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间，就到了下周六。
正午的阳光穿过梧桐叶的间隙，在表演学院门口洒下斑驳光影。
顾宴将迈巴赫停在树荫下，摘下墨镜时，浅金色的瞳孔在强光下微微收缩。
校门口三三两两的学生中，他一眼就认出了姜泠。
她穿着简单的白色棉质衬衫，下摆随意地扎进高腰牛仔裤里，露出一截纤细的腰线，长发松松地挽了个髻，几缕碎发垂在颈间，被汗水浸得微湿。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脚上那双帆布鞋，鞋帮上沾着些许灰尘，却把她整个人衬得愈发鲜活。
“顾先生。”她拉开车门时，带进一股淡淡的青柠香，是她经常使用的那款香水，上车后注意到车内除了她之外就只有顾宴一个人，不由得挑了挑眉，“只有你一个人吗？”
顾宴闻言看向她，玩味地磨牙顶腮，靠在皮座后背上透过后视镜眯起眼睛打量着姜泠：“姜小姐这话的意思是觉得我过于高高在上吗？”戴着百达翡丽手表的手轻轻搭在扶手上，敲打着什么。
姜泠没回答，只是默默坐在汽车的后座，一味不语地望着窗外，顾宴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阳光透过挡风玻璃洒在她脸上，照在她略显晶莹剔透的棕色瞳仁上，折射出温柔的弧度，眼底却是化不开的冷意，从他那个角度看过去，她的身上透着一股狡黠的劲儿。
看着这样的姜泠，顾宴突然明白了什么，在彼此的视线中交换信息，有时候，没有回答便是最好的回答。
心领神会般，两人接下来竟默契地没有再说什么。
直到车子驶入一片梧桐林，斑驳的光影在她脸上流转。顾宴忽然注意到她衬衫第二颗纽扣有些松动，红色的线头在阳光下若隐若现，仿佛她浑身上下每一根发丝都在发着光，喉结不自觉上下移动。
“待会儿拍公式照，”他打开车载音响，巴赫的大提琴组曲流淌而出，似乎在借此调节气氛，语气淡然，俨然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别紧张。”
“不紧张。”前世有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姜泠不仅不紧张，相反还有些小小的兴奋。
车开了快一个小时，终于到了。
因为她之前来过这里，所以对这里还算熟悉，没有再像第一次那样四处张望，跟着顾宴到了摄影棚。
刚进去几秒钟，姜泠就被簇拥着去化妆换衣服了。
艺人的公式照和普通人的并不一样，是介于正式和日常的感觉，主要就是为了展现自己对外宣传的人设形象。
化妆师经验丰富，她仔细端详了姜泠的眉眼，便下笔如有神似的三下五除二给她化了个浓淡相宜的妆容。
“你的骨相和皮相都很好，我在圈内还没见过比你更优越的头骨，偷偷告诉你，无论是长红多年的大花、老牌一线男星还是现在的当红花生都没有你的皮囊好看。”化妆师的笑容灿烂，嗓音温柔，虽然是彩虹屁，但没有半点阿谀奉承的虚伪。
如化妆师所说，姜泠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上的妆容确实很适合她。
化完妆后要换衣服了。
造型师看着眼前明艳得不可方物的姜泠，惊艳过后稍微沉吟一会儿，准备给她换个比较华丽的礼服。
姜泠在换衣间换了很多套礼服，最终决定是一件墨绿色露背丝绒礼服裙，裙子的版型很好，衬得她身段玲珑有致，该有料的地方都有料。
更衣室的红色丝绒帘幕被掀开的瞬间，摄影棚里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像一串破碎的音符，姜泠踩着七厘米的细跟凉鞋走出来，墨绿色丝绒礼服在聚光灯下流淌着深海般的光泽。
礼服是露背设计，从肩胛骨到腰际的线条流畅如天鹅垂颈，两根极细的丝带在后腰处系成蝴蝶结，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
裙摆是鱼尾式剪裁，在膝盖处骤然收紧，又在脚踝处绽放，拖尾上绣着暗纹藤蔓，每一片叶子都用银线勾勒，在强光下若隐若现。
造型师将她的长发盘成低发髻，却故意留出几缕蜷曲的碎发，用发胶定型成慵懒的弧度，垂在修长的颈侧，耳垂上坠着两枚水滴形月牙石，随着她转头的动作折射出幽蓝的光晕。
顾宴站在监视器后，看着屏幕上的旖旎画面，即使再冷静的心也忍不住急促起来，不过工作素质最终占领了上风。
“转身。”顾宴的声音从监视器后传出。
姜泠依言转身，露背设计让她的肩胛骨在灯光下宛若振翅欲飞的蝶，造型师在她背上轻扫了一层珠光粉，此刻正随着她的呼吸泛起细碎的星光。
礼服的腰线收得极紧，显得她腰肢不盈一握，却在臀部线条处骤然丰盈，像一支含苞待放的玫瑰。
“手。”顾宴又说。
她将双手交叠置于腹前，腕间戴着一条极细的铂金手链，链坠是一颗切割成泪滴形的海蓝宝，与她耳畔的月光石遥相呼应。
指甲涂成哑光酒红色，在聚光灯下像凝固的血珠。
之后化妆师为她再化了个复古红唇，却故意将唇线画得不够完美，在唇角处晕染出些许模糊的边界，用深灰色眼影在眼尾拉出上扬的弧度，却在眼头点缀了一粒极小的水钻，当她眨眼时，那粒水钻会折射出流星般的光芒。
“走几步。”顾宴声音少见地出现了一丝波动，但最终仍然归于平静。
姜泠踩着细高跟走向幕布中间，裙摆随着步伐流动，暗纹藤蔓在强光下忽明忽暗，像是月光下的森林，她的锁骨上抹了一层高光，在灯光下形成一道迷人的沟壑。
礼服的深V领口恰到好处地露出胸前肌肤，却在关键位置用薄纱遮挡，若隐若现的朦胧感比直接裸露更令人心颤。
“停。”这时顾宴终于从监视器后站起身。
