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末正给她倒热水,听到这话没忍住回身踢了她一脚,“瞎说什么。”

    英姐摊倒在沙发上,“啧”了一声,不再多说。

    苏末把水杯递给她,“多住两天?我带你逛逛?”

    “明天早上就回去,留寻理一个人在那边我不放心。”

    “那么大个人了,有什么不放心的?”

    英姐坐直了身子,怒视苏末:“你这是亲妈说的话吗?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为什么去杭城!”

    “你怎么就这么狠心……”盥洗室的水声停了,英姐收了音量,冷哼一声:“谁带大的孩子谁疼,反正我不会留她一个人在杭城。”

    苏末无奈摇摇头,“寻理大了,这是她慎重思考后做出的决定,我尊重她。”

    英姐白她一眼不说话,正好吴秋打开门头上裹着毛巾出来,她上下打量一眼,心道难怪能被亲爹卖给人当小妾,清洗干净看起来颇有几分颜色。

    吴秋见着屋里多了一个陌生人,冷着脸很不好惹的样子,原本放松的身子又紧绷起来,脸上有些紧张。

    苏末笑着站起来给她搽头发,顺便给她介绍道:“这是我好朋友,你叫她英姐吧。”

    吴秋对着英姐小心开口道:“英姐好。”

    “嗯。”英姐从鼻腔里喷出一个音算是应答了。

    苏末停下手中的动作,从旁边桌子上拿起一张报纸给吴秋,“上面的字都认识吗?”

    吴秋接过报纸仔细看了看,点头道:“都认识。”

    苏末边给她搽头发边说道:“你把选市花那篇文章读给我听听。”

    吴秋不明所以,不过听话的读起文章来:“棉花当选为本市市花,共得五千四百九十六票……棉花为农产品主要品,花类美观,结实结絮,为工业界制造原料,衣被民生,利赖莫大,上海土壤,宜于植棉……”

    英姐看苏末专心的神情,脑子一转就猜到了她的心思,没忍住又翻了一个白眼,正好敲门声响起,她干脆起身开门去了,懒得听这什么鬼棉花的介绍——上海这么洋气,她搞不懂怎么选个棉花当市花。

    吃完饭吴秋去洗衣服,英姐站起来摸摸肚子,“吃撑了,苏末你陪我出去溜溜食吧。”

    苏末看她一眼,起身换了衣服陪她出门。

    俩人沿着街边慢慢走,英姐开口问道:“听说你新找的对象长得很好看,有照片吗?”

    “听谁说的?家里有照片,刚刚你不说,等会回去看吧。”

    英姐皱眉,“家里?那算什么家!不过是个落脚的地方。”

    苏末失笑,“人在哪家不就在哪。”

    “不回津城了吗?”英姐语气有些低落。

    “暂时工作重心在这边,”苏末关切的看向英姐,“在杭城住的不习惯吗?要是想回津城,你就回去吧。”

    英姐摇头,“一个人回去有什么意思。”

    “只是有点不习惯,一下子大家各奔东西,寻理在杭城但住学校,去我那也少,怪冷清的。”

    “当初你去我那,提的要求可就是要清净。”苏末应到。

    英姐想了想,“一晃十五年了,时间过得真快,不过请我回家你可没亏,赚着了吧。”

    苏末点点头,语气诚恳道:“辛苦你了,在寻理身上你比我更用心。”

    英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长叹一口气:“可是跟着我学这些有什么意义!你们这样的家庭,不学功夫说不定日子更顺遂安康。”

    “世道太乱了,”苏末跟着叹了一口气,“你应该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

    俩人陷入了沉默,好一会儿英姐才又开口接上了苏末第一个问题,“还能听谁说的,祝若溪呗。”

    “你也见过他?”苏末惊讶地看向英姐。

    “远远遇着过一次,旁边跟着不少人,人模狗样的,我避开了,”英姐撇嘴,“其实准确来说应该是寻理说的。”

    “他在学校把寻理认出来,乱说一通,把寻理伤心的哟,问我为什么人的变化能那么大。”

    “十来年了,谁能不变,我的变化也不小,”苏末打量英姐一眼,“你的变化同样很大。”

    英姐不平道:“我们是朝好的变,能一样?其实当初我也看不上祝若溪。”

    英姐停顿了几秒,见苏末不接话,便继续说下去:“其实我觉得你看男人的眼光不行,选的男人没一个好货色。”

    苏末没忍住大笑起来:“虽然我跟他们因为各种变故都没有修成正果,但从旁人的角度来看,他们个个都算人中龙凤了吧,这还不行?”

    英姐分析道:“祝若溪幼稚又懦弱,文智过于温吞没有担当,美国那个洋人玩心太重,现在这个……什么时候见见再说吧。”

    “林望城,”苏末给她介绍,“是一个很温柔平和的人。”

    英姐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又一个文智?”

