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这是什么?”地藏摩挲着刺猬后脖颈的凸起,“好像一个小圆疤。”

    “有吗?我没注意。”

    “一定是你扣掉了结痂。”

    “没准是你弄的呢。”刺猬躲避地藏的搔痒,“趁我睡着溜进我房间弄的。”

    “我溜进你房间,只为了干这件事?”

    “不然呢?”

    “你太小瞧我。”

    刺猬不理地藏了,地藏的手却仍在作乱,捏住她股线编成的项链绳的凤尾结,使底下坠挂的和田玉佛公完完全全走出衣领。地藏恶趣味地同佛公打招呼,还假模假样地问刺猬:“这是什么?好漂亮。谁送你的?”

    “你求来的,”刺猬气笑,“现在又问我?”

    “十多年了,”地藏的话写在刺猬的锁骨,“养的越来越透。”

    “你最好是在说玉。”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地藏嘴上这么说,手却不老实,握着佛公往衣服底下送,送到某处钢丝的边缘。

    “要死呀你。”刺猬缩了缩身子,挤开地藏的手。

    “才讨到老婆,不要死。”

    地藏还想再说点什么,气氛却被一阵铃声打乱,“什么事?快说!”

    刺猬撇过头去看车窗外的景色,又听见地藏冲电话那头的人发火道:“这点小事还要来请教我?之前怎么办的现在就怎么办!总结经验,懂不懂?所有事都要我亲力亲为,我还养你们做什么!就这样!”

    “不然你先去忙,我们改天再登记结婚。”

    “不行。”地藏收起手机,“我找人算了,今天最适合登记结婚。”

    “十五年才等来一个黄道吉日?”

    刺猬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竟然说出这般怨女的话。她比他先有了爱,在那些流窜、逃亡、东躲西藏的日子里,在不见光照的地下工厂不分昼夜的同化学原料打交道的日子里,是她比他先有了爱。

    他凭什么使她爱?她是个生意人来着,她惯常计算成本,她惯常预测收入,偏偏她在他身上栽了跟头——他是个鬼神莫测的人,不是商品,不是货物。他凭什么使她爱?潇洒又风流的男人是适合做恋人不适合做丈夫的男人,而对恋人应当索取,对恋人不值得投入许多爱。

    对谁都不值得投入许多爱,尤其是她这样的对自己爱得苛责、斤斤计较的人。情感是件罕物,她却大方的给他了,真是傻瓜,不知是爱情叫人变傻还是因着变傻才有了爱情,干脆把罪名全承担——总归她傻,总归她爱。

    而他呢?

    “不是十五年才等来一个黄道吉日,是十五年才等到今天的我们。”地藏拢回刺猬漂泊的思绪,“看镜头喽,笑开心点。”

    刺猬露出一个笑容,等待钢印把这个笑容困锁在结婚证上。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刺猬有些释然,她应该挽着地藏走出去,他架起胳膊,她没挽。

    “阿姐。”迪奇守在登记处门口,见二人出来,帮刺猬拉开车门。

    “改口喊大嫂了。”地藏屑了一眼迪奇。

    “不用,以前怎样叫现在还怎样叫吧。我喜欢做个有用的人,多过做别人的妻子。”刺猬说,“送你大哥就好,他有公事要忙,我自己走。”

    “你总说我不信任你,给你安全感你又不要。”地藏拽住刺猬的胳膊,将她揽进怀里。

    “我说你怎么还不走,原来守在这里讨我的感谢。”刺猬的鼻尖若有还无地蹭过地藏,在地藏有所举动之前,刺猬撤了半步,与他拉开距离,“我谢过了,吃你的西餐去吧。”

    “我是香港人,香港人是要吃早茶的。”地藏捧过刺猬的脸给了她一个深吻,“一起走,我有礼物送你。”

    回到别墅,地藏遣走一众小弟。看地藏摆弄一阵唱片机后,刺猬揶揄道:“已经是‘老夫老妻’了,不必有这些情调。”

    “哇。”地藏表情夸张,“三十分钟的‘老夫老妻’?”

    音乐还是淌出来了,温柔的泼洒,又温柔的将二人淹溺。

    “结婚快乐,”地藏抬出一堆礼物。

    “金表劳力士。”刺猬拆了最上方的盒子,“有够老土。”

    “喂,镶了钻的。”地藏让刺猬带上试试,“绿盘来着,很难得。”

    “还有什么?”刺猬兴致缺缺,继续拆礼物。

    “勃朗宁,方便你随身携带的。”地藏说,“你喜欢穿西装,之后配条枪背带给你。”

    “你是要我跑路?还是要我上前线?”

    “这么敏感做什么?我看到合适的东西就买给你喽。”地藏示意刺猬继续拆礼物,“还有好东西的。”

    “给我钥匙做什么?”刺猬说,“我有你家的钥匙,你也有我家的钥匙。”

    “给你新买了间屋。”

    “在哪里?中环?九龙?深圳?”

    “不在香港,”地藏喉咙隐隐发痛,咽了咽口水,“不在亚洲。”

    “看来是要我跑路了。”刺猬忍着泪,“还娶我做什么?”

    “我自私,每当想到日后可能再没有你我,就固执地要留住你一次。”

    他哪里是第一次要留住自己,刺猬回忆,有次他们两个大吵一架,她扬言要走,他居然放狠话,对她下追捕令。在机场她被他堵住,银晃晃的铐子咔哒一声将她同他锁在一起。

    如今他不需要那副铐子了;或许他需要,只是用在别处。

    “我还是喜欢你不正经的样子。”刺猬越过礼物走到地藏身边,若即若离的亲吻他,“有些男人等到老了才开始不正经,你一直不正经,我提前习惯。”

    “早说你喜欢不正经的,我擅长。”

    地藏在刺猬的惊呼声中打横抱起她。

    他们在梦中吻了对方许多次,于是此刻驾轻就熟,手掌抚过的顺序,嘴唇停靠的位置,浑然天成。爱人是一块秘密的奶油蛋糕,私有的品尝才能激发最大的美味,轻轻拭开包裹在外的白色,露出里面的柔软,探寻层层叠叠的柔软当中的新鲜樱桃。

    吃完已是大累,又做拥抱。

    “我最想要的礼物不是这些。”黑暗中刺猬的声音很轻,“等一切结束了,我们要一个小孩吧。”

    地藏翻身回避刺猬,但他肩膀簌簌地抽动,她知道他落泪。

    过了好久,地藏才用一种抽噎平复后的声音说:“我先补你一个婚礼才好。大着肚子穿婚纱,你要后悔一辈子。”

    “跟你之后我从没后悔过。”刺猬说,“原因有许多,不知何时竟多出一条我爱你。”

    “冯振国,”她说,“我爱你。”

    “林港生,”他也喊她的名字,“我从来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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