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那中年男人一提气,喝道:“好家伙,动兵刃罢!”

    其余几人闻言,纷纷提起武器,冷冷瞧向树上那人,只待他衣袖一动,便与他拼个死活。

    大雨仍在下。

    这时,忽听一人低低地道:“姊姊,咱们快走,躲得远远地!”

    原来,花小蝶去后,心中惴惴不安,转身跳下田埂,偷偷儿的返回来,心道:“若这些大哥大姊果真将姊姊杀死,我便为她埋了尸罢!”

    然而,等了一会子,竟又来了一个人,似乎要和这群大哥哥打起来。花小蝶见他们如一动不动,似冰冻了一般,心下稍宽,便猫着身子从田埂下爬上来,拉着殷若花便要走。

    她的语气极轻,极细,蚊呐一般。

    但这些人武功高强,内力自是不弱,她语气虽轻,却也尽数被他们听进耳中。听得她们要跑,但此时大敌当前,却不敢转身阻拦,生怕树上那人忽然发难,置他们于死地。

    殷、花二人正一步一步地往外挪动,忽然,只听一道破空声响,一根细白绸带如灵蛇一般从雨雾之中甩来,方触极殷若花腰畔,绸带一卷,又听他冷冷道:“收!”绸带划出一道弧度,卷她腾空而起,往树颠飞去。

    花小蝶眼随绸带转一圈,“哇”了一声,忽见身边已空无一人,方回过神来,咚咚咚跟着追了过去。

    跑得几步,只见树下有一只雪白的狼正盯着自己,一时呆在原地,不敢往前迈一步,瘪了瘪嘴,双膝一软,跪在泥泞地上,对树上那人道:“我姊姊是好人,求你莫杀她才好!”

    话音犹未落,只听身后有人骂道:“小姑娘,你莫被骗啦,若这女魔头是好人,天底下便再没坏人了!”

    另一人道:“他砍断我两条腿,烧坏人家半张脸,又抢了人家的儿子,害了小命,这算是好人么?”

    花小蝶扭头瞧向他们,眼中露出一丝迷茫,她心中实不明白小叫花姊姊的为人,但见她送自己家去,又为自己打伞,不惜湿了半边身子,心中一暖,便认定她是个大大的好人 。

    一阵叫骂声中,只听一道冷冷的,淡淡的声音从头顶飘下来:“是好是坏,我自有定夺。”语罢,那人展开“凭虚御风”轻功,脚尖在树枝上一点,身子如纸鸢般斜斜飞起,转眼消失在朦胧烟雨中。

    02

    深夜。

    雨后,冷月明亮,天边北斗七星大如碗口,遍地清辉。

    湿润的空气中夹杂着草木芬芳,山中弥漫着淡淡白雾,微凉。

    殷若花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泥泞中,身上衣衫尽数湿透,一时如坠冰窖,冻得打摆子。

    她双手环肩,缩着脖子,连着打了七八个喷嚏。

    山路湿滑,她在树下拾了一根木棍当做拐杖,借着月色,缓慢前进。

    救她的那人已不见了,只留下那只雪狼跟在身后。她停,那雪狼便停,她走,那雪狼便走,大有监视之意。

    那人说来也奇怪,他只在树上飞,却不下来走路,殷若花跟不上他,他便往前去了,在下一段路等她。她本欲趁此机会逃命,但见雪狼幽幽绿瞳盯着自己,似乎只要她稍有异动,登时扑上来撕咬,便一时不敢造次。

    不知走了几时,展眼到得次日,天蒙蒙亮时,她才拖着身子,一步一步走进城中。

    甫一进城,只见道路中间立着一个白衣人,四周房屋低矮,泥泞满地,他仿若从冰天雪地间走来,一尘不染。

    殷若花仔细一瞧,只见他身姿修长,眉眼如画,如珠似玉一般,说不出的好看,神情却说不出的冰冷。

    他腰畔挂着一支碧绿清透的短笛,除此之外,身上再无其他装饰。

    殷若花见他气质非凡,认出他便是救自己之人,旋即上前几步,讨好地道:“多谢你救我啦!”

