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带上了个国公府的嫡女,金陵卫不得不带着人犯在林中扎营休整,等到天亮再出发返回汴京。

    郑国公府的马车已然成了碎片,梁昱手底下的同知罗远在一堆金陵卫驻扎的稍远处给郑月蛮一行人简单收拾了块地方。

    罗远从入金陵卫起就跟着梁昱,多疑敏锐的性子和他如出一辙。

    这样一个晚上在密林间追捕逃犯的时候,遇上一个回家的贵女,怎么看,这事儿都透着古怪。

    为此,罗远对着郑月蛮一行人的时候,语气算不上好。

    “这位国公府的大娘子,地方收拾好了,毕竟是在郊外,没办法给您安排什么金轿玉辇,您只能凑合一下赶快休息,不要耽误小的们明日一早押解逃犯回京。”

    花信一听这话,立马怒了:“你这什么态度!我家姑娘好歹也是国公府嫡女,你……”

    话未说完,罗远直接冷冷打断,冷哼一声道:“小的自从进金陵卫开始,只知道上头是指挥使大人,是陛下,不知道什么王公贵女的。”

    花信被罗远怼的脸色一阵白一阵红,罗远眼见自己口舌占上风,满不在意的稍一作揖便转身离开,完全不顾还在原地暴怒的花信。

    郑月蛮伸手拉住了花信,顶着一张肿胀的脸笑道:“好了,花信,咱们如今寄人篱下,何必逞一时口舌之利。”

    喜珠年纪大一点,到底稳重些,她盯着郑月蛮的脸叹口气道:“有这个置气的时间,倒不如想想娘子的身子,这脸上的伤倒是小事,但娘子今夜又遇袭又吹风,如今还要露宿郊外,连口热茶都吃不上,咱们带的药全都在车上,刚刚我叫星照去原地什么也没找到,星照便又去了林中看看有没有什么草药,到现在还没回来。”

    听了这话,郑月蛮忽的神色认真起来,她交代道:“我的身体还有你们会武功的事,半分也不要透露出去。”

    喜珠不解:“娘子这到底是为什么?若是国公爷知道姑娘的身体,定会……”

    “不会!你们要记住,那里盼我生的人了了,但盼我死的人云云。”郑月蛮眼中露出恨意再次警告:“一定要给我守口如瓶!”

    喜珠和花信对视一眼,纷纷点头。

    夜幕低垂,林间静谧无声,金陵卫三两围成一圈烧着火堆小憩休息,罗远带着几个千户守着薛成季所在的帐篷。

    本来这唯一的帐篷是给他们的大人梁昱所搭,是让他用来临时的办公和休息的,但梁昱吩咐众人将薛成季关进帐篷,又派了罗远几人把守,自己却不知所踪。

    郑月蛮斜眼打量着那边的情况,然后眼神示意喜珠,喜珠立刻心领神会走向罗远所在的位置。

    不远处,郑月蛮看见喜珠和罗远低声说了什么,罗远抬头望了望密林深处,接着像是有些纠结的皱了皱眉,最后还是带了人往密林深处探查去。

    薛成季帐外顿时只剩下一个小旗路程,喜珠面露惧怕的搭着话,路程似乎很是有怜香惜玉的意思,频频拍着胸脯在保证些什么。

    郑月蛮见此和花信眼神对视一下,接着起身从侧面无人处接近帐篷,确认路程没有回头后,两人快速溜进了帐篷。

    梁昱捕了鸽子回来后见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薛成季所在的帐篷外罗远和几个千户不知所踪,小旗路程和郑家那个嫡女身边的丫鬟聊的不亦乐乎。

    他眯眼隔着帐篷的门帘往里看了一眼,里面烛火大亮,与他刚刚离去的时候并无差别。

    脚步一转,他走到其中一个火堆旁,抬脚踢醒了两个正在小憩的小旗,将手中的鸽子丢到他们旁边的地上吩咐道:处理一下,煮个汤。”

    小旗不敢懈怠,立刻开始动作,梁昱再扫一眼门外交谈的路程和喜珠,脚底一点,上了帐篷旁边的一棵树。

    这帐篷关押着要犯,为防止他有机会逃跑,帐篷顶上开了天窗,从旁边这棵树上可以将里面的情况看的清清楚楚。

    梁昱一早就在树上安排了两个千户看着。

    那两个千户见到梁昱上来,纷纷准备抬手作揖,梁昱抬手示意免礼。

    其中一个千户道:“大人,照您的吩咐,并未阻止那位郑国公家的大娘子。”

    梁昱点头,冷眼看着下面迎着薛成季站着的两个少女:“她们有做什么吗?”

    “没有,似乎在交谈什么。”

    梁昱再次点头,挥手示意他们离开,两个千户得令轻声下了树,梁昱提了一口内力听清里面人的对话。

    薛成季气的咬牙切齿:“臭娘们,你还敢过来!”

    郑月蛮依旧是一双湿漉漉的小鹿眼,因为先前挨了一巴掌,脸上还肿的高高的,但此刻的她半分没了哭腔,反而满眼都是笑意。

    “我当然要过来,你我之间,还有恩仇未消。”

    薛成季一愣,因为动作幅度太大惹的手上脚上的镣铐响动。

    “你说什么?”

