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静蘅正对镜梳妆,门口忽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她动作微顿,稍稍偏过头瞄了一眼,随即便听见喜婆尖利的催促声:“还请姑娘快一些!出了家门还有好一段路程要走,再慢这吉时恐怕要赶不及了!”

    窗棂上映着不止一个人影。

    似乎她再不出去,外面的人就要破门而入。

    镜中的面容稍显迟疑,没等她回答,又一声催促响起:“女儿啊,你好了吗?他们在催了,咱们还是快一点吧!”

    苏静蘅抿了抿唇,拾起桌上的银簪规规整整地插入发间,随后一手拿起提前收拾好的包袱,一手抓起旁边的红盖头,走到门口打开房门。

    门口几人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

    众人面面相觑,苏父见状率先走上前,讨好地唤了一声“蘅儿”,苏静蘅却是理也不理,径自绕过他,朝着院外走去。

    喜婆回过神,连忙跟上她的脚步,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她,一边忍不住夸道:“姑娘果然是天生丽质,用不着多打扮也好看得很!”

    苏静蘅斜了她一眼,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她性格如此,对不喜欢的人从来不给好脸色,喜婆讨了个没趣,也不恼,紧紧黏在她脚跟后面,生怕她一个不留神从眼皮子底下跑走。

    穿过略显荒芜的院落,走到门口,苏静蘅方才停下脚步,看清楚门外的景象,她的神色于有了些变化。

    一顶极为简陋的轿子停在面前。

    几个轿夫随随便便地倚在轿子边上,看见她出来,才勉勉强强打起精神装出一副勤快的模样,只等着她朝那简陋无比的轿子里一塞,便好将人抬了扔去城外废宅。

    喜婆腆着脸皮对她笑了一声,挥了挥手中的绢子,也不多作解释,直接道:“请姑娘赶紧盖上盖头上轿吧,咱们快些走,应该能赶在天黑前到住处!”

    苏静蘅觉得有些荒谬又有些好笑,便不说她今天大喜,眼下却连新郎官的影子都没见着,就是这里迎亲的队伍加起来都不够凑一桌人。

    如此简陋,甚至比不上平民百姓家的喜事,那宁家二郎在宁家的地位果然是卑贱,连成亲这样的人生大事都被这般敷衍了事。

    喜婆见苏静蘅还是没有什么动作,急切地上手去拽她手中的盖头,却被苏静蘅避过。

    她眯了眯眼,丝毫不畏惧喜婆意欲责问的目光,扬了扬下巴,问道:“催了我半天,新郎官呢?怎么没见着他来?”

    “哎呦,先前不是说过了吗,新郎官今天来不了!”喜婆不耐烦地叹口气,再一次伸手去抢她手中的盖头,“来不了就是来不了!你别问了!等你到了住处,自然能见到他!”

    苏静蘅紧紧攥住盖头不撒手,似乎是在与喜婆较劲。

    她的力气很大,脸上尽是要与喜婆一较高下的倔强,喜婆拽了半天没拽过她,有些气愤,撒手怒道:“姑娘不要不识好歹!误了吉时,宁家追究起来,后果可不是你能承担的!”

    “吉时?”

    苏静蘅望了眼西落的太阳,对风抖抖盖头,扬起下巴冷哼一声,声音清脆之中带着嘲讽,“什么吉时?我只记得他们一定要我在太阳下山之后才能过门,早一刻都不行,既然如此,你们又何必急于这一时?”

    隔壁几家邻居站在门口看热闹,听见她这话,皆面露同情,摇头叹息。

    洛城里谁人不知道那宁家二郎是个煞星的命格,早些时候克死爹娘,又害得族里几个兄弟得病而亡,现在他兄长病痛缠身,也是被他所害。

    宁家这么多年一直养着他是仁至义尽,如今寻了算命大师求解命之法,便只是要他去城郊旧宅成亲冲喜赎罪。

    那旧宅原是宁家还未发迹时的住处。

    宁老爷是个念旧的人,多年前常常携着夫人,也就是这宁二郎的母亲去山间旧宅小住。

    宁二郎的母亲去世之后,宁老爷晚年不管家族事务,更是喜欢独身一人住在旧宅,直到前几年病逝,至此之后旧宅荒废,一直未曾修缮。

    宁老爷生前对这二儿子极为宠爱,算命的师父说他因宁二郎命格冲撞而死,死后魂魄不得入地府,成了怨鬼纠缠宁家阴魂不散,破坏了整个宁家的气运。

    解铃还须系铃人,要转运,就必须要宁二郎亲自去旧宅冲喜。

    宁家得了消息,二话不说就替宁二郎寻了媳妇,安排了亲事。

    只是可惜了苏家女儿,母亲去世得早,爹又是个赌鬼,早些年家产输尽,死性不改,如今在赌坊输了钱赔不起,就将女儿拿去抵债。

    明明三日前她还与众邻里说笑聊天,三日之后就做了新嫁娘,去配那个丧气鬼!

    也不知她今后跟着那宁家二郎要吃多少苦头!

    喜婆还要再骂。

    苏静蘅却不想再与她争论下去。

    在众人同情的目光之下,她抚了抚被攥皱的盖头,最后望了眼天边碎金色光芒,眼中绪满的情绪被耀眼的色彩吞没,她为自己盖上盖头,苏父见状伸手去扶她,却被苏静蘅毫不留情地撇开。

    “蘅儿!”

