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的时候,林池鱼特意拽住故渊的袖子,迫着他对她低头侧耳:“阵落山门外即可,你在门外等着我。”

    他们之间的距离那么近,这次还是林池鱼自己主动的,一旁站着的几人目光闪烁,总觉得经历过雍青的笼,她们的关系改变了什么。

    故渊带着两人降落到御灵门山门,目光始终落在林池鱼身上。

    下一瞬,他等来了神女回眸。

    神女清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游了神,见她薄唇微张,朝他眨巴双眼:“等我。”

    “等你。”他敛下目,乖巧温顺的模样,落在旁人眼里,像等待主人的小狗。

    绯常错开落在他们身上的目光,局促沉默地站在一旁,像到处流浪的小狗。

    故渊错过缠在林池鱼身上的目光,施舍与他一瞥,薄唇微微上挑,目送他落后林池鱼一步入这他瞧不起的山门。

    山门上苍龙盘卧,安然而眠,像是感知到他的气息,陡然睁目,眼神直直往向张扬抱臂站在空无一人的海岸边的他。

    他朝嘴边比了个嘘声,轻声道:“你敢吗?”

    苍龙瑟缩脖颈,选择闭目。

    -

    御灵门弟子入山门不能直接御器飞行。

    因着御灵门从外山门到内山门之间的两千七百台阶,每四百阶被云镜上仙设置为一个洗灵地,分别由白玉京七重天各重天兽守坐镇,如果直接御器从它们头顶飞过,则视为大不敬。

    御灵门每个弟子上下山,要诚心地走过这两千八百道台阶。

    至于他们的用途,林池鱼听茯苓说过,这是御灵门拜师学艺的弟子的第一道筛选试题,洗灵换骨,测验天赋,极其难过,谁去都要脱层皮,能撑过两千八百阶洗灵地入门的弟子天赋修为都不低。

    要说御灵门的弟子对什么最深刻,第一个想到的必然就是入门之时没什么庇佑经历的这一关,没有人想再经历第二次,所以就连御灵门最爱丢三落四的弟子下山的时候,身上阵玉也从不离身——这是遮挡洗灵地再次攻击他们唯一的方法。

    那么她,林池鱼,一个走后门进来,没有得到白玉京认可,且从未下过山的弟子,今日终于要被这七位兽守审判了。

    绯常以为她不知道这些,刻意同她讲了一遍,末了道:“有阵玉在身,……鱼师妹不用担心。”

    林池鱼微微笑,“非鱼明白。”

    她当然不用担心,因为她就是奔着他们来的。

    她抬步,拾级而上,走了一段距离,逐渐看清第一处洗灵地的兽守。神兽的雕像高大,眼睛紧闭,无形中给人肃然的威压。

    绯常看到那个雕塑,嘴抿成一条直线。

    但是直到林池鱼到那兽守跟前,它的眼睛也没有睁开。

    林池鱼落步于它身前,仔细端详着它的睡颜。

    她从见过他很多面,站在云镜身边时慵懒的模样,八门金锁阵闯阵成功后神圣的模样,还有千年前被她打得跳脚的模样……

    现在又见到它明知被她灼热的视线盯着而假装休寐的模样。

    林池鱼微微勾唇,又朝上走。

    第二个洗灵地处坐镇的兽守是玄鹭,不知是不是得到玄狮传来的讯号,也是飞羽遮目,一脸睡态。

    林池鱼眸间带笑,顿了一步就往上走。

    第三个玄雀同样如此……

    都是她的老熟人,却都不愿意见她。

    不用再往上看,林池鱼已经确定了。

    明明白玉京只有云镜这一个仙能出来,缘何此地会出现白玉京二重天甚至到七重天的兽守。

    而且这也太巧了。为何兽守偏偏请到七重天便戛然而止。当年她入白玉京,也是杀到八重天没过去。

    林池鱼沉思,云镜请这些兽守,用的是她的名头?可也不对,她死前杀穿白玉京七重天,那群人要恨死她了。

    林池鱼百思不得其解。

    身侧一直陪着她走走停停的绯常突然出声:“你日后打算怎么办?”

