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看到了她朋友圈的分享。

    上一条聊天记录还停留在篮球赛那天,是谈墨问她是否安全到家,林稚只回复了一个嗯字。

    “吃饭了吗?我在排练,也还没吃,等会儿要不要一起去吃饭?我们学校门口有一家特别好吃的火锅。”

    莫名接地气。

    还没等林稚想好该不该答应,他紧接着发来一条:“你不想来找我,那我就去画廊找你。”

    林稚分辨不出来这是不是玩笑,但字里行间莫名透着几分无声的压迫,像他借宿在她家那晚的阳台,他与她贴面而过,四周逼仄,无处可躲。

    在她晃神的时候,他已经发来第三条:“姐姐,你还欠我顿饭呢。”

    这回换成了委屈的态度。

    估计这顿饭怎么也躲不过去了,这么一想,林稚想起当初谈墨帮他解决了胡安,她还没有给谈墨谢礼。

    林稚若有所思看着聊天对话框,忽然问:“欠一个人人情怎么还合适?”

    秦何知又灌了杯水,长叹一声:“那要看什么多大的人情……请顿饭不行吗?”

    林稚支着下巴:“恐怕不够。”

    “如果是吃饭都还不了的人情,那只有给钱了。”

    “……有没有不这么直白的方式?”

    “那就送幅画呗,既不俗气,又能显摆。你这么想,等他朋友去他家做客肯定得问他这画的来历吧,这不等于变相替你宣传吗?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多招揽一单生意。”谈起工作,秦何知的思路瞬间变得清晰流畅,“你守着那么大一个画廊,这时候不是正派上用场?”

    秦何知考虑得比她还周到。

    不知道这通电话有没有帮秦何知解决问题,但秦何知倒是帮她解决了一个问题。

    于是林稚重新键入对话框,回复谈墨:“行,那你过来吧。”

    在逼仄压迫下,林稚选择顺势而为。

    反将一军。

    秦何知的语音对话框被缩小到屏幕右上角,林稚看着谈墨的聊天界面变成正在输入,又静止,再次变成正在输入,足足有一分钟,他才回复:“真的?”

    办公室不能抽烟,林稚就打开烟盒咬住烟嘴,漫不经心地敲下去:“真的啊。”

    她直接发了个定位过去。

    “喂,喂喂,掉线了吗?”秦何知在电话那边催促,片刻后声音戛然而止,“……大禾?”

    林稚低头一看,才发现大禾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重新加入了语音。

    “……对不起。”被发现后,大禾立刻退出语音,甚至把群也退了。

    看他这副样子,刚才关于结婚的对话他应该听到不少。

    对秦何知来说,从独身主义到动摇已是进步,但对大禾来说,犹豫都代表着不纯粹,何况秦何知根本没想过跟他有以后。

    自家后院起火,秦何知再没了闲侃的心思,留下一句弟弟真是难缠,匆匆退出语音。

    叮咚,通话结束。

    林稚咬着烟想,倒未必弟弟是难缠,恐怕是秦何知动了凡心。

    前台已经下班,几缕路灯的光从落地的玻璃窗透进展厅。

    夜晚在空无一人的偌大空间,多少会有些害怕,但林稚早已习惯。她锁上办公室的门,走向二楼的储藏室。

    最近画廊收了几幅新画,还没来得及装裱上墙,其中一幅立在中央,出自Floréal的新晋画家李玉之手。

    自从上次画展之后,李玉的身价水涨船高,林稚最喜欢他的一点是他身上醇厚的艺术气息,对外在名利并不看中,更关注作品本身,以及与观赏者的共鸣。

    在小有名气之后,他依然潜心创作,这幅新作就是他近期的作品,林稚看到时还夸他笔触越来越纯熟,李玉听完只腼腆地笑笑。

    林稚抱着肩膀看了会儿,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

    她很看好李玉,他的表现力很强,对美学有着自己的理解。

    不会价格高昂到离谱,又有收藏潜力,送给谈墨再好不过。

    ……

    二十分钟后,安静的街道上响起尾气的轰鸣。

    通体漆黑的摩托车停在画廊门外的空地,谈墨长腿一迈架住车身,摘下头盔,低头甩了甩头发,背后的星月全成了背景,肆意又张扬。

    在听到声音的时候林稚已经等在门口,香烟混着夜晚的湿气一道吸入肺里,她眯了眯眼,打量着来人。

    在她的认知里,大禾的确黏人,秦何知说他难缠虽然有夸大的成分,但到底不是空穴来风。可眼前这个男人,平时看着乖顺,却总有本事在不知不觉间侵入她的生活。

    像猎人捕猎时设下陷阱,一环又一环,环环相扣,等猎物醒悟时早已成了囊中之物。

    林稚吸了口烟,隔着烟雾看他。

    谈墨的视线裹着她,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月光,“姐姐,上车。”