他走近她，伸手调整她耳畔的一缕碎发，指尖若有若无地擦过她的耳垂，月光石轻轻晃动，在她颈侧投下细碎的光斑：“现在，”他的声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想象镜头背后是你的爱人，把观众以及粉丝当成你的爱人。”
姜泠闻言，刚开始有些惊讶，后续心中似乎有些触动，稍微沉吟一会儿，慢慢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眼时，眼神已经完全不同。
她的目光穿透镜头，仿佛在凝视着远方的爱人，唇角微微上扬，却不是刻意的微笑，而是带着几分怀春的喜悦。
这个表情让她的五官瞬间生动起来，连那颗眼头的水钻都仿佛有了生命。
快门声此起彼伏，顾宴却始终没有喊停。
他看着监视器里少女的曼妙身姿，冷清枯寂的内心无端生出些火气，不动声色咽了咽口水，来缓解喉咙中的干燥。
暮色正沿着落地窗棂流淌进摄影棚，水晶吊灯将斑驳金箔投在墨绿丝绒长裙上。顾宴指节抵着下颌倚在镜面墙边，看着姜泠在镁光灯下转过天鹅颈项，裙裾摆荡间露出大片蝴蝶骨，像一尾游弋于翡翠湖泊的冷月。
“停。”他突然出声，摄影师困惑地放下摄像机。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顾宴缓步走上前，慢条斯理地解开袖扣，苍白指尖掠过姜泠后背即将滑落的丝带，声线平稳，手指用力：“这里要系成法式结。”
沉水香气息笼住她的刹那，他瞥见冷白肌肤下泛起的粉潮，恍若雪地绽放的红山茶。
暮色渐浓，姜泠终于拍完了公式照，等到她要离开的时候，顾宴姿态优雅地走过来，递给她一个礼盒，礼盒上孔雀蓝包装纸上蜿蜒着银线藤蔓：“这是刚才你试穿的礼服和相应的珠宝配饰。”
后续他似乎怕她误会什么，不紧不慢地解释：“别误会，我只是看它们与你很相配，送给你也算物有所值，你可以当成是我给你的签约礼。”
看向面前包装精美的礼盒，姜泠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微微上扬，如他所愿般接受了馈赠：“如果没有别的事，那我就先离开了。”
见到姜泠垂眸轻轻接过，发梢扫过他的虎口，是清甜的青柠香混着未褪尽的玫瑰发油，顾宴不由得微微出神，那抹窈窕的倩影消失在旋转门后，他似乎仍能看见虚空中漂浮的星点火光——是她耳垂上摇晃的珍珠，坠着半融化的暮色。
**
暮光在汽车驶过建国门桥时完成了最后一次蝶变，护城河将破碎的鎏金与靛青揉进粼粼波心。
姜泠倚着真皮座椅，指尖无意识摩挲礼盒上的银丝缠枝纹，车载香氛里苦橙花的气息与残留的沉水香在密闭空间撕扯。
高架桥两侧的霓虹灯牌渐次亮起，那些浮动的光斑掠过她锁骨处的红宝石项链，宛若顾宴凝视她时眼底明明灭灭的星子。
梧桐絮飘进半开的车窗，沾在衣服上的瞬间，裴颂年之前别在她发间的樱花突然在记忆里颤动。
她望着后视镜中逐渐坍缩成光点的高楼大厦，忽然想起摄像棚的换衣间镜面曾同时映出两个身影——顾宴骨节分明的手正为她调整腰封褶皱，而镜中幻象却重叠着裴颂年昨夜给她绾发时缠在檀木梳齿间的青丝。
当车轮碾过某片银杏林时，礼盒暗扣突然弹开，烫金卡片滑落在车垫上，姜泠俯身拾取的刹那，车载钟摆恰好敲响七记颤音，惊起副驾驶座上一蓬被晚风灌醉的月光。
那些字迹在仪表盘幽蓝光线里游成墨色蛟龙，而她未曾察觉后颈散落的发丝间，还沾着顾宴调整裙裾时坠落的半片孔雀翎羽。
此刻裴颂年的公寓露台正漂浮在蓝色绣球花团中，裴颂年解下亚麻围裙时，腰间沉香珠不慎勾断料理台边的蛛丝。
他望着那缕银线在穿堂风中飘向城市东南方，忽然觉得心尖被什么蛰了一下——就像过年夜，姜泠将冻红的手掌贴在他颈侧时，顺着血脉游走的细密疼痛。
不过他并没有把这个放在心上，下一秒便继续投身于厨房的事业，将松露奶油浇在煎得金黄的鳕鱼上，雕花铜锅咕嘟着南瓜浓汤，空气里漂浮着香草荚与雪莉酒的气息。
门锁转动时，裴颂年意识到是谁回来了，匆忙赶到玄关，等到开门而入的姜泠，倚着大理石台面对她轻笑：“今天拍摄……”
明明姜泠无论是语言还是动作都是充满亲昵意味的。
但当他对上姜泠疲惫的眼神时，再加上看见姜泠手中拿着的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包装盒，未尽的话语被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老样子，你在煮什么？好香。今天累死了，我先去洗个澡。”姜泠虽然疲惫但还是安抚性的给了他一个拥抱，随手将礼盒放在茶几上就去洗澡。
不多时，浴室水声渐起，裴颂年的心似乎也在被沸水熬煮，一边用余光注意茶几上的礼盒，一边又精神高度集中地瞥向姜泠所在的浴室。
很显然，他陷入了令人纠结的选择之中。
最终，他选择缓缓走过去，弯下腰，蹲下来，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打开礼盒，裴颂年眸色不由得动了动。
——礼盒里摆放的东西不是别的，是一套质地柔软细腻的礼服。
这么漂亮的礼服……一看就出自大师之手，但姜泠不可能花那么多钱买高定礼服，只可能是有人送她的，而且这个人与她的关系不简单。
出手这么阔绰……裴颂年眸色暗沉，似是在思索着什么，不禁想起豪门圈经常流传的公子哥一掷千金勇敢追爱的传闻。
送她礼服的人以及赠送的原因……会是他想的那样吗？
他的指尖抚上礼盒暗纹，丝绒面料蹭过腕间檀木珠串，沁着若有若无的杜若香气。
墨绿绸缎在暖光下流转着幽暗光泽，后腰处的镂空设计似乎还残留着体温与褶皱。
忽然，一张烫金卡片滚落，看清那张卡片上的文字时，他瞳孔微微收缩——“暮色失语时，你是第三种绝色”的字迹凌厉如刀，尾端洇开一滴松烟墨，像极了某人常年把玩的玳瑁袖扣压出的印记。
