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峋不知从哪里新请来一个厉害的催眠师空无。

    这名催眠师据称来自于某特殊部队,治愈过无数在战争中经历心理创伤的士兵。

    叶兰绡知道他有点不同寻常,甚至可以说得上有神通。

    有一回她跟随邵峋去参加宴会,回来的时候下大雨,叶兰绡无聊打开了车里的flood awareness map洪水地图,上面提示归程路段有个涵洞有水灾隐患,便随口说了一句:“这雨再这么下下去,涵洞会不会因为积水过多而无法通行?”

    催眠师空无于是对着窗外的雨说:“别下了!别下了!”

    瓢泼大雨立即变成了小雨。

    他又指着天骂骂咧咧:“让你别下你还下?没完没了了还!”

    雨立即停止了,不多时太阳便出来了。

    叶兰绡目瞪口呆地看着大雨转晴的天空,她敢说这是她二十一岁人生中最不可思议的事件之一。

    叶兰绡有时听邵峋和空无打禅机和辩经。每当这时候,叶兰绡总感觉她面对的是两个和尚。

    但邵峋最常做的还是让空无帮他催眠,他对回溯前世有一种狂热的兴趣。

    有一回他们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来回溯前世,早上的时候,两人面上都带了些颓丧。

    叶兰绡推着早餐车刚一进屋,空无就拉着她,问她:“你觉得人可以凭借神通改命吗?”

    叶兰绡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引用了一段经典:“释迦摩尼是古迦毗罗卫国释迦族的王子,后来居萨罗国王的军队大举进攻迦毗罗卫国,释迦摩尼作为当时首屈一指的‘圣者’,曾三次出面调停——但仍旧未能改变释迦族被灭族的命运。”

    她刚一说完,空无和邵峋都一脸高深莫测地望着她。

    “你的意思是:神通不敌业力,数术难篡因果喽?”空无接着追问。

    “不然,你所引用的‘业力’和‘因果’都是佛学里的概念,我并不是一个佛教徒,因此并不热衷使用这些概念,如果必须让我对‘命运’有所定义的话,那我会说:‘君子不言命,养性即所以立命;亦不言天,尽人自可以回天。’”

    叶兰绡是一个热爱思考的人,她念书时思考的问题大多数时候都很实际,比如如何快速洗头洗澡,如何避免花粉过敏,如何在考试中揣测出题人的意图拿到高分……

    来夕园后,她才开始大范围涉猎社科类丛书,思考一些玄之又玄的哲学问题,但对“命运”——她似乎天然对这个话题过敏,就像看见令她过敏的蔷薇科植物一样,她会迅速逃离。

    所以她会说——君子不言命——别给我扯什么“命”不“命”的,不爱听呢。

    空无夸奖道:“一直以为你只是好看而已,想不到还挺聪明。”

    自此以后,叶兰绡总感觉邵峋看她的目光中多了一些什么。

    ==

    邵峋的病情稳定下来后,叶兰绡很快开始了第二次唤醒仪式。

    她这次模拟的是“分离”。

    叶兰绡疑惑地问钟皓光:“为何才出生没多久就要分离啊?”

    钟皓光说:“实际上,你模拟的那个人就是出生没多久后便与父母分离的。”

    “行吧。”叶兰绡蜷缩成婴儿的样子,将自己用一块布包好,一边吮着手指,一边沉沉睡去。

    她在睡梦中醒来。

    她刚一睁开眼,眼前便划过一道鲜红的血迹。

    她看见她的父亲死在了一个身披甲胄的人的剑下,而她所在那处华丽的宫殿,早已血流漂杵。

    叶兰绡吓得一动不动的。

    她的母亲被绳索捆绑着,正跪在地上哀求那个刽子手:“请您替我松一下绑,我的手酸痛得不行了。”

    刽子手也许看她是一个娇弱的女子,放松了警惕,真的给她送了绑,想不到她母亲性子很刚烈,一被松绑后立马拿起地上的剑自刎了。

    她死时直直看着叶兰绡的方向,没有闭眼。

    刽子手被突如其来的意外弄懵了,他眼神里闪过痛惜:“既然放不下你的女儿,又为何要自尽呢?放心吧,我会替你抚养她。”

    刽子手抱起叶兰绡的襁褓,放在她母亲的怀里,叶兰绡触及了母亲尚有余温的身体,立马放声大哭。

    叶兰绡哭得昏睡过去,好久才从另一重梦里醒来。

    钟皓光正给她热牛奶,他把牛奶往奶瓶里灌,并把奶嘴塞进了叶兰绡嘴里。

    “宝宝,不哭了,喝牛奶了。”钟皓光像哄婴儿一样哄着她。

    叶兰绡抽抽搭搭地说:“这种模拟也太真实、太残忍了吧,我真的感觉他们是我的父母。”

    钟皓光说:“宝宝,这次模拟不算成功哦,婴儿是不会对死亡有这么深刻的痛感的,你代入的是自己的情绪。”

