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门山到了,本次列车开往亚拉腊山方向,下一站,迦密山……”

    地铁门“嘭”地一声被扯开,外面站着两个从头到脚被白色防护服包裹着的医护人员。

    看见医护人员,车里拥挤的人群默契地让开一条路,乐晴得以看见骚动发生的现场。

    一个背着黑色电脑包的男人倒在地上,脸色蜡黄,手脚像上了发条一样抽搐着,嘴角渗出血沫。

    即使是这样,他的右手依然保持将手机举在耳边的动作,手机里传出来模糊不清的声音。

    “你已被解雇,请于三个工作日内完成交接。”

    手机那头不断重复着一句话——你已被解雇,请于三个工作日内完成交接。

    手机这头被解雇的人已经没有办法回应。

    站在左侧的医护人员偏头对准对讲机,发出冰冷的机器处理过的声音:“目标角色已死亡,建议两分钟内进行人道主义清除,避免污染进一步扩散。”

    已死亡?目标角色?人道主义?清除?污染?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乐晴看着那个正在抽搐的人,怎么也不像是已死亡的状态。

    乐晴想阻止,可她压根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自己又是什么身份,出面阻止会发生什么。

    游戏么?

    对讲机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对面的命令传达下来。

    “两分钟内清除污染源,一分钟内清洁列车。”

    收到指示,两名医护人员不再犹豫,从人群中穿过,朝那个仍在抽搐的人走过去。

    他们熟练地拿出一只浅蓝色的袋子平铺在地上,一人抬头,一人抓脚,一百多斤的人在他们的手中像一条软面包,被提起放进袋子里包裹起来。

    拉链被拉上,裹尸袋自动排出内部空气,紧紧吸附上那个人的躯体。

    那个人还在抽搐。

    医护人员不是救人的吗,为什么会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当作“污染源”清除?

    乐晴看不懂,并且大受震撼。

    但是她下意识觉得,如果医护人员把那个人带走,列车开动,会有无法挽回的后果。

    乐晴抬出一只脚,试图阻止他们。

    列车车厢里闪烁着红色的光,车门依旧敞开。

    是列车上的乘客,他们的眼睛在发光。

    乐晴阻止的动作顿在原地,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他们在看着她。

    如果她阻止列车的发动,他们会将她撕成碎片,然后把她当作污染源清理出去。

    医护人员像没有看见乐晴一样,训练有素地把裹尸袋里抬了出去。

    “滴——滴——滴——”

    地铁门上方橙色的警示灯开始闪烁,发出警示音。

    列车马上就要发动了。

    医护人员退出地铁的同时,两个穿着白色防护服、穿蓝色长靴的人一齐迈进地铁车厢,他们的手中拿着一枚纽扣大小的药片。

    有了先前的教训,乐晴尽量将自己的存在感降低,在事情弄清楚之前,她选择躲在人群里。

    清除污染源是带走发病的人,清洁列车又是怎样,像清洁工一样擦拭发病的人接触过的地方或人?可他们什么都没带,除了手里的药片。

    清洁人员手里的药片在进入车厢的瞬间发生变化。

    浅蓝色的光点从药片中释放出来,像菌类释放出孢子,像路灯黑夜下游荡的灰尘。

    孢子是脱离亲本后能发育成新个体的细胞,灰尘是物质粉碎后产生的微小颗粒。

    也许是死亡,也许是新生。

    浅蓝色的光点和她看到的那些死去怪物碎裂的命珠看上去是一样的,可它们是同一种物质吗?

    直觉告诉她,是。

    污染源由已经死去或即将死去的生物产生,死去的生物又被用于清洁污染源。

    太荒谬了。

    可乐晴不得不暂时保留这一猜测,毕竟这个世界的诡异告诉她,不要用常理来思考,否则,怎么解释她被鲨鱼吞下后没有死,反而来到了这个奇怪的地方?

    光点吸附上列车上的每一个角落,那个人躺过的地方,亮着灯的车厢顶部,还有站在车厢里的人,光点像被磁铁吸引的铁屑一样,吸附上每一处可以吸附的地方,除了乐晴的四周。

    可清洁人员也像没有看见一样,确定光点覆盖乐晴之外的地方之后,就收好药片,离开了。

    “滴——滴——滴——滴——”

    橙色的警示灯跳成红色,地铁门在清洁人员退出车厢之后迅速合上。

    列车继续前进,裹尸袋里的人已经不动弹了,不知道是发病死了还是被闷死了。

    车门合上的瞬间,停滞的时间流动起来,车厢里僵硬的乘客也变得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低头看着手机。

    恍惚中,乐晴忽然觉得回到了她还在写字楼坐地铁上班的时候。

    可她明明早就离职了。

    站在乐晴背后的人正在给手机里的联系人发语音抱怨。

    “亲爱的,你再等我一下。我今天下班本来就晚了点,刚才车上还有个人突然发病,耽误了地铁运行……你放心,我们分手一周年的纪念日我肯定会陪你一起过啊。”

    短短几句话让乐晴后背发凉。

    她以为车上的乘客都是去上班的,可实际上他们是在下班路上。

    她以为刚才的诡异是时间停滞了,可时间一直是流动的。

    还有,分手一周年的纪念日,为什么要和前男友一起过,她还叫他亲爱的?

