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月蛮一直都当梁祁只是个不学无术,胸无点墨的草包,但没想到他竟是有些谋算的聪明人。

    将梁昱绑了之前,他先是叫人去了北镇抚司送口信,让罗远来收拾烂摊子,随后又遣人回梁府报了平安。

    所以一路顺畅的,花轿就被抬进了指挥使府,郑月蛮更是在梁祁的掩护下,堂而皇之的进了梁昱的房间。

    等镜月帮梁昱医治完,梁祁才松了口气坐在桌边盯着烛火问道:“你虽进了我阿兄的府门,可到底名不正言不顺的,况且你还有个县主之位,圣上怎能允你自行婚配?明日一早怕是你行的这桩荒唐事便要闹的满汴京都知晓,届时圣上震怒或是我阿兄誓死不从,你以后还怎么嫁人?”

    郑月蛮坐在梁祁的对面,浅色的瞳孔转过来,烛火在她的眼中炸开,烟花一般晃了人的眼,她眉眼扬起,眼中似有无尽的生意。

    “横竖我是非你阿兄不嫁的,若是真的明日如你所说,那我便绞了头发去静安寺做姑子,也算是全了我对你阿兄的一片心意!”

    “你真就那么喜欢我阿兄?”梁祁忍不住问。

    郑月蛮笑出声来,继而故作神秘的看了床上躺着的人一眼,压低声音:“那是自然,我对你阿兄可是垂涎已久呢!”

    饶是梁祁觉得自己已经算是万花丛中过了,乍然听见个姑娘家将情话说的如此露骨,还是不禁红了耳根。

    他不自然的挪开眼,冷哼一声:“你这嘴里,没一句实话!”

    撂下这一句,梁祁就逃也似的起身离开,喜珠刚给梁昱喂完药,见状走出来也忧心忡忡的问了一句:“姑娘难不成还真绞了头发去做姑子?”

    “哪能啊。”

    喜珠更疑惑:“那娘子如此行事,岂不是白忙活一场?这自古婚嫁之事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是娘子贵为县主,也是要陛下钦赐,由礼部誊册,接着三书六礼,十里红妆,一样都不能马虎的,娘子将指挥使大人绑了塞进花轿,又强进了指挥使府,这到底算不得什么正经的婚事!”

    “你也说了,既我贵为县主,该是圣上钦赐,这婚事便就作数,其他任何人都置喙不得。”

    “可圣上怎会钦赐如此荒唐之事?”

    郑月蛮拿起剪刀将烛芯剪短一截,烛光在她眸中暗了一瞬复又亮起,浅色瞳孔被重新照亮的瞬间,她的唇边浅浅漾起一个弧度,似是十分笃定一般,她开口回答。

    “他会。”

    喜珠一脑袋的疑问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再开口,她知道自家主子一向有成算,便是这样的事,她也确定郑月蛮至少有七分把握。

    郑月蛮在梁昱房中的小榻上对付了一夜,一大早,梁昱府上的管家吴伯就急匆匆的敲响了房门。

    “大人!大人!夫人过府来了!”

    郑月蛮睁开眼,下意识去看床上的人,晨光熹微,落在梁昱的脸上,像是给他的侧脸镀上了金边,他的双眼闭着,浓密细长的睫毛低低的垂下,在眼下落下大片的阴翳。

    昨天被血浸染的蟒袍已经被换下,他只穿一身素色常服,依旧好看的叫人挪不开眼。

    回过神,郑月蛮吩咐身旁的喜珠。

    “开门!”

    喜珠有些犹豫:“娘子,这……”

    郑月蛮朝她安抚似的点点头,喜珠这才硬着头皮去打开门。

    大门甫一打开,吴伯见到里面的人后眼睛蓦的瞪大,一副惊恐万分的样子,嘴边本来要说的话全被噎住。

    半晌,他才憋出一句结结巴巴的问。

    “县主……县主万安,县主怎得……怎得还在这里,昨儿个二郎君不是说将我们家大人送来就走吗?”

    喜珠侧开身,郑月蛮淡然的走上前,视线扫过桌上燃尽的红烛,接着语不惊人死不休。

    “很显然,昨儿个,我和你家大人……洞房花烛了。”

    几乎是下一秒,吴伯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额头上渗出大片汗渍。

    “县主慎言!”

    郑月蛮还没来得及叫人起身,院内已经乌泱泱涌进了一群人,为首的是个穿戴整齐的妇人,岁月久不待人,但依旧可以看出她年轻时貌美的样子,她端着架子,面上似乎气的不轻,整张脸都绷着,面颊处甚至气的有些泛红。

    “县主虽身份金贵,但也断然没有强嫁我儿的道理!”

    她声调扬的又高又急,郑月蛮只站在门边处,都觉得震的耳膜发疼。

    “想必这位就是婆母吧,观音这厢有礼了。”

    说着郑月蛮微微颔首,毕竟身份有别,这一下也算是行了婆媳之间的礼。

    梁母一听这话更是气的双眼睁圆,冷哼一声:“我可受不起县主这声婆母,无媒无聘的,这桩荒唐婚事自是作不得数!”

