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门主,你想清楚了!林池鱼是背负清沙州满州百万血债的魔女,你宁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同她结冥婚吗!”

    海平线将最后一点夕阳吞噬殆尽,只留下一片昳丽的暮紫,穿透层层沉云,掠过乌压压的人群,正映男子面庞。

    “为何不可?!”他的声音尖锐又冷,带着以一敌万的气势。

    大红喜袍被风吹猎猎,单薄的衣襟淌着血,洇湿点点深色。他却不在乎:“封印镇远魔剑的功臣配我一个灵界门主,绰绰有余!”

    “江门主,您坐拥灵境,最应明辨是非奸邪!您应该明白!纵然她自散神魂封印镇远,也赎不回那百万条命!恕我们不能答应!”宛如寒星的剑芒一道接一道亮起——

    男子冷然擦过唇边血,“拦我者,休怪我无情!”

    ……

    “算算日子,到今天,林池鱼死了该有一千年吧,怎么还这么晦气!”

    “砰——”的一声,瓷杯落地,接着传来一声低低的“哎呦”,跟着一道清冷的女声,“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刚刚我走神了,没烫着你吧。”

    讲话的修士望过去,见到一名着红配绿的女修,带着面纱遮面,可露出的那双眼眸黑与白极其纯粹,清冷透亮,十分动人。右眼眼尾坠着一颗颜色纯正的朱砂痣,为她平添几分妩媚风情,足已让一众人的目光多停留几息。

    此刻她正不紧不慢擦拭着她身侧那位男修被她洇湿的衣袍,关切的声音清冷温淡,却惹出一张大红脸,“姑娘不必,我掐个清洁诀便干净了。”

    女子动作顿住,镇定自若地收回手,“不好意思,在下修为不够,都忘记还有这等术法。”

    几人打量,这才发现她连洞明境都不是,这意味着灵脉都没有开,于是纷纷收回目光。那位“义愤填膺”的修士似乎忘记前话,不再吭声。

    不消时,人群中窸窸窣窣的声音又高,林池鱼辨别出那道声音,听见他语气轻松聊别的去了。

    她摸着眼尾那一点殷红似血的小痣,抹过鬓间并不存在的冷汗,将被风吹得有些零散的发丝别在耳后。

    习惯了习惯了。

    林池鱼淡淡扯起唇角。

    她重生已经有一些时日。

    除了容貌未变,故渊点上的红痣像刻进她的灵魂一样跟着她重生以外,浑身透着支离破碎。

    天道好轮回,前世天资如她,这一世是个魂灵残破,连灵脉都开不了的废物。

    这不是最挫败的。前世她已经预料到自己日后的名声,只是没想到,还多出一些始料未及的——

    卦算一枝独秀、不可一世的大师兄,如今魂离道消,长眠不醒,怪她。

    剑道造诣同她不差多少,一向轻狂傲物的死对头,堕入魔道杀人无数,怪她。

    千年前拦在她身前要捉她回去正道的竹马,冒天下之大不韪跟一个魔女结了冥婚,也怪她。

    ……

    还有现在,有什么风吹草动或不顺心之事,也是她的错。

    像这样的谩骂,甚至比这还难听的,林池鱼听过不少……到如今已经放平心态。

    她目光平静,向那位念清洁诀清洗衣袍顺便帮自己清洗瓷杯的男修道了谢,替她和男修皆斟满茶水,呷了口茶。

    她咂舌:有些平淡,不入味。

    “诸位稍安勿躁。”

    茶馆中央原本预留给说书人的位置突然走上去一个少年,年纪不大,气质挺沉。

    红茶香馆里的喧闹声竟自发地一点点压了下去。

    林池鱼同众人一般抬眸对他行注目礼,或者说,她从一进门便注意到这位少年。

    他身着墨绿道袍,腰间挂着一柄墨绿宝剑,但他好似只挂着当装饰品似的,手中另携一把折扇,捏在手中颠倒把玩。

    他起身前,一只刻印着咒文的纸鹤自他指尖飞走,折扇“啪——”的一声开展,掷地有声。

    “我门已演算到此地即将有一天材地宝出世,这段时间灵息不稳海域动荡生灵浮躁是正常之事。”