落地窗外飘起细雨，裴颂年望着料理台上逐渐冷却的晚餐，忽然想起之前熨烫身上这件衬衫时，姜泠赤足踩过波斯地毯，脚踝银链在晨光中叮当作响的模样。
此刻那些银铃般的笑声都凝成卡片上蜿蜒的墨痕，而他腕间十八颗檀木珠子正随着沉重的呼吸，一颗颗碾过突突跳动的脉搏。
“你在干什么？”令他惊恐的声音响起，裴颂年被动转身，对上姜泠充满寒意的眼神。
裴颂年腕间的檀木珠突然崩断，十八颗珠子滚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月光透过落地窗进来，在珠子表面镀上一层冷光，像极姜泠此刻的眼神。
“你翻我东西？”姜泠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她站在浴室门口，发梢还在滴水，水珠顺着锁骨滑落，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裴颂年攥着那张烫金卡片，努力平复心情，即使心如刀割，也尽量保持冷静地开口：“我只是担心你。”
他的声音沙哑，目光落在卡片上凌厉的字迹，“你可以告诉我这个人是谁吗？为什么送你这么昂贵的礼服？”
“我的经纪人而已，再说，你连我这些正常的交往都要管吗？”姜泠扯过浴巾裹住自己，“未免太敏感了。”
“我敏感？”裴颂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眶瞬间红了，拿起那张烫金色卡片，扔在她面前，“‘暮色失语时，你是第三种绝色’。”
他陡然提高声音：“这么明显的情诗，你当我瞎吗？”
“先不管它是不是情诗，我允许你私自翻我东西了吗？”姜泠看清那张卡片后瞳孔微微收缩，她快步上前想要夺回卡片，却被裴颂年一把扣住手腕。
浴巾滑落一角，露出肩头未褪的红痕——那是今天拍摄时，顾宴为她调整肩带时不小心留下的。
裴颂年的目光定格在那抹红痕上，原本从心底升起的烈火此刻烧得更旺，眼底翻涌着痛苦与愤怒：“这是什么？”
他的手指抚上那片肌肤，力道大得几乎要掐进她的血肉里，“谁碰过你？”
“你干什么？裴颂年你在这里发什么疯？弄疼我了。”姜泠挣扎着想要脱逃，却被裴颂年按在墙上。
他的呼吸灼热而急促，喷在她的颈侧，甚至能听得见他的心跳声，目光中隐隐带着癫狂，“告诉我，碰你的人是谁？”
明明站在面前的还是那个朝夕相处的人，但却那么陌生，姜泠此刻完全没有之前与他调情的心，只想着躲开，颤抖的声线逐渐激动起来，眼中似乎闪烁着泪花：“我们才在一起两个月而已，你就开始怀疑我？裴颂年，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人？”
“我把你当我的爱人，当我未来的妻子，我甚至为了你跟我父母抗争，我把你规划进我的未来里，你现在问我把你当什么人？”裴颂年听到这个问题的第一反应是失落，自嘲地苦笑一声，“这些你都一点没感受到吗？那我问你同样的问题，你把我当什么人？是男朋友……还是解决需求的工具？你认真考虑过我们未来吗？”
面对这一连串的问题，本来占据上风的姜泠被他怼得说不出话，想了想好像这段关系一直以来确实都是裴颂年更主动一些，眸子稍微黯淡些许：“我……”
注意到她的愣神，明明现在是裴颂年占据了上风，但他心中却没有任何高兴，眼中望见的只有一片悲凉，明明他想看见的不是这个反应，他想听见姜泠反驳他，但最后得到的结果却是最坏的结果。
裴颂年几近在情绪崩溃的边缘，颤抖着声线轻声问她。
“姜泠……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和我在一起是因为喜欢我还是……”
可能真的是他犯贱吧，他还是对她抱有幻想。
可是姜泠的下一句话残酷地打破了他最后的幻想。
只见面前模样清丽脱俗的少女眸光微凉，低下头去，掩饰着眼部周围晶莹的泪珠：“你原来是这么想我的……”自嘲似的低笑一声，“我以为我之前跟你暗示得够明确了，没想到最后还是我自己多想了。”
忽而她又看向裴颂年，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笑容：“你觉得呢？我不会和我不喜欢的人在一起的。”
看到姜泠这幅样子，加上听见她的话语，裴颂年的心逐渐意识到什么，隐隐作痛起来，心中突然升起懊悔的念头，他……刚才怎么会那么冲动……居然对她说出那种话，明明答案……他早就知道了……
唇瓣蠕动起来，但最终却仍没有说完一句完整的话：“我……”
“既然你对我这么不信任，那就分手好了。”姜泠的声音打断他犹豫的话语，冰冷的笑容里透着几分悲，趁着裴颂年愣神之际挣开他对她的桎梏，“我不需要一个对我阳奉阴违的爱人。”然后头也不回往大门方向走去。
在离开之前，她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他，自嘲地苦笑一声：“我以为你会理解我，没想到终究是我的自作多情，不过我还是得感谢你这么多天带给我的快乐时光。”
“就算这是一场梦，也到了该醒来的时候。”随后姜泠摘下戴在脖颈上的红宝石项链，“这串项链还给你。”
摔门声与项链落地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刺耳，裴颂年站在原地，看着满地狼藉，神情恍惚地想着刚才的话，突然觉得浑身发冷。
好像……他把一切搞砸了。
月光透过落地窗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极了他们支离破碎的爱情。
