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还劳烦大哥放我下崖。”

    她这时才仔细瞧清他的模样,长眉飞鬓,凤目清亮,十分俊美,眼神却是冷冷淡淡的,无嗔无喜,六根清净。

    白衣人道:“你到崖边去,自有人送你下去。”

    殷若花脚尖微动,却又顿住,瞧了他一眼,红着脸道:“我还有一事相求……”

    白衣人道:“怎么?”

    殷若花道:“我……我……我身上一文钱也没有啦,大哥可不可以……借我几多钱 ,来日当还!”向别人借钱,总是一件很尴尬的事。

    白衣人摇摇头:“我没有钱。”

    殷若花正想说“好罢”,忽听他又道:“这个行不行?”

    抬眼一瞧,只见他手中忽然多了一个竹纹白绸宝袋,宝袋略微鼓胀,显是塞满了物事。

    殷若花接过一瞧,袋中尽是一粒粒珍珠宝石。她从未见过这许多奇珍异宝,登时吓了老一大跳 ,只捡了几粒光滑发亮的小珠子,便将宝袋还给他,不住的连连道谢。

    “这些已很多了,多谢大哥出手相助。”

    白衣人见她拣了几粒,心中虽觉少了些,却并不劝诫,只将宝袋塞入怀中。

    殷若花正欲离开,忽然想到只听旁人叫他做“梅花公子”,却不知真名又叫什么,忍不住回头问道:“敢问大哥尊姓大名?”

    那人沉默片刻,缓缓吐出三个字:“萧别情。”

    02

    殷若花乘着小船下了梅花崖,只见白茫茫一片大地,甚是干净,走在积雪上如行之云端。

    她走了许久,方到得一个镇子上,去点当铺当了一颗珠子,换了些票子和碎银,又雇了一辆马车转回村子里去看望花小蝶。

    高高的山下,有一座小小的村庄,小小的村庄里有一户小小的茅屋,小小的茅屋外围着一圈小小的篱笆,小小的篱笆上缠绕着翠绿藤蔓,淡黄色的小花迎风飘动。

    殷若花站在篱笆外,只见一个乌发侧拢,戴着碎花头巾的少女正撒玉米粒喂鸡吃,一面撒,嘴里一面发出“嘬嘬嘬”的声音。

    殷若花心下一喜,招手喊道:“小蝶妹子,小碟妹子!”

    一面喊,心中一面不自在:自己喊自己的名字,还有些不好意思呢!

    那小少女闻言,转身向这边瞧来,忽地眼神一亮,放下簸箕,快步奔出门来。

    甫一出门,便伸手握住殷若花的手,欣喜地道:“好姊姊,你来啦!”说着,拿眼睛打量她,见她换了身干净衣服,脸白白嫩嫩的,心下甚喜,道:“看来那些人没有伤害你,我好欢喜!”

    殷若花见她又是欣喜,又是担忧,显然真正关心自己,心中一阵感动,反握住她的手 ,一一回答:“我来看你啦。他们没有伤害我,我没事。你怎么样呢,过得好么?”

    花小蝶微笑点头:“很好。”

    其实,自打那日殷若花被白衣人掠走后,她心中甚为担忧,心中时常想:“那些瞧着不像良民,万一将花姊姊杀了,随手将她尸身扔在沟里,也无人为她收敛,当真可怜!”待想去寻她,却又觉天地茫茫,不知何处去寻,是以这些日子忧心忡忡,便不大有胃口。

    今日见她好端端的归来,心中很是欢喜,沉甸甸的忧愁霎时飘散,笑嘻嘻拉着她问东问西。

    殷若花注视着她,微笑道:“看见你好,我便宽心了。”

    正说着,忽然听一个人问道:“小蝶蝶,这女娃儿是谁,你的朋友么?”

    两人一齐看去,花小蝶叫了一声“娘”,笑嘻嘻道:“这是我在镇子上认识的花姊姊,今日来我家做客……”

    语罢,“啊唷”一声,伸手一拍脑门,嗔道:“都怪我糊涂啦,尽顾着说话,忘了请姊姊进来喝口水,歇歇脚!”一面说,一面牵着殷若花的手朝屋内走去。

    那妇人约莫三十来岁光景,圆脸,塌鼻,中等个子,身姿壮而不肥,脸皮如一块逐渐风干的橘子皮,颇为沧桑。鼻侧两条深深的法令纹如两条小水沟,加上一双三角眼,瞧起来便显得刻薄了些。

    殷若花看见她,一时只觉又陌生,又熟悉,又心酸,心中暗暗叫了声“娘”,忽又忆起前事,她被娘卖入张府中当丫头后,娘每月来找她时,拿了钱便走,不再同她多说一句话。

    直到她被人推下水死去后,便不知娘和兄长以后怎样了。

    思及此,心中五味杂陈,干巴巴喊了声:“大婶,您身子好啊?”