    叶兰绡立时止住了哭泣,她突然想起了邵峋,她说:“我现在才发现邵峋的世界有多悲惨,因为在他那里,一切生命都是老旧的循环往复,所以婴儿不代表新生,他们代表的其实是死亡——每一个婴儿都是从死者那里刚刚过来的。”

    钟皓光一听叶兰绡谈起邵峋,脸上立马露出不高兴的表情。

    “宝宝,这次仪式不成功,要再进行一次模拟。”钟皓光眼里没有了笑意,叶兰绡简直觉得他在惩罚她。

    叶兰绡又跌入下一重梦里,再次经历父母的惨死。

    叶兰绡昏昏沉沉地醒来,觉得嗓子发干,她暗想自己一定是哭得太多了。

    她照了一下镜子,眼睛有些红肿。

    夕园外面正张灯结彩地举办宴会,正是一年一度的花灯节,叶兰绡心想,这一觉也着实太长了,竟然从早上六点睡到了晚上六点。

    她不知被钟皓光多少次送进离别仪式里,她每一次都哭到不能自已,哭到最后她都哭不出来了——她怀疑她已经没有了眼泪。

    叶兰绡于是得出结论:在钟皓光面前,邵峋是绝对的禁忌。

    ==

    这几天邵峋要面见重要的客人,放了叶兰绡两天假,叶兰绡觉得肩上都松快不少。

    会客厅里,食户们已经将满厅珍馐撤下,只有零星几个老饕还在喝酒。大部分人都跑到外面的街上看花灯去了。

    叶兰绡没法在没有邵峋允许的情况下出府,因此自己从厨房找了些食物,坐在会客厅里吃起来。

    吃到一半,梁峪宁和王瓒来了,梁峪宁妖冶的脸似乎变得清正一些了,也许是即将走上工作岗位吧。

    “回国了吗?”叶兰绡问。

    “对,大四在国内的银行实习,以后都不走了,留下来建设祖国。”梁峪宁说。

    “你呢?”梁峪宁问,“还会回去念书吗?还是继续留在邵峋身边工作?”

    想到学业,叶兰绡感到一阵心痛。

    她一言不发,拿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这是一种入口味道极好的接骨木酒,但后劲也很足。

    这片接骨木种植在A市著名教堂十字架的阴影之下,据说某国王妃很喜欢喝这种酒,在一次节目中大力推广,世界各国的名流们都上门求购,邵家只能摊摊手,表示自己消化都不够。

    梁峪宁很久没看过叶兰绡了,他惊觉她比上一次更美了,而且,她身上多了一种世家大族涵养出来的气度,他甚至在她身上嗅见了一种只有邵峋身上才有的冷冽清贵感。

    王瓒看见梁峪宁望着叶兰绡痴痴的眼神,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了:“你为什么要一直看她?人家心里压根没有你。”

    她气得一个人跑上街去看花灯。

    叶兰绡酒量浅,几杯酒下肚便觉得有些醉了。她走到窗户边,打开窗子透气。后来还觉得热,便把外套也脱了。

    梁峪宁过来,喂她喝了一杯水。

    叶兰绡微醺的脸上没有了清醒时的距离感,她双颊酡红,眼神迷离。

    梁峪宁喉头滚动,如果在两年前,他会毫不犹豫地吻下去。

    但此时,他只想背着她去休息,他不想让外人看见她这个样子,也不想她在风口受凉。

    王瓒买了花灯回来,看见梁峪宁正要背起叶兰绡,便帮叶兰绡拿着外套。

    醉鬼的体重会骤然增加的,梁峪宁发现叶兰绡变成了一摊泥,这摊泥连鞋子都穿不住,鞋子从脚上掉了下来。

    王瓒哈哈大笑,拿出手机拍下叶兰绡的醉态——她一定要发朋友圈,让同学们好好嘲笑她一下。

    她把叶兰绡的球鞋用鞋带拴起来,挂在梁峪宁脖子上,还把叶兰绡的外套拴在梁峪宁腰上——梁峪宁乐于接受她这种摆布。

    王瓒知道,如果在平时,他早就拒绝了,但因为对方是叶兰绡,只要有关叶兰绡的一切,梁峪宁都是那么乐于接受。

    她看着梁峪宁背起叶兰绡走远,发了一个热热闹闹的三个人的朋友圈。

    然后,她突然蹲在地上,不可自制地痛哭起来。

    梁峪宁第一次走进叶兰绡的房间,他替她用热水擦了擦脸,把她塞进了被窝。他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你二十一了,我也二十二了,我们都到了法定结婚年龄,我可以来娶你吗?”

    似乎怕她没听见,他还把这句话写在了一张纸条上,放在了叶兰绡的梳妆台上。

章节目录

旋覆花园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云烟满纸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云烟满纸并收藏旋覆花园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