**
姜泠提着自己的高跟鞋，赤着脚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地跑出公寓，单薄衣衫被夜风吹起，灌了她个透心凉，露出纤细的腰身，珍珠耳环在夜色中摇晃，像极了裴颂年的那串檀木珠。
她漫无目的地在胡同里游荡，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刚才的争吵，裴颂年的眼神，像一把刀，将她心底最柔软的部分剜得鲜血淋漓。
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一走了之，可是那些积压已久的委屈与疲惫，在这一刻终于决堤。
夜色渐深，街边的路灯在雾气中晕开一圈圈光晕，姜泠蹲在国贸桥下，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忽然感觉自己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者，但又笑起来，她现在不就是个流浪者吗？
想到裴颂年煮的莲子羹，想到阳台上的绣球花，想到他腕间那串带着体温的檀木珠……可是现在，回不去了。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抬手擦去，却看见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远处。
——是裴颂年。
对方的身影在月光下被拉得很长，似乎很焦急，左顾右盼寻找着什么。
泪水自动为她眼里的裴颂年周围景物打了一层马赛克，她看不清那些建筑，只有那道修长的身影在辉煌的灯光中若隐若现。
鼻子不知怎的开始酸起来。
当她看见裴颂年朝她大步流星走过来后，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眼睛又进沙子了。
“你怎么……”出来了？话还没说完，姜泠就惊讶地看见裴颂年猛地抱住自己，像是要把她嵌进血肉中，粗重的喘息声混着夜风灌入耳膜。
被他涌入怀中的一瞬间，姜泠承认自己有一瞬间后悔，愣在原地，仅存的理智告诉她，她不该这么心软的，但双手双腿犹如被灌了水泥，一刻都不能动。
他怀抱的气息太熟悉，太温暖，让她漂泊游荡的孤魂忍不住想从中得到一丝慰藉。
“我错了。”裴颂年抱住她时，姜泠闻见他身上浓重的雪莉酒味，他环住她的手臂在发抖，腕间新换的檀木珠手串硌得她生疼，她能感受到隔着一层布料下那颗为她猛烈跳动的心脏，“我不该对你说那种话……就当做是我精神病发作时说的话。”
裴颂年的说辞又真诚又笨拙，但她听见后脸上却没有半分笑容，豆大的泪珠从眼眶中滚落下来，沾湿了他的衣服，但他仍没有松手。
她也很想回到他的身边，可是这样的信任危机有一次也就会有第二次，是防不胜防的，她不想因为恋爱而变得这么累。
比起对方，她更喜欢自由。
姜泠挣扎着从他怀抱起身，月光下裴颂年的白衬衫浸透了杜鹃花的香味，素来妖冶的眉眼此刻浸满破碎的光，眼尾泛着不正常的红。
他像是察觉到姜泠的忌惮，慌乱地掏出口袋里的东西，檀木珠串哗啦啦落了一地，“你还生我的气吗？我保证我以后再也不会怀疑你，就算你不想理我，但是这串项链的主人只能是你。”
“你喝醉了。”姜泠抬手抹了抹眼泪，径直往后退一步，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
“才没醉……”裴颂年自觉委屈，突然俯身吻向她，唇齿间雪莉酒的甜苦汹涌而来，不知怎么的，姜泠竟然尝到了咸涩的血腥味，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他咬破舌尖。
这个吻像一场绝望的献祭，他滚烫的掌心贴在她后腰，那里还残留着顾宴给她系蝴蝶结时候的触感。
“都是我的真心话，你连我冲动的话语都能当真，却不相信我的真心吗……”随着语气越来越激动，吻得也越发粗暴。
“疼。”姜泠的呜咽尽数吞进腹中，单薄衬衫不知何时已经被褪到腰间，夜风灌进来，冷得她浑身颤栗。
或许是因为她的那句“疼”，裴颂年的吻突然停在锁骨处，温热的液体一滴滴落在那片冷白的肌肤上。
——他在哭。
这个念头让姜泠心脏狠狠抽痛。
她抬手抚上他的后颈，摸到满手潮湿——不知道是汗水还是眼泪。
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揉成一团，像极了那些纠缠不清的日日夜夜。
“跟我回家好吗……”裴颂年的唇贴着她的耳垂呢喃，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我给你做好多好吃的，和你种好多花……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
姜泠望着远处晃动的树影，忽然想起顾宴与她分别时的微笑以及那声“下次见”。
但是此刻裴颂年的怀抱太温暖，温暖得让她几乎忘记不久之前那些尖锐的话。
“最后一次。”她听见自己说。
真的是……最后一次了，最后给她还有裴颂年一次机会……
裴颂年浑身僵住，突然发狠般将她抵在墙上，他的吻落在她落泪的眼角，像是要把所有未说出的歉意都刻进她的骨血：“不会有下一次了。”
月光在墙上流淌，映出两道交叠的身影，远处传来桥上经过的车辆的鸣笛声，惊起墙上打盹的野猫，姜泠的珍珠耳坠在纠缠中坠落，滚进青石板缝隙，像一颗永远找不回的真心。
正午的阳光穿过梧桐叶的间隙，在表演学院门口洒下斑驳光影。
顾宴将迈巴赫停在树荫下，摘下墨镜时，浅金色的瞳孔在强光下微微收缩。
校门口三三两两的学生中，他一眼就认出了姜泠。
