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你先把她带上去，我去找十一。”姜渥丹眉头紧皱，对晏邦彦说道。
“等等，你才受伤……”晏邦彦焦急地想要阻拦，话还没来得及全部说出口，姜渥丹就已经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一头扎入了那幽深莫测的湖水之中。
她瞬间没了踪影，只在水面上留下一圈圈涟漪。
甫一潜入水中，姜渥丹便发觉这湖水竟是如此浑浊，就像无数细小的针芒，直往她眼睛里钻，刺得她眼睛生疼，视线也变得模糊不清，只能勉强借着那有限的视野去搜寻十一的踪迹。
好不容易，她瞧见了十一，只见黑色丝线如一条条纠缠的绳索，竟把她的脚死死缠住了。
十一满脸惊恐，身体蜷缩着，双手不停地扒拉着那些捆住自己的黑丝，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动作越来越无力，眼看着就要因为缺氧而彻底失去呼吸了。
姜渥丹见状，赶忙展臂朝着十一游过去。
到了近前，她也顾不上许多，使出全身的力气用力一拔，竟然硬生生地将那黑色的丝线从湖中沙土连根拔起来了。
待仔细一瞧，姜渥丹慌了神。
人头？
她手中竟握着一具人头？
定睛细看，那连根拔起者，竟真是人——那些黑丝，竟是他的发丝。
这是……半边腐烂的尸骨？他血肉模糊，嶙峋白骨裸露。
姜渥丹顾不得惊诧，时间不等人。
她甩开这具尸骨，忙将十一抱起，双腿用力一蹬，拼尽全力向上游去。她心中唯有一个念头——速将十一脱离这阴冷水底。
然而，奇怪的是，她明明感觉自己正在奋力地往上游，可不知为何，却好似一直在原地踏步，根本没有往上挪动分毫，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拉扯着她们，不让她们浮出水面。
姜渥丹心中急但不慌。
她伸手胡乱地在湖底摸索着，抓到了几块嶙峋的乱石。
湖畔。
“你先上去！”晏邦彦一边急切地呐喊，一边使出浑身力气，将那女孩使劲往岸上推去。
女孩借力朝着岸边划动，终于成功爬上了岸，她神色慌乱地盯着湖中。
她嘴里喃喃：“姐姐……”
晏邦彦却无意上岸，他目光紧紧地注视着姜渥丹所在之处，奋力逆流而上，一心只想尽快去到姜渥丹身边。
忽而，他目光捕捉到湖面上那被姜渥丹抛出的石子，他瞬间明了其意，便冲着岸上的众人急声呼喊道：“快拽红绸子！”
岸上的姑娘们原本就心系着湖中的情况，听到晏邦彦的呼喊后，纷纷回过神来，赶忙与那刚上岸的女孩一起紧紧地拽住红绸子。
姑娘们齐心协力，小脸憋得通红，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拼命地往回拽着红绸子。
晏邦彦手脚并用，快速地朝着岸边游去。
上岸后，他一刻也不停歇，立马加入到拽红绸子的队伍之中。
众人一起，更加用力地拉扯着红绸子。
在湖底苦苦挣扎的姜渥丹，此时也隐约感觉到，那股一直禁锢着她、让她难以浮出水面的桎梏，似乎有了松动的迹象。
她心中一喜，赶忙咬紧牙关，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湖面游去。
终于，她的头颅破水而出，赤阳映衬其颤动的脸庞，倒似出水的青莲。
她先是急忙把十一往上托举，让十一能够畅快地呼吸一口新鲜空气，继而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转身朝着岸边快速游去，手臂划动水面，溅起串串晶莹水花，却仍然缓步前进。
不可能这么慢，她思索。
此刻，她猛然发现，原来有人正用力扒拉她的腿。
只见一把黑色匕首在波光粼粼的水面映衬下骤然闪现，疾刺而来。
“是谁？水中究竟有谁！”她惊呼却硬生生呛了一口水，心中顿时忐忑不安。
原来，水下竟潜藏着一个人影，难怪她一直无法顺利浮出水面。
