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武昌。

    某间不起眼客栈的某个普通房间里,一群汉子和壮妇正吵嚷着议事,他们的声音虽不至传到门外,但在屋内却显得格外喧嚣。

    借着这层掩护,藏于木柜中的一男一女开始窃窃私语。

    “王姑娘,你还好吗?”

    石青璇觉得自己挺好的,倒是紧挨着她的青年、也就是王小石,他看起来不太好。

    她既姓石,自然不是什么王姑娘。

    只不过她与王小石初遇那天,对方直愣愣地报上姓名,她便随口答说两人姓名里带了同一个字。

    一般人都会猜她以王、小为名,或者以石为姓,偏偏王小石来了一句,“姑娘竟然也姓王,王姑娘,我们真有缘分。”

    石青璇当时被这脑回路异于常人的青年噎了一下,但她并未反驳,而是默认了王小石对她的称谓。

    如今她听王小石喊过无数遍‘王姑娘’,渐渐从陌生到习以为常,若突然有人认出她,管她叫石小姐,她可能还反应不过来。

    “我没事,但——”

    石青璇凑到王小石耳边,两人的脸颊几乎贴在一起:“王少侠,你要是再往旁边缩去,必会闹出动静。”

    王小石止住了动作,可他的身体更加僵硬,俊秀的面容也更加涨红,他有些庆幸烛光无法从柜缝过多照入,这样王姑娘就看不见他的失态。

    “你别紧张,外面那些人武功平平,大抵发现不了我们。”

    实际上昏暗的环境并未阻碍石青璇发现王小石的异样,毕竟她方才都碰到对方的脸了,那股滚烫温度很难被忽略。

    若在平时,她说不定要顺势逗弄王小石一番,让他紧张得前言不搭后语、讲出些很好笑的话,但此刻就算了,她还要安抚他以防两人暴露踪迹。

    王小石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紧张还是羞窘,他只能艰难地集中精力去听外面那些人的交谈。

    他们正说到拐卖和残害儿童的话题,石青璇和王小石均是越听越愤怒,渐渐也顾不上其它。

    没过多久,一道低而疾的嗓音隔着柜门传来,那人让王小石出手加入战局,正有此意的王小石照做了。

    石青璇也跟着离开了木柜,但是从打斗开始,到死尸遍地,再到房中幸存者——握刀少女温柔、锦衣青年白愁飞、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双面卧底赵铁冷还有王小石之间的对话,她都没有参与其中。

    她在等,等到几名身着黑衣的男子携剑光闯入,她才低吟一句:“阴魂不散。”

    石青璇转动手腕,一支竹箫从她袖中划出,卷起无数道箫影,迎上直奔她而来的利刃。

    她一人一箫,却轻易挥飞剑刃,把那些训练有素的男子逼出房间。

    直至此刻温柔、白愁飞和赵铁冷才发现房中还有预料之外的人,他们不由暗自心惊,因为这说明石青璇的隐匿功法十分高超,如果她要悄然给他们扎上一刀,他们将防不胜防。

    石青璇没有在意集中于她身上的审视目光,她像破空的箭矢般疾速跃出房间,显然要去堵那些黑衣男子。

    见状,王小石也顾不上同白愁飞和温柔交谈,他一边击退想要灭口他的赵铁冷,一边喊着‘王姑娘’追了出去。

    等他追到客栈外,那几名黑衣男子已经被打得半死不活,而石青璇安然无恙地站在一旁,连裙摆都没有半分皱褶。

    “王姑娘,你打算杀了他们?”

    王小石天性仁慈,很难对人下杀手,但他自己如何做是一回事,王姑娘要如何做又是另一回事,毕竟那些人原本打算害她。

    石青璇摇了摇头。

    她依次卸了那些黑衣男子的下巴,防止他们咬舌或饮毒自尽,随后轻哼一声:“如此穷追不舍,你们青衣楼还真是敬业。”

    没错,她正在被追杀。

    石青璇常年隐居蜀中幽林小筑,未曾卷入江湖恩怨,身为邪王石之轩和慈航静斋传人碧秀心之女,就算爹不管娘早逝,凭着父母的威名,本也不该有人招惹她。

    然而要置她于死地的人是石之轩的手下安隆和徒弟杨虚彦。

    安隆脑残,他疯狂崇拜石之轩,要替石之轩杀女证道,杨虚彦也脑残,他想抢夺被石青璇保管的武功绝学秘籍《不死印卷》,似乎忘记如果石青璇死了、秘籍的下落将成为无解之谜。

    石青璇被迫离开幽林小筑,途中遭到安隆和杨虚彦围攻,所幸有人援手,她才摆脱了他们。

    那个人就是初出茅庐、怀揣着一颗热血侠心的王小石。

    围攻失败后安隆和杨虚彦不再出现,但针对石青璇的追杀没有停止,只是换了一批袭击者。

    现在紧跟着石青璇不放的是江湖组织青衣楼的杀手。

    这个组织规模不小,她和王小石打退了一波,未到半个时辰,另一波就冒出来了,他们并不能造成伤害,却折腾得两人身心俱疲。

    “我们绝不会出卖雇主的信息……”