她穿着简单的白色棉质衬衫，下摆随意地扎进高腰牛仔裤里，露出一截纤细的腰线，长发松松地挽了个髻，几缕碎发垂在颈间，被汗水浸得微湿。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脚上那双帆布鞋，鞋帮上沾着些许灰尘，却把她整个人衬得愈发鲜活。
“顾先生。”她拉开车门时，带进一股淡淡的青柠香，是她经常使用的那款香水，上车后注意到车内除了她之外就只有顾宴一个人，不由得挑了挑眉，“只有你一个人吗？”
顾宴闻言看向她，玩味地磨牙顶腮，靠在皮座后背上透过后视镜眯起眼睛打量着姜泠：“姜小姐这话的意思是觉得我过于高高在上吗？”戴着百达翡丽手表的手轻轻搭在扶手上，敲打着什么。
姜泠没回答，只是默默坐在汽车的后座，一味不语地望着窗外，顾宴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阳光透过挡风玻璃洒在她脸上，照在她略显晶莹剔透的棕色瞳仁上，折射出温柔的弧度，眼底却是化不开的冷意，从他那个角度看过去，她的身上透着一股狡黠的劲儿。
看着这样的姜泠，顾宴突然明白了什么，在彼此的视线中交换信息，有时候，没有回答便是最好的回答。
心领神会般，两人接下来竟默契地没有再说什么。
直到车子驶入一片梧桐林，斑驳的光影在她脸上流转。顾宴忽然注意到她衬衫第二颗纽扣有些松动，红色的线头在阳光下若隐若现，仿佛她浑身上下每一根发丝都在发着光，喉结不自觉上下移动。
“待会儿拍公式照，”他打开车载音响，巴赫的大提琴组曲流淌而出，似乎在借此调节气氛，语气淡然，俨然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别紧张。”
“不紧张。”前世有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姜泠不仅不紧张，相反还有些小小的兴奋。
车开了快一个小时，终于到了。
因为她之前来过这里，所以对这里还算熟悉，没有再像第一次那样四处张望，跟着顾宴到了摄影棚。
刚进去几秒钟，姜泠就被簇拥着去化妆换衣服了。
艺人的公式照和普通人的并不一样，是介于正式和日常的感觉，主要就是为了展现自己对外宣传的人设形象。
化妆师经验丰富，她仔细端详了姜泠的眉眼，便下笔如有神似的三下五除二给她化了个浓淡相宜的妆容。
“你的骨相和皮相都很好，我在圈内还没见过比你更优越的头骨，偷偷告诉你，无论是长红多年的大花、老牌一线男星还是现在的当红花生都没有你的皮囊好看。”化妆师的笑容灿烂，嗓音温柔，虽然是彩虹屁，但没有半点阿谀奉承的虚伪。
如化妆师所说，姜泠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上的妆容确实很适合她。
化完妆后要换衣服了。
造型师看着眼前明艳得不可方物的姜泠，惊艳过后稍微沉吟一会儿，准备给她换个比较华丽的礼服。
姜泠在换衣间换了很多套礼服，最终决定是一件墨绿色露背丝绒礼服裙，裙子的版型很好，衬得她身段玲珑有致，该有料的地方都有料。
更衣室的红色丝绒帘幕被掀开的瞬间，摄影棚里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像一串破碎的音符，姜泠踩着七厘米的细跟凉鞋走出来，墨绿色丝绒礼服在聚光灯下流淌着深海般的光泽。
礼服是露背设计，从肩胛骨到腰际的线条流畅如天鹅垂颈，两根极细的丝带在后腰处系成蝴蝶结，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
裙摆是鱼尾式剪裁，在膝盖处骤然收紧，又在脚踝处绽放，拖尾上绣着暗纹藤蔓，每一片叶子都用银线勾勒，在强光下若隐若现。
造型师将她的长发盘成低发髻，却故意留出几缕蜷曲的碎发，用发胶定型成慵懒的弧度，垂在修长的颈侧，耳垂上坠着两枚水滴形月牙石，随着她转头的动作折射出幽蓝的光晕。
顾宴站在监视器后，看着屏幕上的旖旎画面，即使再冷静的心也忍不住急促起来，不过工作素质最终占领了上风。
“转身。”顾宴的声音从监视器后传出。
姜泠依言转身，露背设计让她的肩胛骨在灯光下宛若振翅欲飞的蝶，造型师在她背上轻扫了一层珠光粉，此刻正随着她的呼吸泛起细碎的星光。
礼服的腰线收得极紧，显得她腰肢不盈一握，却在臀部线条处骤然丰盈，像一支含苞待放的玫瑰。
“手。”顾宴又说。
她将双手交叠置于腹前，腕间戴着一条极细的铂金手链，链坠是一颗切割成泪滴形的海蓝宝，与她耳畔的月光石遥相呼应。
指甲涂成哑光酒红色，在聚光灯下像凝固的血珠。
之后化妆师为她再化了个复古红唇，却故意将唇线画得不够完美，在唇角处晕染出些许模糊的边界，用深灰色眼影在眼尾拉出上扬的弧度，却在眼头点缀了一粒极小的水钻，当她眨眼时，那粒水钻会折射出流星般的光芒。
“走几步。”顾宴声音少见地出现了一丝波动，但最终仍然归于平静。
姜泠踩着细高跟走向幕布中间，裙摆随着步伐流动，暗纹藤蔓在强光下忽明忽暗，像是月光下的森林，她的锁骨上抹了一层高光，在灯光下形成一道迷人的沟壑。
礼服的深V领口恰到好处地露出胸前肌肤，却在关键位置用薄纱遮挡，若隐若现的朦胧感比直接裸露更令人心颤。
“停。”这时顾宴终于从监视器后站起身。
他走近她，伸手调整她耳畔的一缕碎发，指尖若有若无地擦过她的耳垂，月光石轻轻晃动，在她颈侧投下细碎的光斑：“现在，”他的声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想象镜头背后是你的爱人，把观众以及粉丝当成你的爱人。”
姜泠闻言，刚开始有些惊讶，后续心中似乎有些触动，稍微沉吟一会儿，慢慢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眼时，眼神已经完全不同。