    苏静蘅没有应声。

    甚至连一道目光都不愿意再留给他。

    “走吧。”她压下心中的情绪,声音平静不起半分波澜。

    喜婆见状,赶紧冲轿夫挥绢子:“这样才对嘛!来,新娘子上轿!”

    苏静蘅垂眸,瞧着盖头下凹凸不平的土路,小心翼翼自己提着裙摆摸索着往轿子那儿去。

    前面的轿夫正要压轿方便她上轿,然而此刻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唿哨儿,随后哒哒马蹄声靠近,众人皆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苏静蘅停下脚步,周围似乎陷入一片疑惑的宁静当中。

    但很快,一道清冽的男声自耳边响起,打破这诡异的沉默。

    “是我来得迟了!”

    苏静蘅愣在原地,抓着裙摆的双手松松握握,接着又听见那人下马的声音,脚步声愈来愈近,那道声音再次响起:“诸位这么瞧我做什么?大喜之日,新郎官怎么可能不来呢?是我被绊住腿脚,耽搁了些功夫,来迟了,还请娘子莫怪!”

    说罢,众人便瞧见这身穿红衣的少年停在苏静蘅面前,朝她恭恭敬敬弯腰俯首行了个歉礼。

    所有人都怔在原地说不出话。

    唯那喜婆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少年,长大嘴巴:“你、你……”

    这宁家二郎不是被打晕了捆起来扔去城外废宅里了吗?

    他怎么跑出来了?!

    看守的人呢?

    不是说没接到新娘子之前不允许放他出来吗?

    不对——

    喜婆又忽然惊醒。

    他们将宁家二郎打晕是怕他不愿成亲冲喜,可如今他自己来了,这模样分明是愿意娶苏家娘子的,那宁府的人先前费那么多的力气干什么?还要她顶着压力一个人来接亲,这不是白给她找麻烦吗!

    宁知序此时停在苏静蘅面前,浅浅打量她一眼,随后伸手在盖头前扫了扫,故作什么都不懂地发问:“你能看清楚路?为什么没人搀着你?”

    喜婆回过神,干笑两声:“是新娘子自己不要人扶——这不等新郎官亲自来搀嘛!这种事那轮得到我们来办呢?”

    苏静蘅默然。

    透过大红色的盖头,她看不清宁家二郎的模样,但依稀能从透光的影子中分辨出他离自己是何距离,又做了什么动作。

    四周议论声渐起,在场之人回过神,都对这忽然到来的新郎官十分好奇。

    “这就是宁家二郎?模样倒是俊得很!瞧着与苏姑娘十分相配啊!”

    “俊有什么用啊?还不是个扫把星!”

    “是啊,哪有这么接亲的!随便找几个人来接新娘子,自个儿还迟到!苏家姑娘碰上他真是倒了大霉了!”

    又是一阵叹息。

    宁知序仿佛没听见那些讥嘲的话,他应着喜婆的话说道:“自然自然,接亲这事当然是要新郎官亲自来做,今日辛苦各位,后面之事交给我便好。”

    喜婆听见他的话,连连点头表示应和:“是是!接下来都交给新郎官了!”

    她以为接下来一切会按照正常的流程走,谁料宁知序听完她的话,忽然装了一副高兴的模样,偏首询问苏静蘅:“所以娘子可否愿意与我同去?”

    与他同去?

    苏静蘅皱了皱眉,不知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旁边的马此时发出几声嘶鸣声,她愣了愣,忽然明白过来。

    这宁二郎是问她愿不愿与他共骑一匹马回家!

    她犹豫着,喜婆闻言脸色一变,赶紧打断:“这恐怕不符合规矩吧?”

    “怎么不符合规矩?”

    宁知序笑了声,“便是接亲都不让我亲自来,我大哥安排的这桩婚事何时尊过规矩了?”

    周围的人听见此言,各个惊疑出声:“是宁家不让他来接亲的?为什么!这其中难道有什么说法?”

    “我看是怕他身上晦气传给别人,所以将他关着,不让他出来祸害别人!”

    “嘶,你这话说的是不是有些过了?”

    “哪过了?扫把星来了你们还在这儿看热闹!赶紧走吧!别等他把晦气过到自个儿身上,到时候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话落,众人不约而同后退一步,却仍没打消看热闹的心思。

    宁知序闻言一点不恼,还甚是好脾气地弯了弯唇角,随后朝着苏静蘅伸出手,道:“如何决定但听娘子选择,旁人没资格说道。”

    苏静蘅心脏忽然不受控制地加速,她垂眸,从盖头的缝隙之下,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递到她面前。

    似乎此刻也没有其他的选择。

    她缓缓伸手,还未触碰到宁知序的指尖,便见他主动向前一伸,紧紧拉住自己的手。

    与那清冽的声音不同,他手指上粗糙的茧子从肌肤上划过,苏静蘅猛地缩了下身子。

    但没给她机会多想,一双手忽然箍住自己的腰身,她惊呼一声,紧接着身下一轻,宁知序将她打横抱起,上了马,便头也不回策马而去,只余下喜婆在身后急忙追赶的呼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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