    青衣楼杀手恶狠狠地瞪着石青璇,他们以为她留活口是为逼问花钱买她命之人的身份。

    石青璇不想问他们雇主的身份,她知道要杀她的人只有安隆和杨虚彦,也知道他们为什么不亲自动手。

    因为她的生父石之轩是个脑残,真脑残。

    石之轩患有精神分裂症,据说是修炼的两门武学心法相冲兼之爱妻碧秀心死亡的刺激所致,他时而为残忍无情的野心家,时而为忧郁多情的慈父。

    若石之轩无情的人格占据主导,安隆和杨虚彦的行为正合他意,但若他变回慈父,惊闻他们要害自己女儿,说不定会杀他们泄愤,所以那两人只能隐于幕后买凶。

    石青璇不愿多想她那位生父,她俯视着其中一个杀手,终于开口询问:“你们靠什么追踪我?”

    她自蜀地来到湖北,横跨三省,衣服穿的是普通粗布裙,五官也调整扮丑,却没能让青衣楼杀手跟丢。

    杀手一言不发,继续倔强地瞪着她。

    石青璇没有发怒,也没有威逼利诱,她用肯定的语气自问自答:“是气味。”

    杀手大惊:“你怎么知道……”

    石青璇挑了挑眉:“哦,原来真是气味吗?”

    她只是在外表、声音和气味三个选项中赌了一把,并且她赌赢了。

    她想如果在大事上自己也有这种运气就好了,但事实是她更容易带着敌人一起倒霉,这大抵是某种……对倒霉鬼的补偿?

    杀手被她气了个半死,现在仅剩一口气了。

    石青璇不在乎,她已经得到了答案,或是安隆和杨虚彦,或是最开始追杀她的那批青衣楼杀手,他们在她身上留了某种难以被发觉、却又特殊的气味。

    问题问完了,这些杀手自然就没有价值了。

    “那个双面卧底不是招来了官府的人吗?我就再送一个功劳给他们吧。”

    石青璇朝王小石抱怨道:“他们真是好命,人贩子有金风细雨楼的人设局去抓,青衣楼杀手又有我们一路白送,换我去吃公家饭早升到京城去了……”

    她知道王小石想放过这些杀手,她自己也想放过他们,只不过他是心软,而她却是明白死亡并非最痛苦的后果。

    这些杀手的内力筋脉被她废掉了,他们无法逃狱,青衣楼这种利益至上的组织也不会为已废的棋子劫狱。

    如果他们没有害过除她之外的人,结局就是在牢里孤苦余生,如果他们还造过杀孽,仇敌自会上门痛打落水狗。

    因此,当官府的人来到客栈外准备接回湖北巡抚的儿子等被拐儿童时,他们最先看到的却是一地黑衣男子和绑在他们身上的白色粗布。

    那块粗布显现着鲜血写就的一行大字——官府能不能别再偷懒,青衣楼杂鱼很难抓吗?

    在场的官差面面相觑,一时间分不清这到底是做好事不留名还是挑衅。

    *

    “王少侠,这一路上你多次相助,我心里非常感激。”

    石青璇一边在市集中寻觅香料铺,一边准备和王小石告别:“所以我不能带给你更多麻烦……”

    王小石原以为她要像先前那般、用清越甜美的嗓音表示谢意,却未料她的目的不是道谢,而是道别。

    “我没觉得麻烦。”

    王小石的笑容顿时垮了下来,他现在活似一只被雨淋湿的、蔫头耸脑的小狗:“王姑娘,你身边的危险太多,那两个围攻你的高手、还有耗不尽的青衣楼杀手,他们皆非善茬,我必须把你安全送回家才能放心。”

    回家吗?

    石青璇一时失神。

    五岁以前,她和爹娘生活在幽林小筑,娘总是吹箫作曲,爹会弹琴相和,而年幼的她不懂看眼色,偏要各处闹腾,把娘的注意力从爹身上引走……那是她的家。

    后来呢?后来她爹石之轩输了一场比武,为此出走数年,她娘碧秀心开始专心研读丈夫留下的《不死印卷》,耗尽心血至死。

    三口之家分崩离析,石之轩不敢见她,她也不认石之轩。

    幽林小筑不再是石青璇的家,只是一个安全、无人打扰的居所。

    在安隆和杨虚彦打上门后,那里甚至失去了安全性。

    石青璇无法回去,但她要怎么对王小石解释前因后果呢?