随着姜渥丹和十一的头颅渐渐露出水面，她焦急地问道：“十一！你怎么样？你能否自如地游过去？”
然而，十一始终沉默无语。
就在这时，姜渥丹心头一乱，黑色匕首猛然划过她的面颊，留下一道鲜红的痕迹。
与此同时，红绸子缠绕住她的双足，将她的腿紧紧束缚，如同粽子一般难以挣脱。
她被迫潜下水中去解开红绸子。
她抬头望去，只见水下闪烁着一双沙金眼眸，冰冷而锋利，正凝视着她……
水底泛起一串串气泡，咕噜咕噜地翻涌而上，仿佛湖水都在窒息。
姜渥丹的脖颈骤然一紧，被一只冰冷有力的手猛然拽出水面，湿漉漉的发丝贴在脸颊，水滴顺着下颌滴落。
“他在哪？”那人嗓音低沉，带着水雾般的阴寒。
“谁？”姜渥丹喘着气，眼中满是不解。
湖面微微荡漾，倒映着无穷碧空，而水下却杀机四伏。
晏邦彦在岸上看得清楚，那把黑色的匕首正携着凌厉的寒光，直指姜渥丹的咽喉。
湖水轻轻晃动，姜渥丹与那人的黑发在水中交缠，湿漉漉地贴在脸上，模糊了五官，远远望去，竟像是两只勾魂索命的水鬼……
“扑通——”她们俩互相撕扯着又下了水。
水下的世界冰冷而幽暗，姜渥丹的心跳仿佛随着水流一同沉浮，然而她的动作却不容迟疑。
她借着他匕首锋利的刀刃，狠狠划开缠绕住自己的红绸子，锋芒割裂丝绸的刹那，也带起了几缕血色。
水的阻力让对方的动作有些迟滞，正是她反击的机会。
她猛地伸出右掌，裹住那把匕首的锋刃，用力一攥。
“噗呲——”
血肉翻开的触感在水下格外清晰，鲜血瞬间染红湖水，像是一朵在暗潮中骤然盛放的红莲。
“疯子。”耳畔传来低沉的嗓音。
姜渥丹却像是听不见一般，脑海里浮现出晏邦彦教她的每一个动作，肌肉本能地做出反应。
生死一刻，人到底能激发出多大的潜力？
她忽然想起曾经某位科学家，在被斩首前要求侩子手计时，只为验证大脑在断裂后还能控制肢体多久……
那么，她的极限呢？
对方显然不愿放手，仿佛执意要将她拖入深渊，姜渥丹却借势一翻，猛地将红绸子缠上十一的身子，深吸一口气，向水面大喊——
“拽上去！”
水声翻涌，湖面上的人立刻拉紧红绸子，十一被迅速往上拖拽。
然而，对方的力道更加凶猛，他死死缠住姜渥丹的手腕，试图将她彻底拖入湖底！
姜渥丹的眼神一沉，忽然猛地低头，一口咬住他的虎口，牙齿嵌入皮肉，鲜血在齿间蔓延。
对方闷哼一声，手臂微微一松。
就是现在！
姜渥丹抬膝狠踹——
“就是现在！晏邦彦！”
姜渥丹低喝。
几乎在瞬息之间，破空声骤然划破水面——
“嗖！”
锋锐的箭矢破浪而至，直贯而入，对方的右臂顿时鲜血迸溅！
“嘶——”那人吃痛，眉目微皱，猛然撩起被湖水打湿的发丝。
晏邦彦目光一凝，终于看清他的模样——
“恰拉扬？等等——！”
对方金色的瞳仁在水下泛起冷意，咬牙切齿：“你这女人！”
姜渥丹抓住他短暂的迟滞，反手一捞，夺过匕首，趁他手臂一颤的刹那，狠狠朝他腹部捅去！
刀锋即将没入血肉，恰拉扬猛地偏身，硬生生避开要害，却还是被刀锋挑开衣襟，鲜血溅入湖水，瞬间化开大片殷红。
他原本想还手，却不知晏邦彦什么时候下了水，浮在了姜渥丹的身前。
“怎么哪儿都能看见你。”晏邦彦持刀抵住他，语气森冷。
恰拉扬却只是冷笑：“我该这样问问你才对，好哥哥。”
姜渥丹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眯了眯眼：“你们熟人？”
晏邦彦冷冷道：“不熟。”
“你来这里做什么？”晏邦彦沉声逼问。
“我有必要告诉你吗？”恰拉扬嗤笑。
姜渥丹皱眉：“你们一定要在水里叙旧？”
她目光一顿，忽然盯着恰拉扬的瞳色，意味深长地开口：“水下还有一具尸体，你是来找他的。”
恰拉扬闻言，神色瞬间沉了几分：“他在哪？”
“等等。”姜渥丹却毫不犹豫地抬手，两指夹住破军星的刀锋，倏地一挥，刀光一闪，划破恰拉扬的脸颊！
血丝顺着水流晕染开来，她嘴角噙着一抹冷意：“你青红皂白不分刺我几刀，还割破了她的脸，我要你也破相，才算补偿。”
“她的脸？”晏邦彦微微皱眉，狐疑地看向姜渥丹。