    花母上下打量她几眼,“哎”了一声,一双死气沉沉的双眼忽然露出笑意,笑道:“瞧起来倒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我们小蝶蝶能和姑娘这样的贵人儿交上朋友,倒是她八辈子的福气了!”

    殷若花生的唇红齿白,甚为秀美,细眉飞鬓宛如灵蛇,又添了几分英气,犹如一支红艳艳的玫瑰花,虽引人驻足观赏,但若伸手去摘,又免不了被刺伤手指。

    村中女孩儿每日下地干活,性格大多淳朴,开朗,不似这般娇艳,村里人又从极少见过什么大家小姐,今日见她长得貌美无比,气质非凡,花母打量着她,心中不由得生出一分敬意来,不敢大声说话。

    花小蝶见娘笑了,心中甚是欢喜,笑意更灿,说道:“正是,这位姊姊人很好。那日我在卖豆皮卷儿,忽然下了大雨,我又没有带伞,还是姊姊送我回来的呢!” 她将那日相遇之事禀于母亲,却并未提及那段奇人异事,只怕惊吓了娘亲。

    花小蝶拉着她进屋,引她在桌边坐下,又忙端上一杯热茶、一碗煮花生来,笑道:“好姊姊,你且在这里坐一下,我去炒饭给你吃!”

    殷若花正要说“不必了”,花小碟已咚咚咚跑进屋里去了。

    她不听殷若花说话,只因怕她脸皮薄,不肯吃。

    她觉得,大凡有客人来家做客,甭管问人家吃这个不吃,吃那个不吃,只管拿了出来待客,人家若喜欢吃,便多吃,人家若不喜欢,就不吃。倘若问人家吃不吃,便有失待客之道。

    花小蝶跑进屋中,对她娘道:“娘,家里还有鸡蛋没有,我炒个饭给花姊姊吃。”

    她娘正在择菜,闻言,往屋外瞧一眼,伸手招花小蝶过来,悄声问道:“这位姑娘是镇子上哪个老爷家小姐?你怎会交到这样的千金小姐?”

    花小碟见娘说话小心翼翼,知她心中胆怯,便笑道:“娘,花姊姊不是哪个老爷的小姐,也是个可怜人儿……”

    说着,将初见殷若花时情景说来给她娘听,她娘听了,松了口气,点点头,嗓音也大起来,道:“柜子里恰好还剩一个,就用那个罢。”

    花小蝶“哎”了一声,打开了碗柜门,只见土瓷碗里放着三个鸡蛋,愣了一下,一时不大乐意,心道:“怪道娘要问我花姊姊的身份,原见她不是大家小姐,便说只有一个鸡蛋。幸好花姊姊不知此事,否则可要伤了她的心啦!”

    一时垂下眼睫,悠悠叹了口气,悄悄捉了两个鸡蛋,割了一劫腊肠,往灶边去了。

    殷若花喝了半碗茶,剥了几颗花生,见花小蝶在灶边忙前忙后,便起身去走去帮忙。

    此时灶火已烧起来,只见她用勺子舀了一小块猪油放进热锅里,猪油被热锅化开,一阵香气扑面而来。

    接着,她往碗中打了两个鸡蛋,用竹筷搅拌后倒进热油中,只听“唰”的一声,鸡蛋便如开了花一般,白花花的甚是好看。

    花小蝶顺手将两大勺米饭拍在蛋花上,大勺在锅中搅拌起来,待米饭炒出来颜色,赶了切碎的腊肠进锅,一只手取来一个罐子,只见罐子里装着腌制的细碎辣椒,她揭开罐子,用勺子舀了一点红艳艳的碎辣椒放进锅中,大勺搅动几下,霎时香味更浓。

    这种辣椒是自家腌制的,在当地叫做“砍海椒”,可用来炒菜增味,也可下饭。

    花小蝶给殷若花装了满满一碗饭,每装一勺,勺子便往下一压,直到米饭冒尖儿,才递给她,笑道:“姊姊多吃一点,若是不够,我再去给你炒!”

    殷若花笑道:“够啦,真是多谢你招待了。对了,大婶吃了么?”

    花小蝶道:“锅里还有呢,我娘说她现在不饿,一会子再吃。”

    花小蝶本不饿,但又怕她一人吃饭,心中难堪,自己便也装了半碗饭,两人一边吃,一边闲聊。

    花小碟悄悄地问她,那日被白衣人捉去后,到了哪里去?