    郑月蛮下意识朝外看了一眼,然后眼神示意花信,花信心领神会,上前利索的点住薛成季的穴道,薛成季顿时无法再有动作。

    “你要干什么!”

    郑月蛮抬手上前,猛地朝着薛成季的脸狠狠扇下一耳光。

    “啪!”

    薛成季被扇懵了,满眼写着不可置信,从吃痛的嘴角处挤出几个字:“你个贱人!”

    郑月蛮恍若未闻,反手又狠狠扇过去。

    “啪!”

    薛成季嘴角溢出血渍,郑月蛮这才开口。

    “早就说了,我这人恩不一定报,但是仇,虽远必诛!”说完郑月蛮转身欲走:“而且我一贯是双倍奉还,你可给我记住了!”

    薛成季被解了穴道,用力的挣扎了两下,他面色狰狞的问道:“你以为你偷偷进来对我动手梁昱不会发现吗?”

    郑月蛮转身,用很奇怪的眼神看他。

    “梁大人发现又怎么样?你还不知道吧?梁大人有一胞弟,便是那汴京城有名的梁祁梁衙内,至于这梁衙内的夫人……便是我庶妹。”说着郑月蛮假装思考了片刻:“这么算起来的话,我和梁大人……乃是姻亲呢。”

    说完,不理会薛成季目眦欲裂的样子,郑月蛮带着花信侧身溜了出去。

    梁昱站在树上,春夜的风将他的官袍吹的股起,他这才想起,他和底下这个行事乖张,性格难辨的少女……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层关系在。

    想到这儿,梁昱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罗远从密林中探查回来,喜珠已经不见了身影,帐篷外只剩小旗路程。

    “刚刚没有人进去吧?”罗远问。

    路程一拱手,回道:“回同知大人,没有!”

    罗远似信非信的点点头,回首看了一眼紧闭门帘的帐篷。

    忽然间,有一股热汤的香味弥散开来,罗远一皱眉,走过去盯着那个正在煮鸽子汤的小旗斥道:“你在做什么?居然敢擅离职守去捕鸽子?”

    小旗见是罗远,连忙半跪下解释:“不是我,大人!”

    正说着,有一道沉声在罗远背后出现。

    “不是他,是我抓的。”

    罗远一听声音就知道来人是谁,连忙回头作揖:“大人!”

    他抬头不解的看了一眼面前的梁昱:“大人这是……想喝汤了?”

    梁昱撇了一眼不远处正说说笑笑的主仆四人,为首的少女因为病弱的关系唇色发白发青,偏她还生扛着,生怕叫人瞧出来似的,连咳嗽都不敢在人前咳出声来。

    一阵冷风吹过,少女面色再白几分,过于瘦弱的身型将她衬的像个随时要碎开的瓷娃娃,和刚刚在帐篷内掌掴薛成季的时候判若两人。

    梁昱收回目光。

    “本来想喝的。”

    本来想喝?现在不想喝了?罗远摸不清上司的想法,试探问道:“那现在…..”

    “倒了吧。”

    梁昱留下这一句后便转身离开,只剩下小旗和罗远两人面面相觑。

    小旗侧目问罗远:“指挥使大人这是何意?”

    罗远烦躁额抓了一把头,不悦的呛声道:“我怎么知道?”

    十里八乡谁不说罗远混的好,从一个白丁之家出身做到了从二品金陵卫指挥同知,跟着梁昱的这些年,他更是屡建奇功闻名汴京,就算是王公贵族,也都要高看他们金陵卫一眼。

    可只有罗远知道,这同知的位置是越来越难干了。

    倒不是什么生死拴在裤腰带上的难干,是他们家大人的心思实在太难猜了。

    刚刚那什么劳什子的嫡女非要说密林有动静,罗远本来是不想搭理的,但自家大人临走前吩咐了,要配合那个贵女的行动,他只好提着刀大半夜去林子里喂了半天蚊子。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对比罗远的一肚子苦水,花信则显得就快意多了。

    她眉眼带笑,语调得意:“还什么指挥使同知,还不是叫我们喜珠姐姐骗的团团转!我看这下属如此,那指挥使梁大人也必不如汴京中盛传的那样厉害!”

    郑月蛮却不以为然的摇摇头:“你以为那梁昱对我们的所作所为毫不知情?”

    花信一愣,还是喜珠最先反应过来:“娘子的意思是……”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梁昱不是个好相与的。”郑月蛮手冻的微微发麻,她缩了缩手指,试图恢复知觉。

    喜珠脸色沉下来:“这梁大人心思太深,娘子日后还是少招惹他为好。”

    郑月蛮目光放过去,隔着篝火看向梁昱靠在树下的身影,而后她忽然笑道:“可我若是专门来招惹他的呢?”

    “什么?”

    郑月蛮眼神微动:“你当我为什么要入夜赶路?”

    前一世,并州洪涝成灾,并州节度使薛成季贪污三万两赈灾银被金陵卫抓捕,而后被人从诏狱救出,金陵卫指挥使梁昱当夜就将逃犯抓捕归案,这事在汴京一度盛传。

    郑月蛮记得,薛成季逃狱的那日,便是三月十二,春夜。

    她踏上回京之日的前一晚。

    想到这儿,郑月蛮收回目光。

    “往后我要招惹他的日子还多了去。”

    “去,喜珠你现在就将梁大人给我叫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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