恰拉扬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哥哥，我告诉过你，她不叫姜渥丹，她叫——姜未晞。”
晏邦彦目光微变，姜渥丹却嗤笑一声，语气森冷：“你姑奶奶我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关你屁事。”
她目光再次锁定恰拉扬，气压极低：“你到底还想不想找那具尸体？”
恰拉扬咬牙，瞳孔微缩，怒不可遏：“你这疯子！”
湖水翻涌，冰冷刺骨。
姜渥丹一把揪住恰拉扬的领口，猛地将他拽入水中。
“来！我带你找他！”
湖水顺势倒灌，渗入她手上的伤口，与血肉亲密相融，疼得她一瞬间牙关紧咬。
她不管不顾，深潜入水，再次揪住那具半腐的尸体，手指嵌进湿漉漉的头骨，硬生生将它从湖底拽出，毫不犹豫地朝恰拉扬扔了过去。
“给你。”她冷声道，头也不回地朝岸边游去。
——湖畔，姑娘们围成一圈，焦急地救治着十一。
那个被十一救上来的女孩，惊慌失措地跪在她身侧，颤抖着双手按压十一的胸口，试图为她排水，看她依旧昏迷，竟然张嘴就要给她人工呼吸。
姜渥丹扶着岸沿跃出水面，瞥见这一幕，心里竟冒出一个念头——
这小孩，懂得还挺多？
下一瞬，只见十一剧烈咳嗽了几声，吐出几口湖水，终于悠悠转醒。
而先前那些霸凌她的泼皮，见势不妙，早已吓得不知逃去了何处。
要不是跑得太快，姜渥丹还真想拎着他们的耳朵，告诉他们——年纪小也不代表能逃脱惩罚！！！
就在这时，恰拉扬抱着那具尸体缓步上岸。
湖水顺着尸体滴落，他却浑然不觉，抱得死紧，神情仿佛带着某种不可置信，猛地低吼：
“乌丹！乌丹！！”
那声音透着嘶哑，带着不甘的悲怒，甚至隐约有几分癫狂。
姜渥丹站在不远处，眉头微蹙，突然灵光一闪。
“等等……这名字，不是之前一直追着我跑的那个突厥兄弟吗？”
晏邦彦神色也有些凝滞，皱眉低声：“乌丹……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的目光扫向远处湍急的水流，沉吟道：“他的尸体……是顺着水漂过来的吗？”
“我瞧着上游是个瀑布。”姜渥丹环顾四周，目光一冷，“八成是被冲下来的。”
话音刚落，两人同时皱起眉——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熟悉的味道。
“又是这甜腻的香味。”晏邦彦低声道，语气微沉。
姜渥丹循着气息望去，目光落回恰拉扬身上，顿时愣了一瞬——
这才发现，他浑身上下密布着伤口，像是被乱刃剐过，血水从破裂的衣物间渗出，在肌肤上交错成一片狰狞的痕迹。
她忍不住啧了一声：“你这是……不仅被你哥哥刺了，被我捅了，看来还惹了不少仇家啊？”
说着，她扫了一眼他遍体鳞伤的模样，嘴角一抽，若有所思地评价：“不过按你这性格，被捅几刀也是应该的。”
恰拉扬喉间一哽，猛地吐出一口血，整个人直直往前一栽——
“喂——”
姜渥丹还没来得及躲，就被他结结实实地砸了个满怀。
紧接着，一股温热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他吐血正中姜渥丹的脸，顺带着还染红了五姨娘给她新换的白裙子。
姜渥丹：“……”
她低头看着怀里这个不省人事的家伙，深吸一口气，极力克制自己不把他再踹回湖里去。
姜渥丹眉头微蹙，用水洗了洗自己的脸，然后她低头看着怀里这个晕过去的倒霉蛋，嫌弃地抖了抖被他染红的衣摆，随即抬眸看向晏邦彦。
“你弟弟怎么办？”她随意地问道，语气却透着点头疼的意味。
晏邦彦沉默了片刻，目光幽深难测。
“那我把他丢回去咯。”姜渥丹指了指湖面，声音轻描淡写，仿佛只是要随手扔掉一块破布。
晏邦彦神色微变，盯着她，轻轻问：“你要把他淹死？”
姜渥丹挑了挑眉，笑意意味不明：“啊哈哈哈——要不然呢？你觉得不行的话，我也可以把他卖去鬼市噜。”
“……”晏邦彦扶额，头痛不已。
沉默片刻，他还是叹了口气，道：“把他带回去吧。我想，他现在这副样子，应该也造不出什么乱子。”
