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慈举办改名宴的时候,叶兰绡正举着水管冲地上的马尿,此时身上满是臊臭味。

    这是方知慈来到夕园后举办的第三个宴会,第一个是洗尘宴,庆祝她康复出院;第二个是生日宴;第三个则是这次的改名宴。

    方知慈本来想把所有的宴会放在同一天举行的,但她和人闲聊时得知夕园的宴饮之风非常盛行,只举办一次宴会完全收不回礼金,于是分成了三次。

    邵知慈每次都收礼金都收到手软,谁不知道她是治愈邵峋疾病的最大功臣。

    邵峋在那次打过她之后,情况就越来越好了,终于能分得清梦境和现实了,邵峋如今正是依赖她的时候,简直到了要星星不给月亮的程度。

    王鳏夫叫她:“叶兰绡,你的好姐妹如今晋升了,没请你喝喜酒?”

    叶兰绡听了他的话,都不带停顿的:“哦?我几时有好姐妹了?”

    方知慈的改名宴没请她,她并不怎么放在心上,说到底,她们其实并不太熟,只有一些萍水相逢的情分。

    何况,有谁会想要在大喜的日子请那些知道自己黑历史的人呢?

    叶兰绡舒适地躺在草垛上,手里拿着一本书,正是那本《旋覆花梦》。

    这些天里,她已经小小地试探了一下邵家的反应,这一试探收获巨大,他们把她以前的行李找回来了!但当她提出想走出夕园或者和外界联系时,则收获了对方的冷脸和警惕。

    叶兰绡只得暂时作罢。

    她终于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耐心和真诚读起了《旋覆花梦》,越读越感到震惊,这本书其实并不完全意义上是用英语写的,而是加入了很多梵语、吐火罗文、西夏文等世界上近乎绝迹的语言,再将那些语言拉丁化,用英文字母的形式呈现!

    她不由对这个作者的博学和深邃感到震惊,也对这个作者想要传达的信息越来越好奇了。

    她甚至得到一个惊人的结论,读《旋覆花梦》最好的地方就是在夕园的马厩里!

    因为别的地方会说“吐火罗文的文献资料已经没有了”,或者“世界上并没有所谓的西夏文字典”,但邵家有!知名学者宣布的绝迹并不算真的绝迹,邵家宣布的绝迹才是真的绝迹!

    叶兰绡找过邵知慈三次,三次都是向她要孤品的语言学习资料。邵知慈如今是能出入内宅的十几分之一,而她并不是。

    她忽视掉邵知慈越来越冷淡的脸,只觉得那些书籍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有重逾千金的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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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兰绡刚翻译完一段话,便听见有几人的脚步声传来,她不热衷于和人打招呼和攀谈,只把身子往高高的草垛深处陷了陷,隐去了自己的身形。

    “那副画真的是你补充完整的吗?”邵峋激动的声音传来。

    邵知慈说:“除了我,还能有谁?”

    “和你一起来的那位姑娘呢?她会不会画画?”邵峋问。

    “她不会画画,只是个会拔花生又犯了罪的农妇而已。”邵知慈说。

    “你补充的那幅画,里面的是什么花儿?”邵峋又问。

    “是野菊花!”邵知慈笃定地回答,她小时候在乡间见过无数次的花。

    叶兰绡却在心里说,不是野菊花,是和野菊花很像很像的旋覆花。

    她想起小时候和父母一起去采野菊花和旋覆花,她问母亲,应该如何区分两种花,母亲开玩笑地说:“诸花皆升,旋覆独降,你把野菊花和旋覆花同时丢进水里,浮在水面的就是野菊花,沉到水底的就是旋覆花。”

    她真的很认真地去做实验,实验结果却并不如母亲所描述的那样。

    叶兰绡心想,原来邵知慈是因为那幅画和她生分的,那以后能不去见她就不去见她好了。

    邵知慈如此尽心竭力地经营着在邵家的一切,她没想过要去破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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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底,A市已经摆脱了暑热,A市的贵人们空前热爱起了户外运动。

    叶兰绡懒洋洋地骑着马往外遛,不养马不知道养马是一件多麻烦的事,养马可比养猫养狗麻烦多了,至少它们不用天天遛,但马却不管刮风下雨,需要天天遛。王鳏夫说,如果有一天不遛马,马就会变成软腿马,再也没法威风凛凛地站在赛场上了。

    叶兰绡有时候觉得王鳏夫在整她,一开始一点养马的知识都不教给她,让她坐了很久的冷板凳;后来又一下给她定了一百多条养马守则,这还不加上他随心所欲的补充条款,这板凳一下又太热,要把她烫伤了。

    不过她也不太介意就是了。

    王鳏夫气喘吁吁地跑来跟她说:“快,别闲着了,贵人们明天要来马场赛马,赶紧随我去布置赛场!”

    叶兰绡把手头的资料细心地收了起来,拎起一块指示牌便跟在王鳏夫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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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晴空万里,无数身着骑马装的贵人们出现在了夕园的马场。

    叶兰绡的视线在人群中逡巡,迫切想找到哪怕一个熟悉的身影,只需要一个熟悉的身影,就能帮她把消息带出去。

    终于,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那声音曾让她极度厌恶——那声音来自于张思泽。

    尽管张思泽没有取得好成绩,但还是凭借家里的关系进入了A市的医科大学学医,就像他的祖祖辈辈一样。就算他一辈子也学不会用手术剪打结,他也能在父辈的余荫下成为一个颇有名望的医生。

    张思泽跟在他的父亲张从文身后,有人跟张从文寒暄:“大张医生好啊,小张医生也来了,现在只差老张医生了,一门三名医,大张医生真是好福气!”

    张从文听了来人的恭维,颇为受用,在人群中大笑起来。

    叶兰绡实在难以想象张思泽治病救人的样子,他不杀人就要烧高香了。

    叶兰绡目不转睛地盯着张思泽,但他们相隔太远了,张思泽没有看到她。

    否则,按照张思泽的尿性,只要发现了她,肯定就会忍不住出言讽刺她或者修理她——这样将会引来别人的关注,她在夕园的事就能传出去了。

    叶兰绡这辈子第一次希望张思泽能讽刺她,她怀疑自己已经疯了。

    马场上传来一阵喧嚣,叶兰绡望过去,只听一个娇俏的声音在说:“你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究竟是哪里来的!我要和邵峋哥哥一起!”

    原来是贵人们举行男女共乘赛马,那名女子和邵知慈都想和邵峋组队,邵峋头疼地看着当前的局面。

    那女子叫庞恩,祖上和邵家是世交,邵峋的曾祖父和庞恩的曾祖父曾是官场同僚和多年知交。总之吧,这些世家之间尽是些错综复杂的人情往来,邵峋不愿意多费什么心神,大多数时候都和稀泥。

    邵知慈是个冲动的个性,庞恩也一辈子没受过什么委屈,两人居然当着众人的面打了起来,你扯我头发我抓你脸颊的,把一干人等都看懵了。

    “别打了,我跟她一组!”邵峋远远指着一身马仆装的叶兰绡说。

    叶兰绡一时收获了赛场上所有人的目光,叶兰绡看见——张思泽终于发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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