她的目光穿透镜头，仿佛在凝视着远方的爱人，唇角微微上扬，却不是刻意的微笑，而是带着几分怀春的喜悦。
这个表情让她的五官瞬间生动起来，连那颗眼头的水钻都仿佛有了生命。
快门声此起彼伏，顾宴却始终没有喊停。
他看着监视器里少女的曼妙身姿，冷清枯寂的内心无端生出些火气，不动声色咽了咽口水，来缓解喉咙中的干燥。
暮色正沿着落地窗棂流淌进摄影棚，水晶吊灯将斑驳金箔投在墨绿丝绒长裙上。顾宴指节抵着下颌倚在镜面墙边，看着姜泠在镁光灯下转过天鹅颈项，裙裾摆荡间露出大片蝴蝶骨，像一尾游弋于翡翠湖泊的冷月。
“停。”他突然出声，摄影师困惑地放下摄像机。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顾宴缓步走上前，慢条斯理地解开袖扣，苍白指尖掠过姜泠后背即将滑落的丝带，声线平稳，手指用力：“这里要系成法式结。”
沉水香气息笼住她的刹那，他瞥见冷白肌肤下泛起的粉潮，恍若雪地绽放的红山茶。
暮色渐浓，姜泠终于拍完了公式照，等到她要离开的时候，顾宴姿态优雅地走过来，递给她一个礼盒，礼盒上孔雀蓝包装纸上蜿蜒着银线藤蔓：“这是刚才你试穿的礼服和相应的珠宝配饰。”
后续他似乎怕她误会什么，不紧不慢地解释：“别误会，我只是看它们与你很相配，送给你也算物有所值，你可以当成是我给你的签约礼。”
看向面前包装精美的礼盒，姜泠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微微上扬，如他所愿般接受了馈赠：“如果没有别的事，那我就先离开了。”
见到姜泠垂眸轻轻接过，发梢扫过他的虎口，是清甜的青柠香混着未褪尽的玫瑰发油，顾宴不由得微微出神，那抹窈窕的倩影消失在旋转门后，他似乎仍能看见虚空中漂浮的星点火光——是她耳垂上摇晃的珍珠，坠着半融化的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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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光在汽车驶过建国门桥时完成了最后一次蝶变，护城河将破碎的鎏金与靛青揉进粼粼波心。
姜泠倚着真皮座椅，指尖无意识摩挲礼盒上的银丝缠枝纹，车载香氛里苦橙花的气息与残留的沉水香在密闭空间撕扯。
高架桥两侧的霓虹灯牌渐次亮起，那些浮动的光斑掠过她锁骨处的红宝石项链，宛若顾宴凝视她时眼底明明灭灭的星子。
梧桐絮飘进半开的车窗，沾在衣服上的瞬间，裴颂年之前别在她发间的樱花突然在记忆里颤动。
她望着后视镜中逐渐坍缩成光点的高楼大厦，忽然想起摄像棚的换衣间镜面曾同时映出两个身影——顾宴骨节分明的手正为她调整腰封褶皱，而镜中幻象却重叠着裴颂年昨夜给她绾发时缠在檀木梳齿间的青丝。
当车轮碾过某片银杏林时，礼盒暗扣突然弹开，烫金卡片滑落在车垫上，姜泠俯身拾取的刹那，车载钟摆恰好敲响七记颤音，惊起副驾驶座上一蓬被晚风灌醉的月光。
那些字迹在仪表盘幽蓝光线里游成墨色蛟龙，而她未曾察觉后颈散落的发丝间，还沾着顾宴调整裙裾时坠落的半片孔雀翎羽。
此刻裴颂年的公寓露台正漂浮在蓝色绣球花团中，裴颂年解下亚麻围裙时，腰间沉香珠不慎勾断料理台边的蛛丝。
他望着那缕银线在穿堂风中飘向城市东南方，忽然觉得心尖被什么蛰了一下——就像过年夜，姜泠将冻红的手掌贴在他颈侧时，顺着血脉游走的细密疼痛。
不过他并没有把这个放在心上，下一秒便继续投身于厨房的事业，将松露奶油浇在煎得金黄的鳕鱼上，雕花铜锅咕嘟着南瓜浓汤，空气里漂浮着香草荚与雪莉酒的气息。
门锁转动时，裴颂年意识到是谁回来了，匆忙赶到玄关，等到开门而入的姜泠，倚着大理石台面对她轻笑：“今天拍摄……”
明明姜泠无论是语言还是动作都是充满亲昵意味的。
但当他对上姜泠疲惫的眼神时，再加上看见姜泠手中拿着的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包装盒，未尽的话语被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老样子，你在煮什么？好香。今天累死了，我先去洗个澡。”姜泠虽然疲惫但还是安抚性的给了他一个拥抱，随手将礼盒放在茶几上就去洗澡。
不多时，浴室水声渐起，裴颂年的心似乎也在被沸水熬煮，一边用余光注意茶几上的礼盒，一边又精神高度集中地瞥向姜泠所在的浴室。
很显然，他陷入了令人纠结的选择之中。
最终，他选择缓缓走过去，弯下腰，蹲下来，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打开礼盒，裴颂年眸色不由得动了动。
——礼盒里摆放的东西不是别的，是一套质地柔软细腻的礼服。
这么漂亮的礼服……一看就出自大师之手，但姜泠不可能花那么多钱买高定礼服，只可能是有人送她的，而且这个人与她的关系不简单。
出手这么阔绰……裴颂年眸色暗沉，似是在思索着什么，不禁想起豪门圈经常流传的公子哥一掷千金勇敢追爱的传闻。
送她礼服的人以及赠送的原因……会是他想的那样吗？
他的指尖抚上礼盒暗纹，丝绒面料蹭过腕间檀木珠串，沁着若有若无的杜若香气。
墨绿绸缎在暖光下流转着幽暗光泽，后腰处的镂空设计似乎还残留着体温与褶皱。
忽然，一张烫金卡片滚落，看清那张卡片上的文字时，他瞳孔微微收缩——“暮色失语时，你是第三种绝色”的字迹凌厉如刀，尾端洇开一滴松烟墨，像极了某人常年把玩的玳瑁袖扣压出的印记。
落地窗外飘起细雨，裴颂年望着料理台上逐渐冷却的晚餐，忽然想起之前熨烫身上这件衬衫时，姜泠赤足踩过波斯地毯，脚踝银链在晨光中叮当作响的模样。