姜渥丹闻言，扫了恰拉扬一眼，点点头，却忽然话锋一转：“不过，我说……你们兄弟俩长得也不像啊。”
晏邦彦皱眉：“哪里不像？”
“怎么说呢……品种不一样。”姜渥丹认真地端详了一下，“一个是金毛，一个是哈士奇。”
“……你又在胡说什么？”晏邦彦简直无语。
“就是一个看着稳重实则孩子气，一个看着就欠收拾。”她摊手，煞有介事地补充。
晏邦彦：“……”
他不想接这个话茬，他也不知道什么是金毛和哈士奇，只是觉得她应该没有在夸奖他。
姜渥丹懒得跟他多绕，抬手一指泥地上的尸体：“那他怎么办？”
晏邦彦的神情终于沉了下来，目光落在那具半腐的尸首上，眉宇间浮现出一抹深思。
“乌丹是狼骑的察都，是可汗的亲信，他不明不白、潦草死在这里，无人收尸，这只能说明——”
“他们内部出了大乱子。”姜渥丹接过话，眼神微微眯起。
岸边的姑娘们仍心有余悸，见姜渥丹上岸，都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询问她们的情况。
姜渥丹温和而郑重地一一向她们道谢。
“谢谢姐姐，谢谢哥哥。”十一的声音虚弱，却仍然乖巧懂事地开口道谢。
姜渥丹连忙蹲下身，仔细打量着她的脸色，伸手扶住她：“怎么样？还觉得胸口闷，像是水堵在里面吗？”
十一苍白着脸摇了摇头：“没事了。”
姜渥丹见她嘴唇依旧泛白，眉头微蹙，随即抬头对晏邦彦道：“你把十一抱回五姨娘那里吧。”
晏邦彦毫不犹豫地应声：“好。”
然而，就在他伸手要抱十一的时候，站在旁边的另一个女孩轻轻咬了咬嘴唇，似乎有些犹豫，欲言又止地望着他们。
姜渥丹注意到她的神情，微微一笑，开口问道：“小姑娘，你也是要去五姨娘那里吗？”
她又转头问十一：“你认识她吧？”
十一刚点头，那女孩却突然猛地提高音量，急吼吼地打断：“不认识！”
姜渥丹挑了挑眉，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语气轻快：“哦？那你叫什么？不会也叫‘十二’吧？”
女孩绷着小脸，抿了抿唇，片刻后才闷声道：“喀莫。”
十一轻轻拍了拍喀莫的手，温声解释道：“姐姐，她经常被骗，所以对所有人都很警惕。”
“有些人只是长了一张慈眉善目的脸，谁知道内里裹着怎样黑的心肝。”喀莫冷哼了一声，眼神如同一只炸毛的小兽，满是防备。
“喀莫！你乱说些什么！”十一急得跺脚，连忙冲她吼了一句，脸上满是无可奈何。
姜渥丹眨了眨眼，忽然汗颜。
——这小朋友，警惕性倒是挺强的。
姜渥丹一路拖着恰拉扬回去——是脸朝下地在地上蹭的那种，给地上留下长长的一道泥痕。
喀莫一路不放心地跟在后面，像只戒备的小猫，不时瞥一眼晏邦彦背上的十一，又看看被姜渥丹拖行的恰拉扬，猫一般的眼瞳映着复杂的情绪。可等到了五姨娘的宅子前，她却像风一样，悄无声息地溜了。
院子里，几个妇人围坐在五姨娘身旁，正摊开账册替她核对银钱进出。
忽然，一道焦急的声音打破了平静。
“五姨娘！”姜渥丹叫道。
五姨娘猛地抬头，正好对上晏邦彦的目光，见他背上背着脸色苍白的十一，她脸色骤然一变，急忙起身迎上去：“她怎么了？”
“救了一个小女孩，被一群泼皮害得落了水。”姜渥丹答道，一边拖着地上的恰拉扬，一边理了理袖口沾染的泥水。
五姨娘一听，眉头皱得更紧了，语气急促：“小女孩？是不是脸上有许多伤疤的那个？”
“嗯。”姜渥丹点头。
五姨娘叹了一口气，像是早就料到了似的，随即目光扫过姜渥丹，眼神顿时变得软了起来：“你也被那些泼皮害了？”
她视线落在姜渥丹身上新添的几道伤口，嗔怒不已：“姑娘要对自己好一点，一天天的，在你这漂亮的脸蛋和身子上干些什么啊？”
“没办法嘛。”姜渥丹耸耸肩，一副无奈的语气，“生死之际，谁还顾得上这个。”
说着，她随手又踹了地上的恰拉扬几下，仿佛在踢一只无关紧要的破麻袋。
晏邦彦站在一旁，看得头皮发麻，吸了一口冷气——姜渥丹这力道，换作是他，怕也是要被踹得断几根骨头。
五姨娘看着这他俩，无奈地摇头，低声道：“你这丫头啊，倒是能在这世道活下去，可惜……她们都不懂。”