    郑月蛮也不恼,抬了抬眼继续道:“婆母此言差矣,夫君既已经进了我的花轿,昨夜……”

    她有意故作羞涩的停顿一瞬,梁母的脸色因着这一声停顿愈发难看起来。

    “昨夜既我与夫君已经坐了红烛,那便是覆水难收之事,还请婆母看在我痴心一片的份上,全了观音这一份心意。”

    “你!”梁母怒不可遏,忍不住伸出一只手来指着郑月蛮,大约是因为气极,她连指尖都在颤抖:“你虽为县主,郑国公又有爵位在身,但我梁家也是三朝指挥使,陛下的身边人,既然县主有意仗势欺人,那我们便去盛天府,去陛下面前好好分说分说!我就不信,这天子脚下,还没有王法了!”

    郑月蛮正要继续开口,院外再次乌泱泱进来一群人,郑国公冷着一张脸打头,郑月卿和梁祁跟在后面,神色各异。

    郑国公招呼都没与梁母打一下,径直上前大步走到郑月蛮面前,极快的给了郑月蛮一耳光。

    “啪!”

    这一巴掌用了十成的力,在场众人都惊了一瞬,就连梁母都愣在原地,迟迟没有开口。

    “你这逆女!真是将我们郑国公府的脸面都给丢尽了!”

    郑月蛮被这一掌的力带的侧过身去,原本白皙的脸颊瞬间红肿起来,五个指印赫然显现。

    痛感像是藤蔓一寸寸裹挟上来,火辣辣的叫郑月蛮忍不住的皱眉,但她依旧强撑着转过脸来,难看的扯出一个笑来。

    “可是爹爹,我便就是如此做了,你……又当如何呢?”

    “啪!”

    又一个巴掌,郑月蛮的右脸也被打的肿胀起来。

    终于忍不住似的,她咳出声来。

    “咳咳咳……”

    喜珠下意识惊呼一声:“娘子!”

    郑月蛮抬手示意她退下,目光依旧死死的盯着眼前气冲冲的郑国公,明明已经被打的狼狈不堪,可她依旧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笑的又难看又张狂。

    她继续问,一字一句,乖张至极。

    ‘“爹,你又当如何呢?”

    郑国公觉得这个女儿一定是疯了,多年未见,他先前只觉得这个女儿只是有些缺乏管教,礼仪才学粗鄙了一些,但总归不会做出什么出格之事,可强抢金陵卫指挥使,入夜进了对方府邸,还与对方共度一夜。

    这哪一样拎出来,都够国公府再也抬不起头来。

    但毕竟现在还在指挥使府邸,一众下人和梁母还在看着,他不想继续丢这个人,于是他绷着脸吩咐手下。

    “县主已经疯了,将人给我绑了,带回去!”

    又像是最后给自己留了颜面,他转头对着还沉浸在刚刚那两巴掌里的梁母道:“小女怕是得了失心疯,对梁府多有叨扰,今日之后,国公府必然会给梁府一个交代,还请亲家对今日之事守口如瓶,月卿,还不将你婆母带回梁府!”

    郑月卿看了一出好戏,脸上忍不住的得意,她一福身,上前扶住梁母的胳膊。

    “婆母可别与我这疯了的县主姐姐计较,她从小养在庄子上,缺少管教,平常在家不敬尊长,亵渎祖宗之事也是常有的,我们郑国公府家教严明,爹爹定会好好管教她的。”

    话已经说到了这份上,梁母也不便再计较此事,她松口。

    “我们梁府倒不是什么得理不饶人的,今日只当是个误会,还请郑国公将县主带回去,好好找个郎中看看这疯症!”

    郑月卿恶毒一笑:“那是自然,疯子…….”她有意看向郑月蛮,又忽然转了口:“可不能叫她像先夫人似的,败坏国公府的名声。”

    听了这话,郑国公像是被点醒了什么,更怒的低喝一声:“还不快将人绑了!难道要叫她疯的满大街跑吗!”

    “是!”

    先前犹豫不敢动的家丁们一齐围了上来,喜珠赶忙挡在郑月蛮身前,几招击退了数人。

    郑月蛮被这阵仗压的后退几步,她周身气血逆流似的难受,扶着门框急咳不止。

    “咳咳咳……咳咳咳……”

    两方僵持不下,郑国公恨不能自己上手,郑月卿还不时的煽风点火。

    “姐姐果真是疯了,现下还养了个会些招数的丫鬟在身旁,怕不是日后还要骑在爹爹身上,今日这荒唐事传出去,明日堂堂郑国公府和梁府都会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国公府百年基业世代袭爵,怕是一朝名声就要毁在我这县主姐姐手上了!”

    这一句一句,竟都是往郑国公肺管子上戳,越听面色越紧,郑国公扬起手眼看就要向那咳嗽不止,双颊红肿的姑娘落下第三巴掌,院外又有人高声传来。

    “圣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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