此刻那些银铃般的笑声都凝成卡片上蜿蜒的墨痕，而他腕间十八颗檀木珠子正随着沉重的呼吸，一颗颗碾过突突跳动的脉搏。
“你在干什么？”令他惊恐的声音响起，裴颂年被动转身，对上姜泠充满寒意的眼神。
裴颂年腕间的檀木珠突然崩断，十八颗珠子滚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月光透过落地窗进来，在珠子表面镀上一层冷光，像极姜泠此刻的眼神。
“你翻我东西？”姜泠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她站在浴室门口，发梢还在滴水，水珠顺着锁骨滑落，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裴颂年攥着那张烫金卡片，努力平复心情，即使心如刀割，也尽量保持冷静地开口：“我只是担心你。”
他的声音沙哑，目光落在卡片上凌厉的字迹，“你可以告诉我这个人是谁吗？为什么送你这么昂贵的礼服？”
“我的经纪人而已，再说，你连我这些正常的交往都要管吗？”姜泠扯过浴巾裹住自己，“未免太敏感了。”
“我敏感？”裴颂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眶瞬间红了，拿起那张烫金色卡片，扔在她面前，“‘暮色失语时，你是第三种绝色’。”
他陡然提高声音：“这么明显的情诗，你当我瞎吗？”
“先不管它是不是情诗，我允许你私自翻我东西了吗？”姜泠看清那张卡片后瞳孔微微收缩，她快步上前想要夺回卡片，却被裴颂年一把扣住手腕。
浴巾滑落一角，露出肩头未褪的红痕——那是今天拍摄时，顾宴为她调整肩带时不小心留下的。
裴颂年的目光定格在那抹红痕上，原本从心底升起的烈火此刻烧得更旺，眼底翻涌着痛苦与愤怒：“这是什么？”
他的手指抚上那片肌肤，力道大得几乎要掐进她的血肉里，“谁碰过你？”
“你干什么？裴颂年你在这里发什么疯？弄疼我了。”姜泠挣扎着想要脱逃，却被裴颂年按在墙上。
他的呼吸灼热而急促，喷在她的颈侧，甚至能听得见他的心跳声，目光中隐隐带着癫狂，“告诉我，碰你的人是谁？”
明明站在面前的还是那个朝夕相处的人，但却那么陌生，姜泠此刻完全没有之前与他调情的心，只想着躲开，颤抖的声线逐渐激动起来，眼中似乎闪烁着泪花：“我们才在一起两个月而已，你就开始怀疑我？裴颂年，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人？”
“我把你当我的爱人，当我未来的妻子，我甚至为了你跟我父母抗争，我把你规划进我的未来里，你现在问我把你当什么人？”裴颂年听到这个问题的第一反应是失落，自嘲地苦笑一声，“这些你都一点没感受到吗？那我问你同样的问题，你把我当什么人？是男朋友……还是解决需求的工具？你认真考虑过我们未来吗？”
面对这一连串的问题，本来占据上风的姜泠被他怼得说不出话，想了想好像这段关系一直以来确实都是裴颂年更主动一些，眸子稍微黯淡些许：“我……”
注意到她的愣神，明明现在是裴颂年占据了上风，但他心中却没有任何高兴，眼中望见的只有一片悲凉，明明他想看见的不是这个反应，他想听见姜泠反驳他，但最后得到的结果却是最坏的结果。
裴颂年几近在情绪崩溃的边缘，颤抖着声线轻声问她。
“姜泠……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和我在一起是因为喜欢我还是……”
可能真的是他犯贱吧，他还是对她抱有幻想。
可是姜泠的下一句话残酷地打破了他最后的幻想。
只见面前模样清丽脱俗的少女眸光微凉，低下头去，掩饰着眼部周围晶莹的泪珠：“你原来是这么想我的……”自嘲似的低笑一声，“我以为我之前跟你暗示得够明确了，没想到最后还是我自己多想了。”
忽而她又看向裴颂年，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笑容：“你觉得呢？我不会和我不喜欢的人在一起的。”
看到姜泠这幅样子，加上听见她的话语，裴颂年的心逐渐意识到什么，隐隐作痛起来，心中突然升起懊悔的念头，他……刚才怎么会那么冲动……居然对她说出那种话，明明答案……他早就知道了……
唇瓣蠕动起来，但最终却仍没有说完一句完整的话：“我……”
“既然你对我这么不信任，那就分手好了。”姜泠的声音打断他犹豫的话语，冰冷的笑容里透着几分悲，趁着裴颂年愣神之际挣开他对她的桎梏，“我不需要一个对我阳奉阴违的爱人。”然后头也不回往大门方向走去。
在离开之前，她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他，自嘲地苦笑一声：“我以为你会理解我，没想到终究是我的自作多情，不过我还是得感谢你这么多天带给我的快乐时光。”
“就算这是一场梦，也到了该醒来的时候。”随后姜泠摘下戴在脖颈上的红宝石项链，“这串项链还给你。”
摔门声与项链落地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刺耳，裴颂年站在原地，看着满地狼藉，神情恍惚地想着刚才的话，突然觉得浑身发冷。
好像……他把一切搞砸了。
月光透过落地窗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极了他们支离破碎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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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泠提着自己的高跟鞋，赤着脚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地跑出公寓，单薄衣衫被夜风吹起，灌了她个透心凉，露出纤细的腰身，珍珠耳环在夜色中摇晃，像极了裴颂年的那串檀木珠。