她的语气里透着意味不明的惋惜。
“等等，你才受伤……”晏邦彦焦急地想要阻拦，话还没来得及全部说出口，姜渥丹就已经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一头扎入了那幽深莫测的湖水之中。
她瞬间没了踪影，只在水面上留下一圈圈涟漪。
甫一潜入水中，姜渥丹便发觉这湖水竟是如此浑浊，就像无数细小的针芒，直往她眼睛里钻，刺得她眼睛生疼，视线也变得模糊不清，只能勉强借着那有限的视野去搜寻十一的踪迹。
好不容易，她瞧见了十一，只见黑色丝线如一条条纠缠的绳索，竟把她的脚死死缠住了。
十一满脸惊恐，身体蜷缩着，双手不停地扒拉着那些捆住自己的黑丝，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动作越来越无力，眼看着就要因为缺氧而彻底失去呼吸了。
姜渥丹见状，赶忙展臂朝着十一游过去。
到了近前，她也顾不上许多，使出全身的力气用力一拔，竟然硬生生地将那黑色的丝线从湖中沙土连根拔起来了。
待仔细一瞧，姜渥丹慌了神。
人头？
她手中竟握着一具人头？
定睛细看，那连根拔起者，竟真是人——那些黑丝，竟是他的发丝。
这是……半边腐烂的尸骨？他血肉模糊，嶙峋白骨裸露。
姜渥丹顾不得惊诧，时间不等人。
她甩开这具尸骨，忙将十一抱起，双腿用力一蹬，拼尽全力向上游去。她心中唯有一个念头——速将十一脱离这阴冷水底。
然而，奇怪的是，她明明感觉自己正在奋力地往上游，可不知为何，却好似一直在原地踏步，根本没有往上挪动分毫，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拉扯着她们，不让她们浮出水面。
姜渥丹心中急但不慌。
她伸手胡乱地在湖底摸索着，抓到了几块嶙峋的乱石。
湖畔。
“你先上去！”晏邦彦一边急切地呐喊，一边使出浑身力气，将那女孩使劲往岸上推去。
女孩借力朝着岸边划动，终于成功爬上了岸，她神色慌乱地盯着湖中。
她嘴里喃喃：“姐姐……”
晏邦彦却无意上岸，他目光紧紧地注视着姜渥丹所在之处，奋力逆流而上，一心只想尽快去到姜渥丹身边。
忽而，他目光捕捉到湖面上那被姜渥丹抛出的石子，他瞬间明了其意，便冲着岸上的众人急声呼喊道：“快拽红绸子！”
岸上的姑娘们原本就心系着湖中的情况，听到晏邦彦的呼喊后，纷纷回过神来，赶忙与那刚上岸的女孩一起紧紧地拽住红绸子。
姑娘们齐心协力，小脸憋得通红，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拼命地往回拽着红绸子。
晏邦彦手脚并用，快速地朝着岸边游去。
上岸后，他一刻也不停歇，立马加入到拽红绸子的队伍之中。
众人一起，更加用力地拉扯着红绸子。
在湖底苦苦挣扎的姜渥丹，此时也隐约感觉到，那股一直禁锢着她、让她难以浮出水面的桎梏，似乎有了松动的迹象。
她心中一喜，赶忙咬紧牙关，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湖面游去。
终于，她的头颅破水而出，赤阳映衬其颤动的脸庞，倒似出水的青莲。
她先是急忙把十一往上托举，让十一能够畅快地呼吸一口新鲜空气，继而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转身朝着岸边快速游去，手臂划动水面，溅起串串晶莹水花，却仍然缓步前进。
不可能这么慢，她思索。
此刻，她猛然发现，原来有人正用力扒拉她的腿。
只见一把黑色匕首在波光粼粼的水面映衬下骤然闪现，疾刺而来。
“是谁？水中究竟有谁！”她惊呼却硬生生呛了一口水，心中顿时忐忑不安。
原来，水下竟潜藏着一个人影，难怪她一直无法顺利浮出水面。
随着姜渥丹和十一的头颅渐渐露出水面，她焦急地问道：“十一！你怎么样？你能否自如地游过去？”
然而，十一始终沉默无语。
就在这时，姜渥丹心头一乱，黑色匕首猛然划过她的面颊，留下一道鲜红的痕迹。