    “嗯?”林池鱼终于抬眼望向他,面带笑容,“师兄问这个做什么?”

    绯常望着眼前这些遮耳又遮目的神像,抿着唇:“不论你去哪,我想跟着你。”

    林池鱼面上笑容变淡,“师兄在御灵门待的好好的,跟着我做什么?”

    绯常突然朝林池鱼走近,快要跟林池鱼脚尖贴着,林池鱼止不住后退一步。

    他看着她,莫名想起来玄山相贴的衣摆,心情更闷,主动弯腰,朝她低声道:“我不想再待在御灵门,整天担惊受怕的日子我已受够。实话告诉师妹,我来自天渊,是跟着一个人从恶鬼地爬出来的,一直在找一个合适的时机离开御灵门,正好……鱼师妹给了我这个机会。”

    他一点点给她盘算:“我们两个人一起行动,他们便不会发现你之后过分针对你,我可以分散一部分视线。我会竭尽所能帮你,不会拖后腿。请你,离开的时候,务必带上我。”

    林池鱼眼底滑过惊然。

    她从没想过绯常会这么信她,轻易将他的全部暴露在她面前。

    她有些难以置信,“你不怕我祸水东引到你身上,就此一走了之?”

    “不怕,”他轻声道,却十分坚定,“我知道师妹是一个怎样的人。”

    林池鱼在一片愕然中点了点头。

    后续的路她心不在焉地走过去,没有再看一路上装睡的兽守,满脑子都在想绯常这个意外,以至于过了山门被绯常在前带着往内门走撞上余回京都不知道。

    绯常先顿步,低头轻声道:“见过余长老。”

    闻声林池鱼抬头,望见面带笑意始终温和看着她的余回京,慌忙低头跟着道:“见过余长老。”

    他手中执着心法,似刚讲学归来,见林池鱼这般模样也没恼,反而柔和笑着:“你们这是顺利解开雍青那个困笼回来了?真是后生可畏。”

    林池鱼忙道:“多谢余长老夸赞,沈师姐听到肯定高兴。此笼得以解开全靠沈大小姐和绯常。”

    她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绯常意会接着道:“师妹勿要谦虚,你也出了力。”

    林池鱼淡笑迎合回去:“还是师兄跟沈大小姐功劳最多,非鱼不敢居功。”

    余回京听完似乎满意,眼底笑容更深,将头往林池鱼身后望了望:“那我的徒儿灵懿呢?怎么不见她们同你一起回来。”

    林池鱼面上露出难色:“茯苓和沈大小姐冲在最前,都在雍青的笼中受了重创,我们将她们二人送到茯苓家中休息疗养,先行回来报告,稍后打算再去看她们。”

    余回京面上立刻浮现担忧,摇着头嗟叹道:“我早同她说过行事不可鲁莽急躁,她竟是一句话没听进去。”

    他细心嘱咐道:“好像内门试炼就差你们没报告结果了。既如此你们快先去见江长老,稍后去看她们的时候记得去本草司多提些珍贵药草送过去,就以我的名义取,本草司不会为难你们,算送个心安的祝福罢。”

    他背手书卷于身后,转身欲走,林池鱼和绯常一起躬身,“恭送余长老。”

    林池鱼先绯常一步正身,望着余回京的背影若有所思。

    她也不打算藏着掖着,直截了当地对绯常道:“师兄你去提交内门试炼的结果罢,我还有其他事要做。”

    绯常坚定应声,“你放心,有我在你身后。”

    林池鱼礼貌地回之一笑。

    -

    草木不动,风声不起。

    林池鱼熟稔地躲过内门值日,堂而皇之地闯进槐序居。

    等她再进到明镜里,故渊已经倚在剑旁等着她了。

    很明显故渊明白她在山门前的言下之意。

    林池鱼面色温和,“都解决了?”