她漫无目的地在胡同里游荡，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刚才的争吵，裴颂年的眼神，像一把刀，将她心底最柔软的部分剜得鲜血淋漓。
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一走了之，可是那些积压已久的委屈与疲惫，在这一刻终于决堤。
夜色渐深，街边的路灯在雾气中晕开一圈圈光晕，姜泠蹲在国贸桥下，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忽然感觉自己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者，但又笑起来，她现在不就是个流浪者吗？
想到裴颂年煮的莲子羹，想到阳台上的绣球花，想到他腕间那串带着体温的檀木珠……可是现在，回不去了。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抬手擦去，却看见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远处。
——是裴颂年。
对方的身影在月光下被拉得很长，似乎很焦急，左顾右盼寻找着什么。
泪水自动为她眼里的裴颂年周围景物打了一层马赛克，她看不清那些建筑，只有那道修长的身影在辉煌的灯光中若隐若现。
鼻子不知怎的开始酸起来。
当她看见裴颂年朝她大步流星走过来后，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眼睛又进沙子了。
“你怎么……”出来了？话还没说完，姜泠就惊讶地看见裴颂年猛地抱住自己，像是要把她嵌进血肉中，粗重的喘息声混着夜风灌入耳膜。
被他涌入怀中的一瞬间，姜泠承认自己有一瞬间后悔，愣在原地，仅存的理智告诉她，她不该这么心软的，但双手双腿犹如被灌了水泥，一刻都不能动。
他怀抱的气息太熟悉，太温暖，让她漂泊游荡的孤魂忍不住想从中得到一丝慰藉。
“我错了。”裴颂年抱住她时，姜泠闻见他身上浓重的雪莉酒味，他环住她的手臂在发抖，腕间新换的檀木珠手串硌得她生疼，她能感受到隔着一层布料下那颗为她猛烈跳动的心脏，“我不该对你说那种话……就当做是我精神病发作时说的话。”
裴颂年的说辞又真诚又笨拙，但她听见后脸上却没有半分笑容，豆大的泪珠从眼眶中滚落下来，沾湿了他的衣服，但他仍没有松手。
她也很想回到他的身边，可是这样的信任危机有一次也就会有第二次，是防不胜防的，她不想因为恋爱而变得这么累。
比起对方，她更喜欢自由。
姜泠挣扎着从他怀抱起身，月光下裴颂年的白衬衫浸透了杜鹃花的香味，素来妖冶的眉眼此刻浸满破碎的光，眼尾泛着不正常的红。
他像是察觉到姜泠的忌惮，慌乱地掏出口袋里的东西，檀木珠串哗啦啦落了一地，“你还生我的气吗？我保证我以后再也不会怀疑你，就算你不想理我，但是这串项链的主人只能是你。”
“你喝醉了。”姜泠抬手抹了抹眼泪，径直往后退一步，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
“才没醉……”裴颂年自觉委屈，突然俯身吻向她，唇齿间雪莉酒的甜苦汹涌而来，不知怎么的，姜泠竟然尝到了咸涩的血腥味，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他咬破舌尖。
这个吻像一场绝望的献祭，他滚烫的掌心贴在她后腰，那里还残留着顾宴给她系蝴蝶结时候的触感。
“都是我的真心话，你连我冲动的话语都能当真，却不相信我的真心吗……”随着语气越来越激动，吻得也越发粗暴。
“疼。”姜泠的呜咽尽数吞进腹中，单薄衬衫不知何时已经被褪到腰间，夜风灌进来，冷得她浑身颤栗。
或许是因为她的那句“疼”，裴颂年的吻突然停在锁骨处，温热的液体一滴滴落在那片冷白的肌肤上。
——他在哭。
这个念头让姜泠心脏狠狠抽痛。
她抬手抚上他的后颈，摸到满手潮湿——不知道是汗水还是眼泪。
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揉成一团，像极了那些纠缠不清的日日夜夜。
“跟我回家好吗……”裴颂年的唇贴着她的耳垂呢喃，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我给你做好多好吃的，和你种好多花……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
姜泠望着远处晃动的树影，忽然想起顾宴与她分别时的微笑以及那声“下次见”。
但是此刻裴颂年的怀抱太温暖，温暖得让她几乎忘记不久之前那些尖锐的话。
“最后一次。”她听见自己说。
真的是……最后一次了，最后给她还有裴颂年一次机会……
裴颂年浑身僵住，突然发狠般将她抵在墙上，他的吻落在她落泪的眼角，像是要把所有未说出的歉意都刻进她的骨血：“不会有下一次了。”
月光在墙上流淌，映出两道交叠的身影，远处传来桥上经过的车辆的鸣笛声，惊起墙上打盹的野猫，姜泠的珍珠耳坠在纠缠中坠落，滚进青石板缝隙，像一颗永远找不回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