与此同时，红绸子缠绕住她的双足，将她的腿紧紧束缚，如同粽子一般难以挣脱。
她被迫潜下水中去解开红绸子。
她抬头望去，只见水下闪烁着一双沙金眼眸，冰冷而锋利，正凝视着她……
水底泛起一串串气泡，咕噜咕噜地翻涌而上，仿佛湖水都在窒息。
姜渥丹的脖颈骤然一紧，被一只冰冷有力的手猛然拽出水面，湿漉漉的发丝贴在脸颊，水滴顺着下颌滴落。
“他在哪？”那人嗓音低沉，带着水雾般的阴寒。
“谁？”姜渥丹喘着气，眼中满是不解。
湖面微微荡漾，倒映着无穷碧空，而水下却杀机四伏。
晏邦彦在岸上看得清楚，那把黑色的匕首正携着凌厉的寒光，直指姜渥丹的咽喉。
湖水轻轻晃动，姜渥丹与那人的黑发在水中交缠，湿漉漉地贴在脸上，模糊了五官，远远望去，竟像是两只勾魂索命的水鬼……
“扑通——”她们俩互相撕扯着又下了水。
水下的世界冰冷而幽暗，姜渥丹的心跳仿佛随着水流一同沉浮，然而她的动作却不容迟疑。
她借着他匕首锋利的刀刃，狠狠划开缠绕住自己的红绸子，锋芒割裂丝绸的刹那，也带起了几缕血色。
水的阻力让对方的动作有些迟滞，正是她反击的机会。
她猛地伸出右掌，裹住那把匕首的锋刃，用力一攥。
“噗呲——”
血肉翻开的触感在水下格外清晰，鲜血瞬间染红湖水，像是一朵在暗潮中骤然盛放的红莲。
“疯子。”耳畔传来低沉的嗓音。
姜渥丹却像是听不见一般，脑海里浮现出晏邦彦教她的每一个动作，肌肉本能地做出反应。
生死一刻，人到底能激发出多大的潜力？
她忽然想起曾经某位科学家，在被斩首前要求侩子手计时，只为验证大脑在断裂后还能控制肢体多久……
那么，她的极限呢？
对方显然不愿放手，仿佛执意要将她拖入深渊，姜渥丹却借势一翻，猛地将红绸子缠上十一的身子，深吸一口气，向水面大喊——
“拽上去！”
水声翻涌，湖面上的人立刻拉紧红绸子，十一被迅速往上拖拽。
然而，对方的力道更加凶猛，他死死缠住姜渥丹的手腕，试图将她彻底拖入湖底！
姜渥丹的眼神一沉，忽然猛地低头，一口咬住他的虎口，牙齿嵌入皮肉，鲜血在齿间蔓延。
对方闷哼一声，手臂微微一松。
就是现在！
姜渥丹抬膝狠踹——
“就是现在！晏邦彦！”
姜渥丹低喝。
几乎在瞬息之间，破空声骤然划破水面——
“嗖！”
锋锐的箭矢破浪而至，直贯而入，对方的右臂顿时鲜血迸溅！
“嘶——”那人吃痛，眉目微皱，猛然撩起被湖水打湿的发丝。
晏邦彦目光一凝，终于看清他的模样——
“恰拉扬？等等——！”
对方金色的瞳仁在水下泛起冷意，咬牙切齿：“你这女人！”
姜渥丹抓住他短暂的迟滞，反手一捞，夺过匕首，趁他手臂一颤的刹那，狠狠朝他腹部捅去！
刀锋即将没入血肉，恰拉扬猛地偏身，硬生生避开要害，却还是被刀锋挑开衣襟，鲜血溅入湖水，瞬间化开大片殷红。
他原本想还手，却不知晏邦彦什么时候下了水，浮在了姜渥丹的身前。
“怎么哪儿都能看见你。”晏邦彦持刀抵住他，语气森冷。
恰拉扬却只是冷笑：“我该这样问问你才对，好哥哥。”
姜渥丹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眯了眯眼：“你们熟人？”
晏邦彦冷冷道：“不熟。”
“你来这里做什么？”晏邦彦沉声逼问。
“我有必要告诉你吗？”恰拉扬嗤笑。
姜渥丹皱眉：“你们一定要在水里叙旧？”
她目光一顿，忽然盯着恰拉扬的瞳色，意味深长地开口：“水下还有一具尸体，你是来找他的。”
恰拉扬闻言，神色瞬间沉了几分：“他在哪？”
“等等。”姜渥丹却毫不犹豫地抬手，两指夹住破军星的刀锋，倏地一挥，刀光一闪，划破恰拉扬的脸颊！
血丝顺着水流晕染开来，她嘴角噙着一抹冷意：“你青红皂白不分刺我几刀，还割破了她的脸，我要你也破相，才算补偿。”
“她的脸？”晏邦彦微微皱眉，狐疑地看向姜渥丹。
恰拉扬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哥哥，我告诉过你，她不叫姜渥丹，她叫——姜未晞。”