    殷若花一一给说了,花小蝶闻言,心中甚是惊奇,感慨天下竟有这样的地方,这样的人儿。殷若花回想起来,心中亦觉神奇。

    两人说得正入迷,斑驳木门“吱呀”一声开了,转眸一瞧,只见一个长脸蛋,眉目俊秀的少年走了进来。

    花小蝶笑着招呼道:“哥,锅里有饭。”

    那少年微微一笑,眼神看向殷若花,便走了过来,朝她做了一揖,温声道:“姑娘好 。”殷若花起身回礼。

    花小蝶道:“这位是花姊姊,花姊姊人很好,那日天下大雨,她还送我回来呢!”

    这少年正是花成蜜,花小蝶的哥哥,在学馆里念书。

    花成蜜闻言,微微一笑,又向殷若花作了一揖,道:“多谢姑娘冒雨送我妹子回家。” 语毕,对花小蝶道:“这位姑娘是你的朋友,也就是我们家的朋友,好生招待了。”

    村里人家待客向来热情,虽不懂大户人家言行礼数,但若客人到访,便将家中好吃好喝的拿出来招待,不住地劝人吃,生怕人家饿着了。

    因着花成蜜整日在学堂念书,学到不少人情来往的话术,说话便文绉绉起来,村里人大都夸他说话好听,像大户人家的公子爷。

    用完饭,花小蝶又握着她的手,欣喜道:“花姊姊,你来瞧我,真是多谢你记挂了,今日就在我家歇觉,等一会子我烧水给你洗澡,好不好?”

    殷若花见天色渐晚,心中又恋家,来了便不愿走,顺势应下:“好,多谢款待啦。”

    花小蝶告知花母此事,花母不咸不淡应允下来。

    到得夜晚,花小蝶烧了热水与她洗澡。殷若花沐浴毕,穿了衣服出来时,花小蝶已铺好床被,两人各自梳直了发,歇了灯,上床歇息。

    一缕月光斜斜自窗缝中照进来,映亮桌上一盆月季花。

    花小蝶双手覆盖身前,盯着屋顶,问道:“对了,姊姊,还未请教你姓名呢?”

    殷若花与年少的自己并肩而躺,正兀自出神,感慨世事奇幻,忽听她问自己姓名,便道:“我……我叫殷若花。”

    心中却暗暗的好笑:“我叫花小蝶,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呀!若我说出来,定吓你老一大跳。”

    花小蝶不过十三四岁年纪,殷若花却已有十六七岁,年纪比她稍长几岁,个头也比花她略略高些,倒真似姊妹一般。

    此时以旁人眼光去看,见这小少女又热情,又纯真,小小一个甚为可爱,心中不禁升起怜惜之情,暗暗下定决心:“虽已避过那个雨夜,阻止了哥哥为找她而断腿,由此一来,便不被娘卖给人当丫头,便也不会遇见董星潭了。但一世甚为漫长,却不知此后她是否会有其他危机?但不论有什么危机,只要自己在一日,便护她一日。”

    02

    展眼次日,用完早饭后,殷若花便告辞了。

    花小蝶推着车与她一同行至镇上,两人分别时,花小蝶忽然叫住她,双手麻利地卷了几个豆皮卷,用油纸袋封好塞给她,眼中露出不舍之情:“姊姊,你留着路上吃,以后你办妥了事,再来瞧我,好不好?”说着,只觉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不知怎的,自己虽与花姊姊相识不久,心中却觉她格外亲近。且自己与花姊姊说得来话,真当她是亲姊姊一般。此时她见殷若花要走,心中竟大有不舍。

    殷若花见她泫然欲泣,心中一软,伸手摸摸她的头,柔声道:“你宽心,待我到了京城,我会给你写信的。”

    花小蝶脸一红,道:“我没有读过书,不识得字。”话语一转,又笑道:“不过我哥哥识得字,我可以让他念给我听啊。我听了之后,再念给他听,让他帮我写信,这样我就可以和姊姊说话了!”两人当下拉钩,约定日后再寻机会相见。

    殷若花雇了一辆马车,启程前往京城。

    到得午时,只觉肚子饿了,便打开油纸袋,取出豆皮卷来吃。余光一瞟,只见油纸袋里有一根红细细的红绳子。

    她探手进去,捏了红绳一端,只见红绳上串着七个铜板,眼圈不由得一红。

    夜晚,花小蝶赶了鸡回笼,梳洗毕,回到屋中准备歇觉。

    掀开被子时,只见被褥上放着一把碎银子。

    她“啊”了一声,心道:“花姊姊落了钱啦!”

    她忙将银子捧起来仔细数了数,用一块布包起来,仔仔细细放在床垫下,喃喃道:”等下次姊姊再来瞧我时,我便还给她,还不知她失了钱,怎样焦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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