    天下一海四界一十三州,只有她出身的师门玄山,是这样式的门服;那只振翅飞远的咒文纸鹤,也是她们玄山特有的联络咒术。

    很显然,在座许多修士也都认得,再加上她那长眠不醒的师兄在外的名气,闹哄哄的人群瞬间被安抚下去一片。

    林池鱼暗暗点头,看来她前世当众同玄山割裂后,后续并未影响到玄山的威信。

    仍有急性子的人不耐地问:“那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一直守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别急别急,等一个最佳时机。”少年笑脸相迎,并不多语。

    台下人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跟他对峙,“就仗着只有你们玄山会算天天搁那故弄玄虚!你们玄山就来你一个,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拖延时间等着你们人一齐,好将它夺了去!又不是没出过这样的事情!”

    林池鱼看戏拂袖的手停在袖头,抬眸一扫,发现正是先前那位不痛不痒骂她的修士。

    台上少年如春风和煦的笑凝滞在脸上,挥扇的手也停住。

    屋内静了不少。

    有人小声嘀咕:“他提的是哪一回事?”

    知道多的人回:“还能是哪一回,玄山那位刚飞升就自散神魂而死的林池鱼,入天渊得镇远剑的那回。”

    林池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又来。

    一千一百三十一年后她才知道,当初她临危受命入天渊寻找镇远,是抢了别人的东西。

    那位提问的修士似乎并未听过,惊然追问:“既然是她主动抢的,她为什么又献祭神魂把镇远剑给封印了?”

    另外那位瞥了瞥四周,“嘘,我听说,镇远本是一柄辟天神剑,没想到在天渊生出一只魔灵,一双红瞳乱人心智,望一眼就能动摇道心根基。他跟随林池鱼一百多年,自然影响她颇深。”

    “林池鱼因此飞升之际走火入魔,携他连夜屠尽清沙州百万人。后来神志清醒,为了赎罪,自散神魂,把这魔灵连同镇远一起封在瀛海中心。”

    台上少年有意重咳一声,冷眼扫过来,二人立马有眼色地噤声。

    他旋而对上那位叫板的修士,指尖轻弹扇柄:“玄山有训,言必守,信必诺。既然这位同修不信我的话,便请按照自己的心意来罢。”

    他猛然合上手中折扇,扇头指向紧闭的大门,目光幽幽,“这位同修,若后续出了什么事,请不要责备在我们玄山头上。”

    这话激得那位修士腾地跳起,气冲冲朝大门的方向赶去,“老子好歹是个开元境的修士,比你这毛头小子高一阶,我就不信我一个人寻不到!”

    他打开大门,呼呼的风灌了一屋子,吹动林池鱼遮面的面帘。

    她连忙捂住,轻轻呼吐一口气。

    少年保持这个动作不动,悠然道,“在场其他不信我之言的同修,此刻也可以先人一步出发。”

    屋内又闹哄哄地响作一团,陆续走出去不少人。

    那位知之甚少的修士看到同伴稳稳坐着不动,与方才态度截然相反,十分奇怪:“你怎么不走?”

    “台上的人是玄山掌门的嫡传大弟子,远州的实际掌权人,愚蠢之人才……”

    他的话音被一道凄厉的呼唤掐断,“救命!”顺着敞开的大门涌了进来。

    高台上少年面色怡然气定神闲,满座修士脊背瞬间爬上麻感,正欲起身的悉数坐了回去,离门近者更是“啪的”一声又关上门,止停众人翻动的衣袍。

    就在此时,一只纸鹤忽现,立在少年指尖,他的面容瞬间温柔,声音却发聩,“开门,去救人!”