晏邦彦目光微变，姜渥丹却嗤笑一声，语气森冷：“你姑奶奶我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关你屁事。”
她目光再次锁定恰拉扬，气压极低：“你到底还想不想找那具尸体？”
恰拉扬咬牙，瞳孔微缩，怒不可遏：“你这疯子！”
湖水翻涌，冰冷刺骨。
姜渥丹一把揪住恰拉扬的领口，猛地将他拽入水中。
“来！我带你找他！”
湖水顺势倒灌，渗入她手上的伤口，与血肉亲密相融，疼得她一瞬间牙关紧咬。
她不管不顾，深潜入水，再次揪住那具半腐的尸体，手指嵌进湿漉漉的头骨，硬生生将它从湖底拽出，毫不犹豫地朝恰拉扬扔了过去。
“给你。”她冷声道，头也不回地朝岸边游去。
——湖畔，姑娘们围成一圈，焦急地救治着十一。
那个被十一救上来的女孩，惊慌失措地跪在她身侧，颤抖着双手按压十一的胸口，试图为她排水，看她依旧昏迷，竟然张嘴就要给她人工呼吸。
姜渥丹扶着岸沿跃出水面，瞥见这一幕，心里竟冒出一个念头——
这小孩，懂得还挺多？
下一瞬，只见十一剧烈咳嗽了几声，吐出几口湖水，终于悠悠转醒。
而先前那些霸凌她的泼皮，见势不妙，早已吓得不知逃去了何处。
要不是跑得太快，姜渥丹还真想拎着他们的耳朵，告诉他们——年纪小也不代表能逃脱惩罚！！！
就在这时，恰拉扬抱着那具尸体缓步上岸。
湖水顺着尸体滴落，他却浑然不觉，抱得死紧，神情仿佛带着某种不可置信，猛地低吼：
“乌丹！乌丹！！”
那声音透着嘶哑，带着不甘的悲怒，甚至隐约有几分癫狂。
姜渥丹站在不远处，眉头微蹙，突然灵光一闪。
“等等……这名字，不是之前一直追着我跑的那个突厥兄弟吗？”
晏邦彦神色也有些凝滞，皱眉低声：“乌丹……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的目光扫向远处湍急的水流，沉吟道：“他的尸体……是顺着水漂过来的吗？”
“我瞧着上游是个瀑布。”姜渥丹环顾四周，目光一冷，“八成是被冲下来的。”
话音刚落，两人同时皱起眉——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熟悉的味道。
“又是这甜腻的香味。”晏邦彦低声道，语气微沉。
姜渥丹循着气息望去，目光落回恰拉扬身上，顿时愣了一瞬——
这才发现，他浑身上下密布着伤口，像是被乱刃剐过，血水从破裂的衣物间渗出，在肌肤上交错成一片狰狞的痕迹。
她忍不住啧了一声：“你这是……不仅被你哥哥刺了，被我捅了，看来还惹了不少仇家啊？”
说着，她扫了一眼他遍体鳞伤的模样，嘴角一抽，若有所思地评价：“不过按你这性格，被捅几刀也是应该的。”
恰拉扬喉间一哽，猛地吐出一口血，整个人直直往前一栽——
“喂——”
姜渥丹还没来得及躲，就被他结结实实地砸了个满怀。
紧接着，一股温热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他吐血正中姜渥丹的脸，顺带着还染红了五姨娘给她新换的白裙子。
姜渥丹：“……”
她低头看着怀里这个不省人事的家伙，深吸一口气，极力克制自己不把他再踹回湖里去。
姜渥丹眉头微蹙，用水洗了洗自己的脸，然后她低头看着怀里这个晕过去的倒霉蛋，嫌弃地抖了抖被他染红的衣摆，随即抬眸看向晏邦彦。
“你弟弟怎么办？”她随意地问道，语气却透着点头疼的意味。
晏邦彦沉默了片刻，目光幽深难测。
“那我把他丢回去咯。”姜渥丹指了指湖面，声音轻描淡写，仿佛只是要随手扔掉一块破布。
晏邦彦神色微变，盯着她，轻轻问：“你要把他淹死？”
姜渥丹挑了挑眉，笑意意味不明：“啊哈哈哈——要不然呢？你觉得不行的话，我也可以把他卖去鬼市噜。”
“……”晏邦彦扶额，头痛不已。
沉默片刻，他还是叹了口气，道：“把他带回去吧。我想，他现在这副样子，应该也造不出什么乱子。”
姜渥丹闻言，扫了恰拉扬一眼，点点头，却忽然话锋一转：“不过，我说……你们兄弟俩长得也不像啊。”
晏邦彦皱眉：“哪里不像？”
