂熟,许家在家属院最里头,从大路上走要走上许久,平日里她都是直接绕到后门进去,能省下一半的路程。

    但是今日,明显有所不对。

    姜玥看着前方小路上迎头走来的人,眼尖地认出是上回巷子里殴打许则成的那班人。

    那群人只顾着说话没看见她,她一个侧身躲进一旁角落,借着杂物的掩饰藏了起来。

    她不怕跟他们打,但医生那句不能剧烈运动的医嘱还刻在脑海中。

    她惜命得很!

    这里可没许则成能再一次背着自己去医院。

    “老大!咱们干嘛跟个半只脚踩棺材板上的老女人计较,咱直接找许则成去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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