    那日,她虽听他说什么“梅花崖的人,只能我来杀”,但到得今日,他还未伤自己一根毫毛,面相也不是那般凶神恶煞,心中又敬,又怕,只出温顺乖巧的模样,盼他手下留情,饶自己一命。

    正自思索,忽听那人冷冷道:“进去。”

    殷若花“啊”了一声,只见他伸出手指,缓缓指向街边一家才开门做生意的成衣铺。殷若花垂下脑袋,看了看自己又湿,又脏的衣服,心道:“他这般干净,许是见我脏兮兮的,不大欢喜,才要我去换衣服。”

    思及此,便转身走向成衣铺。成衣铺老板年见是一个脏得发臭的小乞丐,正欲出来赶人,但见是个女孩儿,便露出一个微笑,从兜里掏出两个铜板儿扔给她,微笑道:“快去罢!”

    殷若花只觉难堪至极,正要转身离去,忽听一人道:“让她换衣服。”

    老板眼神一亮,眉花眼笑地道:“ 这小妹子是公子的丫头么?”

    白衣人道:“不是。”

    老板娘见他衣衫干净至极,却并不华丽,心道:“这人瞧着不一般,也不知有钞没钞?”

    念头一转,又想:“这小地方难得见这般神仙人物,这张脸便当做付过银子了。”

    眼珠儿一转,朝殷若花招手,笑道:“罢了,给你一套穿穿也无妨。”

    俄顷,老板又带着殷若花走了出来,此时,她已换上一身干净的粉色衫裙,乌发梳成两条大辫子,脸上的污渍已洗干净,露出一张秀美脸蛋儿。

    老板眼神不断在白衣人脸上打转,嘴里却夸着殷若花:“这小娘子也是个标致美人……”话头一转,问:“敢问公子贵姓仙……”

    “乡”字方及齿边,四五粒熠熠生辉的珍珠已落进她手里。

    那白衣人淡淡道:“够不够?”

    老板眼神一直,掌心握紧,眉花眼笑道:“够够够,再买十套都还剩呢!”说完,眉头微蹙,心道:“若要找钱给她,还得去典当铺瞧瞧。”待她回过神来时,那两人已走远了。

    殷若花换了身干净衣衫,身上大为舒服,但昨夜淋了一场雨,又受了一夜的寒,只觉嗓子干哑,脑袋闷闷的,不住的吸鼻子,一时提不起精神来。

    整个人好似被霜打的茄子,蔫了下去,只耷拉着脑袋,默默跟在白衣人身后。

    忽然,只见一辆青帷马车缓缓从前方驶来,拉车的马儿十分神骏,鬃毛柔顺,打理得十分干净。赶车的是个年轻人,皮肤略黑,衣着倒也干净体面。

    马车转眼便近在眼前,只见那白衣人一闪,马夫“吁”的一声,勒住了马,叫道:“作死么,不要命了?”

    那白衣人一径行至车厢前,挑起车帘,向里头一瞧,道:“让我坐。” 说着,已闪入马车中,只听车厢立传来一声尖叫,旋即奔出两名少女。

    两名少女脸颊微红,见一只白狼跟着窜进车里,眼中闪烁着又恐惧,又好奇的光芒,不住朝车里看,一时手足无措。

    殷若花正看得起劲儿,忽听那人冷冷道:“跟上。”

    殷若花回过神来,行至车厢前,便伸手去挑车帘。手指尚未触碰到车帘,直觉被一股无形的气息弹了一下,身子一歪,险些栽下车去。

    她堪堪稳住身子,干巴巴地道:“ 干么?不是叫我跟上么?“

    那人道:“你身上脏,弄臭了车子。”

    车夫见这白衣人将马车据为己有,忙跳下车来,看向其中那红衫少女,问道:“小姐,这……这……要报官么?”

    那红衫白裙的少女脸颊绯红,道:“这位公子既借马车一用,你便听他的话,载他一程罢!”语罢,又小心翼翼地问:“不知公子要去何处?”