    林稚没动,冲他勾勾手:“过来,给你看个东西。”

    那一刻,仿佛连月亮都拜倒在她脚下。

    谈墨的眼底仿佛燃着火,他像走近一尊无暇神祇一般虔诚走近她。

    林稚半边是画廊里惨白的灯光,半边披着夜色,冷艳妩媚,静静看着他走过来,接着手腕一抬,扔给他一支手机。

    “你喜欢这幅画吗?”

    林稚指尖的一点猩红映出谈墨冷白的脸色,他看了眼手机,唇线勾起来,“什么意思?”

    “送你。”林稚灭掉烟,“这可比请你吃顿烧烤贵多了。”

    他神情专注地看着手机屏幕,像是在仔细琢磨那幅画,许久后,他抬眼望住林稚:“这到底是还我那顿饭呢,还是还我人情呢?”

    从前林稚觉得谈墨是那种娇生惯养的富家小公子,是用钱才能堆出来的、埋在骨子里的贵族气质,这种人通常很少有烦心事,因为他拥有很多,也不在意失去。

    但这一刻林稚忽然发觉,谈墨比她想象中的要敏感得多。

    他低眼,嗓音清淡:“一定要跟我分得这么清楚吗?还是我哥跟你说过,别跟我走得太近?”

    “送你礼物,你还不高兴啊?”林稚没接他的话,不怎么走心地笑了笑,哄着闹脾气的小孩子一样。

    “如果你一定要送我画也不是不行……”手机在谈墨手里转了个圈,重新递到林稚面前,“不过捡着你们画廊里的送可没什么诚心。”

    这也被他看出来了?

    林稚这些年见了不少从她手里买画送人的,耳濡目染,对送画倒是有几分心得。

    她挑挑眉,长发柔柔滑过肩头,“那你喜欢谁的作品?……别说胡安,胡安的画你想要多少他都能送你。”

    “我想要你……”他拖长了音调,清亮的尾音上挑,缠绕在丝丝缕缕的夜风中,像是塞壬海妖的诱惑,荡人心神。

    夜晚静得只能听到心跳声。

    说不在意是假的,黑夜之中的英俊少年,肆意挥霍着炽热,就像永远不会枯竭。

    只是早几年她或许还会被这些若有似无的撩拨扰乱心神,但时间让她更专注情绪以外的东西。谈墨太年轻了,年轻到丝毫不愿意遮掩情绪。

    而她更懂得不该外漏的心绪就要藏好。

    这些年的磨炼让她可以随时带起假面,林稚坦然回视他,眉眼柔柔压下,没有紧张、没有期待,只是最温暾的礼貌。

    谈墨也没有妄想她会给予什么回应。

    在林稚波澜不惊地注视下,他扯了下唇角,继续幽幽说道,“……我想要你的画。”

    林稚脸上的微笑淡下去,“那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早就已经不画了。”

    “怎么可能。”谈墨似乎并不买账,“我上次还看到你的书房里放着好多颜料和工具啊?”

    月夜悠长,他的话像带着密密麻麻的刺,划开了一直包裹着林稚的茧。

    见林稚脸色冷下来,他一下慌了神,“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打探你的隐私……”

    “好。”林稚蓦地打断他的话。

    “……好?”谈墨愣了愣,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痛快地答应。

    “不过先说好了,我的画可不值钱,到时候等李玉的画身价翻倍,你可别后悔。”

    一幅画而已。

    这么多年,再放不下的过去也该放下了。

    “价值不是卖方决定的,而是买方决定的。”谈墨的眼睛瞬间亮晶晶的,像是小孩子收到了心爱的玩具,“上车,带你吃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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