    “不一样,”苏末摇摇头,想了想道:“文智的平和是一种对外的态度,望城的平和是他本身的一种底色。”

    “意思是文智是装的,姓林的是真的呗。”英姐自行翻译了一下。

    “.…..我没这个意思。”

    英姐对这些男人也没兴趣多说,“我最好奇的其实是寻理的父亲。”

    苏末停下脚步,定定的看着英姐,“为什么突然问他?”

    “话赶话聊到这儿了呗,”英姐不明白她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大,“说真的,你并不避讳聊以前的男人,但从来不在家里聊你的第一任丈夫,有点奇怪诶!”

    “人死如灯灭?”英姐见她不说话,追问起来,“死者为大?但他应该不想被你遗忘吧。”

    “太多年了,记忆都有些模糊了,确实不知道说什么。”苏末把视线转向远方,语气平淡。

    英姐摇头,“无情的女人啊~”

    “寻理跟你长得不像,应该是长得像他吧?性子呢?也是像他吗?”

    “寻理的性子不是跟你一模一样,爱打抱不平,”苏末好笑的看着英姐,“就说这次她帮小秋的事,不就跟当年我们俩第一次见面你做的事一样?”

    英姐听到这话心虚的转开视线,“啊?有吗?太多年了我也记不得了!”

    嘴上这么说,但英姐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当年俩人第一次见面的情形,那其实是个误会。

    英姐从来就不是一个热心肠的人,她出生在贫苦人家,因为根骨好被路过的师父买走,对家人最后的印象就是父亲拿着她的卖身钱喜笑颜开的样子。

    被师父带回了武馆,打骂是家常便饭,但好歹学了一身好武艺,英姐觉得也不算吃亏,后来武馆开不下去她跟着师父投奔开镖局的师伯,十二三岁就跟着走镖。

    有时候镖局接到大户人家的护送任务,英姐就是最受欢迎的镖师——她身手好又是女人,能贴身保护那些太太小姐。

    看多了那些太太小姐的生活,再对比自己的劳碌命,英姐时常感慨,命这个东西真是天注定的!

    英姐遇到苏末,是一次接了护送的活去津城,那次的主顾里有位小姐跟她年龄相仿,话本子看多了很喜欢她,觉得英姐身手敏捷像书里的女侠,分别前特意送了她一身绸缎做的衣服。

    英姐很高兴,想着收好带回家卖了能换不少钱,但同行的师兄们说好歹到了津城这样的大城市,得逛一逛,又说在大城市不能太土气,让她把绸缎衣服换了试试,上一下身也算难得的体验了。

    英姐觉得有道理,换了衣服跟着大家出去逛,没成想大城市人太多几个人逛着逛着走散了,不过问题不大,大家提前约好了在城门口集合,英姐便慢悠悠瞎逛着过去。

    眼看要到城门口,就遇到了事——一个小姑娘被赌鬼老爹卖了,赌坊的打手拉着她去妓院,小姑娘挣扎中把路边摊子踢翻,英姐正好路过虽然躲开没砸身上但裙摆给挂花了。

    英姐自然不肯罢休,把打手拦下让他们赔钱,结果被对方误认为是好心人要管闲事,吵着吵着就打起来了。

    英姐一对二打赢了,但对方跑的飞快,她没抢到钱不说绸缎的衣服撕裂得更加严重,算是彻底卖不上钱了,然后抬头一看,被她“救”下的小姑娘早就跑没影了,连声“谢谢”都没有!

    人生地不熟英姐也只能自认倒霉,骂骂咧咧准备去找师兄们汇合,却被苏末喊住了,“女侠,我带了针线,帮你缝缝吧。”

    后来镖局也倒了,师兄姐弟们各奔前途,英姐拿着当初苏末给她的名片找去,被苏末留在家里教寻理功夫,她想着估计是初见面的误会,让苏末以为她是个好人。

    在苏家的日子安稳富足,这么多年过去,英姐一直将错就错,甚至为了将形象立住时不时会出手帮人,但没想到却“误导”了寻理,让她养成了真正的热心肠、仗义性子。

    想到这,英姐又长长叹了一口气,“造孽啊!”

    苏末诧异的看着英姐,“怎么感觉你今天也怪怪的。”

    英姐连忙转移话题,“别的不说,寻理倒还真学到了几分我的沉稳,当时她开那两枪,又稳又准。”

    “事后我还有些担心,怕她第一次……有些不习惯,结果她很冷静,”英姐自得起来,“跟我当年倒是一模一样,我师父说,这叫大将之风!”

    苏末跟着笑了笑,“挺好的,经了事就成长了。”

    “你知道吗,我那些师兄姐弟,有的当土匪去了,有的在道上搞仙人跳……只有我一个人过上了好日子。”

    “我会保护好寻理的。”

    苏末看着她认真的脸,“那就拜托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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