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业堂内很是宽阔,师席南向,布青缣素屏,男女院东西班坐各分五列,中间隔开三四步,每席设一案一矮脚方榻。

    男院有近百人,或坐或站,女院只十来人,倒是都安坐着。

    所有人目光都投向了师席下首——那多出来的、遥领众人的学子席位,以及站在一旁琼姿如玉的郎君女郎。四名青衣吏护卫在侧,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直射向出言不逊的太学生。

    青红快步入堂,同卫士一道,看了眼自家大人随意捏在指尖的号纸,应是从案上揭下的,写了‘西十六’三字。这席位原来摆放的位置可想而知。青红往女院席列扫去,也是眉头一扬:小姑奶奶何等人物,怎可屈居角落?

    谢玦手指微动,纸片瞬间碎裂,如雪花扬落。

    近者面色微变。

    “能者居之?”他淡漠斜睨那太学生,如视蝼蚁,“女郎之才,便是上舍首席之位,也可坐得。”

    众人哗然。

    正巧许博士领着助教走来,太学生涨红了脸道:“先生,请为学生释疑!此女院新弟子一无才名闻世,二未季考登榜,仅凭谢司主一人之言,便可无据占了首席位么!且她这席位也太过超众了罢!”

    太学以才论功,每季各学魁首均为其设首席位,以彰其荣。

    男院得魁,则设首排东一,女院则首排西一,断没有将位子独占鳌头的。

    有不少男院学生似想附言,然而一望女郎雪肤花貌淡然出尘,便难以恶语。

    女院西一位坐着的女郎疑惑道:“郑郎君,你认识这位新弟子?你怎知她未扬名于外呢?”

    那叫郑义的太学生只犹豫两息便直言道:“她姓林名溪,是国子监林司业之女。”见大多数人仍面露迷惑,他继续道:“也是沧海诗社赵娘子的表妹。”

    赵念期显然在太学颇有名气。

    一时窃窃私语纷繁。

    “赵娘子的表妹,莫非是那位刑亲克友、同上舍王文翰有指腹婚约的太原谢家外女?”

    “王郎君前些日在诗会不是当众说了,婚约之言无从查证,做不得数么。”

    “难道她是为着王郎君来的?”

    “是了,那日赵娘子不是拿了方帕子给王郎君看么,说是自家表妹绣的,绣工极好,王郎君当时只看了一眼便说‘太学女子官学初立时亦有针黹试科,然既以出仕为志,有学子复议称闺阁之技暇时怡情养性尚可,倒不好因此爱鹤失众,误了朝经暮史,方才废罢’,言外之意可让赵娘子脸红,只说‘帕子是表妹送她,她见之欣喜,方才与众人分瞧’。”

    有人叹:“赵娘子是体面人。”

    听者点头,此事明摆着是那林溪想托赵娘子绣帕传情,试探见王郎君不喜,才圆得话来,可见赵娘子进退得宜,十分周全自家表妹颜面。

    “紧要之处不应是刑亲克友么……”

    “难怪我一见她便莫名生畏。”

    “我亦如此。”几人面色惊异地附同。

    “可笑,我看你们多半是疑心生暗鬼。”有人不以为意,目光灼灼地盯着女郎,“那王文瀚实非良人,有机会我当劝告小娘子一二。”

    许博士见谢司主面色冷戾,凛冽煞气竟使他额上冒出冷汗,近处等人皆面色发白不敢再言语,唯远处末尾有几人还未察觉,他忙推了把助教,助教抹头大嚷了声:“肃静!”

    李元熙才翻检完林溪的记忆,那绢帕确实是林溪的,若要说送王文瀚,两分算林溪怀春之思,八分算赵念期的言语挑逗。

    一个封闭在府的怯懦小女郎,羡慕表姐能入太学,表姐又偶尔来找她说一些太学事,打趣她有个才华横溢的上舍未婚夫郎,说要给她二人作红娘,把林溪羞得讷讷无措,头昏脑涨的给了方帕子出去,最后也没敢直说送王郎,只期盼地望望表姐。

    “呵。”李元熙轻声冷笑。

    许博士莫名又是一颤。

    他忙清声道:“谢世子乃刑部阴狱司主,公正严明,自然不会无的放矢。谢大人既敢说林娘子可居上舍首席,那这外舍上席,如今让林娘子坐下也无妨,待三月后季考自见真章。”

    “先生!”郑义面上仍有不平之色,撑胆瞪向女郎。

    谢玦目光淬火,刚踏出半步,便被身侧人随意拂手拦住,他微愣的盯着胸前莹莹如玉的手指,视线不自觉随着过去,看女郎慢条斯理的抚袖,抬着清凌凌的一双眼,细声细气问那太学生。

    “小郎君,你质疑我,是为公,还是为私。”

    被那双含蕴着华贵气韵的眼全然直视,郑义一时的念头竟是受宠若惊——“她是在同我说话?”,再羞恼——“她看着更小些,为何要叫我小郎君!”,再再心虚,梗着气道:“为公如何,为私又如何!”

    “为公,可称抗颜直谏,自然磊落,若挟私逞辩,则流于下乘小人行径。君子疑则不言,堂堂太学生,道听途说嚼弄是非如村头懒汉,简直斯文扫地,不知所谓。”

    她言语轻细,然堂中百人无一不闻,顿有习武之人暗自惊奇。

    郑义与方才热议流言蜚语的那些人面色都红了又白。

    李元熙又问:“首席何在?”

    旁边一昂扬郎君迟疑起身,略揖:“在下便是。”

    李元熙只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许博士,你出题,我二人来答。”

    学子们纷纷亮起‘有好戏可看’的眼神。

    许博士在丞厅便对新弟子生出好奇,自无不应之理。他欣然颔首,取毫去素屏直书——

    今市有农易谷,粟五斗易菽三斗,菽七斗易麦四斗,麦九斗易稻十斗。甲有粟百石,问可易稻几何?

    齐地御洪,筑堤三千六百尺,初日筑二百尺,次日始每日比前日多筑二十尺。问几日可成?

    北冥有山,不知其高。立两标于平地,相去十丈。前标高八尺,后标高一丈。退前标三丈,适与后标视瞻参合。问山高几何?

    “此三题是我昨日拟来今日将授,你二人只需题出答案,不必赘写过程。”

    既是循序渐进的课题,难度自然合宜,底下有不少学生抄起纸笔开始算解,首席郎君正仔细顺清思路,便见那美貌女郎施施然上前取走许博士手中的墨笔,直接在素屏上依次写下三题答案。

    一百五十八石

    十二日

    四十五丈

    许博士张口结舌,直见谢司主躬身替女郎搁笔才回过神,炯炯直视,拊掌道:“林娘子当真大才!”

    一阵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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