    话音方落,忽见车帘一晃,一颗晶莹玉润的珠子飞出来,不偏不倚,正好卡在她腰带里,珠子如小儿拳头般大,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七彩光芒,好看煞人,少女一呆,只听一声极淡的声音道:“赶车。”

    那车夫赶车出了城,一面扭头问路,一面驶车前行。

    不知行过几时,殷若花靠在车柱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睡梦中,只觉身上又冷,头又疼,车又颠簸,如身在一只颠簸海上的渔船上,睡了醒,醒了睡,浑浑噩噩,毫不知事。

    不知又过了几时,只觉额头温热,只听有人喊道:“啊哟,不得了,这小妹子发热了 ,烫得很哪!”

    殷若花被人摇醒,撑开沉重的眼皮,只见眼前尽是白茫茫一片,四周皆是连绵起伏的雪山,一阵寒风吹过,冻得她扑簌簌地抖。

    她坐起身,咽了咽口水,只觉喉咙奇痛无比,一开口,却是嘶哑无比:“这是哪里?”

    车夫道:“这是雪山,是这位公子要小人来的。”

    听见“公子”两个字,殷若花霎时记起来,眼前这白茫茫的雪原,便是那几人说的“梅花崖”。

    这时,只听那车夫连连道:“不敢,这可不敢,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转头一瞧,只见那车夫一面说着“不敢”,一面将几片金叶子塞入腰间,眉花眼笑地调转车头,离去了。

    那白衣人和雪狼走在前,殷若花慢吞吞跟在后,不多时,来到一处山崖前。

    放眼四周,既没有房子,也没有人家,若住在这里,不说饿死,冻也冻死了。

    不由得偷偷瞧一眼白衣人,心道:“住在这种地方,莫非真是神仙了?”

    这时,只听雪狼在崖下“嗷呜”一声长啸,雪原里一遍遍回荡着“嗷呜”“嗷呜”的狼嚎声。

    俄倾,只见白雾缥缈之间,崖上缓缓垂下一样物事,将垂至地面时,只见原来是一只用三条碗口粗的铁锁勾着的小木船,穿上有篷子,垂着幕帘,可遮蔽风雪。

    白衣人向她望一眼,冷冷道:“进去。”

    殷若花知这小船是要载自己上崖去,但见崖高云深,若这锁链忽然从中间断了,岂不是摔成肉酱?心中不由得害怕。

    但在白衣人冰冷的注视下,仍然慢吞吞缩进棚子里去,雪狼亦跳上船,半坐在船头。

    棚子温暖如春,垫着一张夕阳毛毯,殷若花身子一晃,再坚持不住,一跤坐倒在毯子上。

    方坐稳,只觉船身晃动,而后缓缓向上升去。

    帘子被风吹开一个角儿,帘外飘着浓浓白雾,如置身云端。

    俄顷,小船微晃,稳稳落在地面上,殷若花掀开幕帘,只见雪狼忽地一跃而起,在空中翻了一圈,旋即轻飘飘落在雪地上,奔入梅花林中。

    殷若花哆哆嗦嗦,小心翼翼跨下船头,只见四周平坦宽阔,零零星星散着七八间茅草小屋,小屋之间也东一株,西一株栽着红艳艳的梅树。

    此时梅花开得正艳,与白四周雪相映,白的更白,红的更红。

    忽然,一道又稚嫩,又清亮的声音叫道:“大哥哥回来啦,大哥哥回来啦!” 话音方落, “吱呀”几声,木门依次打开,纷纷探出一个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旋即从里头跑出十七八个小孩童来。

    他们见了殷若花,纷纷围成圈,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甚是好奇一个。殷若花亦打量着她们,只见这些孩童不是瘸腿,便是瞎眼,长得奇形怪状,鲜有端正的,心中大为惊讶。

    一个缺了门牙的小男童拉了拉她的衣角,问道:“大姊姊,你是谁呀?”他说话时牙齿漏风,众人一听,咯咯笑起来。

    另一个生着眼花的小女童拍手笑道:“ 这也不懂,真笨,她是大姊姊呀!”

    那小孩道:“我只见过大姊姊 ,没有见过姊姊!”

    小女孩道:“ 这有什么没见过的?有爹爹就有娘,有哥哥就有姊姊。”

    那男童道:“我只见过大哥哥,没见过爹娘。”

    殷若花听他们叽叽喳喳的说着话,热闹非凡,大出她意料,但觉孩子纯真可爱,心中欢喜,微微一笑,忽觉头晕眼花,一跤栽在雪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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