    “当然,我是谁。”他浓黑的长睫抬起,红中一点漆瞳朝她扫过来,“那无常相同你说了什么?怎么耽搁这么长时间才到这?这可不像你。”

    剑上封印已然被故渊解掉,林池鱼再怎么拿也不会有讯息传到江淮序那里。

    她将他的问询当作耳旁风,上前掂起剑,抚摸着霜花剑身凹凸不平的精细花纹,“霜花,久违了。”

    霜花因她的触碰周身瞬间萦绕一圈轻盈的灵息,凝结出洁白的霜华。这一回,那一圈灵息终于不像碰到一堵铜墙,丝丝缕缕浸入林池鱼的灵脉。

    她拔掉剑上坠着的青色剑穗,搁在供案之上,引灵试剑,划开堂前神女相。

    神女相裂至两半,无依凭地飘摇落地,再不庇佑堂前虔诚跪拜之人。

    她将霜花收在腕骨灵脉,久违的融合感让她悬浮好多日的心终于落到实处。

    她朝向故渊,“谢谢。”

    故渊脸色立马由阴转晴,玩笑道:“这回给什么报酬?”

    林池鱼没恼,清澈的双眸正视他,“你想要什么?”

    他像是早有预料:“下一段路程,不准带无常相。”

    林池鱼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你先躲起来,余长老吩咐我去本草司领药材。”

    故渊面色一阴,却没说什么,按她的话立马原地消失。

    林池鱼眨了眨眼,不知道他去哪了,摸了摸发间娇艳欲滴的红山茶,去内门学堂同等着她的绯常汇合。

    “绯常师兄。”她喊道。

    林池鱼感觉眼尾红痣温度升高,灼烫着昔日伤疤存在的地方,烫得她眼尾有点幻疼。

    绯常应声,面上神情是难得的雀跃,“事不宜迟,我们去本草司。”

    她们到本草司时余回京已经提前打过招呼,一提他的名字那些医修前辈就拿出已经事先打包好的药材递给她们,简直省了她们不少功夫。

    林池鱼拎着药材和绯常一齐下山,一路的兽守仍像林池鱼上山之时的模样,各有各的睡相,直到经过第一个兽守玄狮,他不再似林池鱼先前见他那般酣睡,闭着的眼睛睁着,亮起金色的光泽,灼灼目视前方。

    林池鱼看了它一眼,与它的视线对上。她们谁都没有说话,却一切尽在不言中。

    林池鱼挑了挑眉,再也没回过头。

    -

    江淮序回来时日头已经偏西,在路上碰上收着书卷回来的余回京。

    他望着江淮序满脸惫色,甚至脸上还凝着一道血痂,面露讶然,“师兄这是怎么了?不是去玄山救人,怎么比绯常他们回来得还晚,是林沧泱那厮又找你决斗了吗?”

    江淮序推开余回京要上前来为他疗伤的手,“一些小伤,并无碍,师弟不用担心。”

    余回京收回手,眼温和笑着:“我就说绯常和非鱼都安然无恙,师兄怎么可能有事。那师弟就放心了。”

    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江淮序皱眉,“茯苓和沈灵懿呢?她们两个出了什么事?”

    余回京叹了一声:“我听非鱼说,她们两个是先锋,在困笼里受了伤,情况紧急,直接放在茯苓州修养,没回来。我听说便让他们带些药材去看看她们的情况。”

    江淮序点点头:“该是这样。”他心底却升起强烈的不安。

    一般这个时候,他总要去明堂里看一会儿霜花剑心才会安定下来。

    和余回京同路一段时间,他确定他无碍便同他别过,做自己的事去。

    江淮序颔首道别,一步不停地往槐序居去,直奔明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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