    乐晴忍不住转了个方向。

    那个女生还在跟对面的人聊天,即使乐晴压根没看见对面有回应,甚至手机屏幕都没有亮过。

    “迦密山到了,本次列车开往亚拉腊山方向,下一站,锡安山……”

    乐晴在地铁里越待越觉得害怕,索性在地铁开门的瞬间冲了出去。

    像是闯进一片喧嚣,地铁站台没什么人,却比拥挤的车厢更热闹,等待地铁的乘客都在闲聊。

    还是不对劲……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尝试过召唤系统,可系统好像被什么强制干预了,她只能听到接连不断的电流声,到后来,她什么都听不到了。

    此刻,乐晴只有一个念头——离开地铁站。

    乐晴找到楼梯,逆着人群往上走。

    地铁站里的暖气开得很足,乐晴甚至能感受到头顶呼呼吹下来的暖风。

    顺着出口的指示牌,乐晴很快就看到了离她最近的三号口。

    拐过一个转角,乐晴看见了通向外界的电梯。

    电梯是往下的,电梯的尽头,幽深、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见履带没入无尽的黑暗。

    电梯那头是什么,某种奇怪生物的嘴吗?

    乐晴忽然觉得,地铁或许比外面更安全。

    电梯运行的速度加快了,好像在催促乐晴赶紧站上去,把她送进深渊。

    不行,得赶紧离开。

    -

    回到地铁站台的时候,乐晴喘着气,仍然心有余悸。

    在她打算转身离开的时候,她看见电梯那头亮起无数只红色的眼睛,它们像饿极的鬣狗一样盯着乐晴,神不知鬼不觉靠近。

    乐晴有些后怕地回头看楼梯,确认楼梯那头没有红色的眼睛之后,这才放下心来。

    或许,离开的方法只有地铁。

    铁轨的震颤爬上脊椎,轰隆声中,地铁门迅速打开,乐晴踏上地铁的瞬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了地铁外的喧嚣,就好像……地铁内是一个世界,地铁外是一个世界,两个世界相通却不相容。

    “迦密山到了,本次列车开往亚拉腊山方向,下一站,锡安山……”

    “亲爱的,你再等我一下。我今天下班本来就晚了点,刚才车上还有个人突然发病,耽误了地铁运行……你放心,我们分手一周年的纪念日我肯定会陪你一起过啊。”

    乐晴惊恐地抬头,看见了上一趟地铁里,和手机里的男友聊天的女孩。

    她又出现在这趟地铁上,并且重复着之前的行为。

    乐晴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试图从逻辑上为这些不合理的事情寻找一个合理的借口。

    可她向来不擅长通过逻辑思考,直觉也在这个诡异的空间里失灵。

    她观察过地铁站内的倒计时,两辆地铁之间的间隔时间是十分钟,她从离开站台到返回站台只花了八分钟。

    迦密山站到锡安山站需要一分钟,锡安山站停留时间一分钟,女孩如果在锡安山站下车,有足够的时间返回迦密山站,可是女孩是从上一站黑门山站过来的。

    黑门山站到迦密山站需要十一分钟。

    她来不及。

    所以,这个世界陷入了循环。

    至少对乐晴来说,她周边的一切事物都陷入了循环。

    除非打破循环,否则,她会一直被困在这里。

    打破循环的方法是什么,到达终点站吗?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一切都在倒退。

    过分手一周年纪念日的情侣,深入地底的地铁站出口,把活人当作污染源清除掉,把死人的尸体当作清洁剂……一切都朝着相反的方向在走。

    地铁广播播报的终点站是亚拉腊山,可实际上,亚拉腊山或许才是起点。

    这趟地铁永远不会开向真正的终点。

    乐晴深吸一口气,看着车厢里神态各异的乘客。

    到底要怎样才能打破这场倒退的循环?

    拿到第一个月工资的时候,乐晴给自己买过一只莫比乌斯环式样的银手镯,店员推销的时候,不忘解释莫比乌斯环的寓意。

    莫比乌斯环无始无终、循环往复,可以是前进,可以是倒退,没有起点,没有终点,永恒循环。

    用莫比乌斯环解释爱情,那就是无尽的爱。用它形容痛苦,那就是无尽的痛苦。

    从时间维度上看,永恒反复没有起始和终结。没有人能从时间中逃逸出去,那就只有从空间维度想办法。

    乐晴所认知的世界是三维的,但与此同时,一维和二维同样存在,更高维度存在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如果将莫比乌斯环嵌入更高维度,比如四维空间、五维空间、甚至六维空间,莫比乌斯环的单面结构有可能被“展开”,进而打破永恒的循环。

    显然,乐晴无法从时间中逃逸出去,也不能从三维世界中突破。

    所以,打破无尽循环的方法就是,切断这根莫比乌斯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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