    如果不说清楚,王小石没把她送回家就不罢休,但如果实话实说,这个心地热忱的青年定然更不能放她独自逃亡。

    她正纠结着,忽闻一阵清脆的咕噜声响起。

    石青璇缓缓低头,盯着自己的肚腹处——这段时间她不是在被追杀就是在被追杀的路上,没时间吃也没时间睡,器官都开始抗议了。

    现在她不需要纠结了,她需要尴尬的笑,并在心中诅咒害她陷入这种境地的安隆、杨虚彦和那劳什子的青衣楼总瓢把子。

    不过王小石当然没有取笑她,他只是做出恍然大悟的情状:“王姑娘,原来你饿了,我现在就去买吃的。”

    他转身走了,而留在原地的石青璇懵了。

    她刚才是不是想要和王小石道别来着?正题就这样被揭过去了?

    石青璇怔愣片刻,原本有些复杂的愁绪渐渐散去,被哭笑不得的心情所取代。

    她心想,王小石就是那样的人,所以他会在初见时对她施以援手,会在游览黄鹤楼途中发现卖艺的侏儒不是侏儒、而是被人为残害的儿童时执意探究真相。

    于是两人出现在那间客栈,险些卷入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的斗争。

    石青璇正回忆着王小石的路见不平事迹,巧合的是,刚走到香料店的她也遇上了需要路见不平的情况。

    她来香料店是因为不确定自己身上吸引青衣楼杀手追踪的气味存在何处,衣服、头发、皮肤皆有可能,换衣和沐浴就不够保险,她只能选择采购香料,以味祛味。

    可当她站在店铺前,里面的柜台却已被砸得稀烂,香水香膏散落满地,而三个少女被一群流里流气的男人围在中间。

    “如此貌美的小娘子,一人就迷死哥几个了,三人更是疼爱不过来……”

    “我们人也不少,可以轮流嘛……”

    流氓们的污言秽语惹得三女既愤怒又恶心,其中身穿鹅黄色裙裳的少女忍不住吼道:“滚开!否则等楚大哥来了,我定让他打趴你们,然后亲自撕烂你们的嘴、打断你们的腿!”

    黄裙少女的言语极具攻击性,一时镇住了那群流氓,可惜没有行动,终究无法吓退他们,反而让他们更加急切:“好泼辣!看来带你们回去后得先折了你的硬骨头……”

    他们开始拉扯三名少女,竟像要当街强抢民女。

    “住手,你们不怕官差来抓吗?现在住手,我们还可当作无事发生……”

    看上去最年长也最沉稳的少女试图搬出官府来吓退流氓,她在这种危急时刻还能保持清晰思维,不免让石青璇侧目。

    岂料为首的流氓居然不是流氓,而是湖北巡抚夫人娘家的侄子。

    石青璇看了看身边置身事外的民众,暗道难怪无人敢出面阻止,原来是这流氓有地头蛇背景。

    眼见少女们要被拖走,她们口中的楚大哥也没有出现,石青璇叹了口气。

    她蹲下身捡起地面的几小罐香膏和几块碎石,香膏塞进怀中,碎石则捏在指尖,注入内力掷在那些流氓身上。

    须臾间,他们尽数倒下,眼睛干瞪着、却一动也不能动。

    石青璇熟悉人体各穴位所在,甚至能不知不觉间令人暴毙,但她不喜欢那种干脆的做法。

    就像她废去青衣楼杀手的经脉让他们做一个废人,她废去这群流氓的行动能力,让他们做一个植物人,他们保有意识,却什么也不能做,随便哪个手无寸铁的受害者都可轻易折磨他们。

    在一片惊呼声中,石青璇并未驻足,她悄然动手,也悄然离开。

    对她而言,低调行事很好,没有人发现她做过什么,她省去了很多麻烦和暴露身份的风险,同时也达成了目的,

    “恩人,请留步。”

    好吧,是她以为没人发现她做过什么。

    石青璇已拐到偏僻小巷里,那三名少女却仍追了过来:“多谢您相救,可否让我们报答一二……”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石青璇不方便与旁人产生过多交集,只能拒绝她们的好意,况且——她看了那个沉稳的少女一眼:“姑娘,你本就有反击之力,仅因大庭广众之下无法施展,就当我代劳好了。”

    在流氓拉扯她们之际,这少女指缝和袖间暗器泛起的冷芒没有躲过石青璇的目光,她心知若非刚才围观的民众太多,恐怕不用她出手,那些流氓就已被射成筛子了。

    所以她说自己是举手之劳,也并非谦辞。

    少女摇了摇头:“无论如何,方才多是冷眼旁观者,唯有恩人出手相救,还请恩人留给我们名姓和住址,供我们登门道谢……”

    “有缘自会相见,无缘便当是萍水相逢一场,只要姑娘们平安就好,不必谢我。”

    石青璇走得潇洒,她哪里料到她和这几位少女的确有缘,第二天就重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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