    林池鱼刚离凳子半边的两股又坐了回去,被人流裹挟着,默默起身走在中央,不突兀不显眼。

    那位叫板的修士有一句话说对了,没有什么最佳时机,那少年就是在拖时间等各大宗门的援兵到此。

    新生的天材只有一个,谁都想要。此处都是散修,修为参差不齐,尤其像叫板的修士这种,区区开元境就心比天高想只身闯一闯的大有人在。

    各大宗门既然拿了天下话语的权利,就要保证这个世道基本的安定。招来各大宗门训练有素的弟子护阵,能尽量少些人员伤亡最好。

    纸鹤发令,就意味着玄山甚至其他各大宗门援兵将至。

    她记得玄山如今的当家人是她的小徒弟,那么……她轻轻叹一口气。

    虽然再世为人,但一个人的样貌气息无法改变,熟悉她的人到她眼前,很快能认出她来。她目前并不想跟她们回去。要不是此时镇远界只有那一间茶馆可以待,她不想凑这热闹。

    “人在那里!”

    他们逆着风吃力地赶到瀛海海水漫涨之地,奔向大呼“救命”的修士。

    林池鱼定睛一瞧,露出水面最多的那位,正是方才跟她后辈叫板的修士。

    海面不断起伏奔涌,一寸寸地吞没岸上剩余的土地,从海面底下涌出无数道白色细丝,像无根的触手缠住浸入海水的每一个生物。

    镇远界随处可见生长着大片红山茶,靠近海岸线的树杈上已然包裹厚重一片,像吞噬蚕的茧。

    刚浸入海水没多久的散修明显好很多,只用跟四肢零星的细丝对抗。但情况也没好太多,细丝从修士身后不断偷袭,缠上臂腕的瞬间陡然绷紧,将他们禁锢钳制,迅速从海面拉入海底。

    修为稍强些如那位叫板修士还能与之对抗,不断挣扎着维持自己的脑袋露出海面嘶喊着请兵救援,修为弱些已经被拉入黑蓝海底没了呜咽声。

    眼见人来,他激动地挥手:“救命!”

    少年走在最前,步履缓缓,明显没有带着大家往他的方向走。

    “还有我!!我在这!!”他声嘶力竭。

    少年淡淡一瞥,没有改变行动轨迹。

    此刻他是这里的主心骨,他不敢去的地方别人也不敢去,一个个眼睁睁看着他能否自救。

    “陛下,我错了!我该听您的!我以后再也不骂林池鱼了!求求你救救我……”

    少年终于朝他歪了歪头。

    可惜为时已晚,这一瞬海下抽出新的细丝缠上他的嘴脸,让他再求救不得,拖着他一点点浸没海底。

    林池鱼沉了沉心,离开人流,纵身一跃,抓住他尚留存在海面上的那只右手臂,将他从白色细丝的拉坠下,硬生生拖拽出海面一截。

    没有修为,幸好她力气还在。

    从十七岁握剑起,她从未松懈过一日,右手那层起伏不平的薄茧便是证明。

    镇远是辟天神剑,由天地混沌之气铸成,重若天地身负千钧。百年提镇远,练习它的招式,以前她再如何“孱弱”,如今也能一力摧一城。

    她右手拽人,左手也不闲着,拉起缠在他手臂上的细丝,硬生生绷断。

    修士惊讶于她一个毫无修为且体态纤细的女修竟有如此大的蛮力,却顾不得旁的,连忙呜呜咽咽地说“谢谢”。

    林池鱼又如拔萝卜一般将他从海面下拔出来一截,可还没等到她将修士身上的白色细丝全部清除,海底突然地动山摇,惊起海面阵阵高浪,自发在海面形成一个无底的黑色漩涡。

    海面细丝陡然收缩,尽数往黑色漩涡里退,也不管是不是还拖着各种奇怪的生灵。

    红茶树干咔嚓折断,那修士下肢的细丝还未来得及解,一根细丝从林池鱼身后趁机偷袭,缠上她的腕,巨大的吸力迅速拉扯着她和修士朝黑色漩涡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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