“怎么说呢……品种不一样。”姜渥丹认真地端详了一下，“一个是金毛，一个是哈士奇。”
“……你又在胡说什么？”晏邦彦简直无语。
“就是一个看着稳重实则孩子气，一个看着就欠收拾。”她摊手，煞有介事地补充。
晏邦彦：“……”
他不想接这个话茬，他也不知道什么是金毛和哈士奇，只是觉得她应该没有在夸奖他。
姜渥丹懒得跟他多绕，抬手一指泥地上的尸体：“那他怎么办？”
晏邦彦的神情终于沉了下来，目光落在那具半腐的尸首上，眉宇间浮现出一抹深思。
“乌丹是狼骑的察都，是可汗的亲信，他不明不白、潦草死在这里，无人收尸，这只能说明——”
“他们内部出了大乱子。”姜渥丹接过话，眼神微微眯起。
岸边的姑娘们仍心有余悸，见姜渥丹上岸，都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询问她们的情况。
姜渥丹温和而郑重地一一向她们道谢。
“谢谢姐姐，谢谢哥哥。”十一的声音虚弱，却仍然乖巧懂事地开口道谢。
姜渥丹连忙蹲下身，仔细打量着她的脸色，伸手扶住她：“怎么样？还觉得胸口闷，像是水堵在里面吗？”
十一苍白着脸摇了摇头：“没事了。”
姜渥丹见她嘴唇依旧泛白，眉头微蹙，随即抬头对晏邦彦道：“你把十一抱回五姨娘那里吧。”
晏邦彦毫不犹豫地应声：“好。”
然而，就在他伸手要抱十一的时候，站在旁边的另一个女孩轻轻咬了咬嘴唇，似乎有些犹豫，欲言又止地望着他们。
姜渥丹注意到她的神情，微微一笑，开口问道：“小姑娘，你也是要去五姨娘那里吗？”
她又转头问十一：“你认识她吧？”
十一刚点头，那女孩却突然猛地提高音量，急吼吼地打断：“不认识！”
姜渥丹挑了挑眉，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语气轻快：“哦？那你叫什么？不会也叫‘十二’吧？”
女孩绷着小脸，抿了抿唇，片刻后才闷声道：“喀莫。”
十一轻轻拍了拍喀莫的手，温声解释道：“姐姐，她经常被骗，所以对所有人都很警惕。”
“有些人只是长了一张慈眉善目的脸，谁知道内里裹着怎样黑的心肝。”喀莫冷哼了一声，眼神如同一只炸毛的小兽，满是防备。
“喀莫！你乱说些什么！”十一急得跺脚，连忙冲她吼了一句，脸上满是无可奈何。
姜渥丹眨了眨眼，忽然汗颜。
——这小朋友，警惕性倒是挺强的。
姜渥丹一路拖着恰拉扬回去——是脸朝下地在地上蹭的那种，给地上留下长长的一道泥痕。
喀莫一路不放心地跟在后面，像只戒备的小猫，不时瞥一眼晏邦彦背上的十一，又看看被姜渥丹拖行的恰拉扬，猫一般的眼瞳映着复杂的情绪。可等到了五姨娘的宅子前，她却像风一样，悄无声息地溜了。
院子里，几个妇人围坐在五姨娘身旁，正摊开账册替她核对银钱进出。
忽然，一道焦急的声音打破了平静。
“五姨娘！”姜渥丹叫道。
五姨娘猛地抬头，正好对上晏邦彦的目光，见他背上背着脸色苍白的十一，她脸色骤然一变，急忙起身迎上去：“她怎么了？”
“救了一个小女孩，被一群泼皮害得落了水。”姜渥丹答道，一边拖着地上的恰拉扬，一边理了理袖口沾染的泥水。
五姨娘一听，眉头皱得更紧了，语气急促：“小女孩？是不是脸上有许多伤疤的那个？”
“嗯。”姜渥丹点头。
五姨娘叹了一口气，像是早就料到了似的，随即目光扫过姜渥丹，眼神顿时变得软了起来：“你也被那些泼皮害了？”
她视线落在姜渥丹身上新添的几道伤口，嗔怒不已：“姑娘要对自己好一点，一天天的，在你这漂亮的脸蛋和身子上干些什么啊？”
“没办法嘛。”姜渥丹耸耸肩，一副无奈的语气，“生死之际，谁还顾得上这个。”
说着，她随手又踹了地上的恰拉扬几下，仿佛在踢一只无关紧要的破麻袋。
晏邦彦站在一旁，看得头皮发麻，吸了一口冷气——姜渥丹这力道，换作是他，怕也是要被踹得断几根骨头。
五姨娘看着这他俩，无奈地摇头，低声道：“你这丫头啊，倒是能在这世道活下去，可惜……她们都不懂。”
她的语气里透着意味不明的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