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到院中的唐栀与成功甩掉严五的阿蝶顺利会面,为了避免产生响动吵醒其他伙计,他们去到院中一个偏僻的角落,开始低声交换信息。

    听完唐栀那边套出的话,阿蝶垂眸,声音中似有似无地流露出几丝疲惫:“看来这密道是非去不可了。”

    “此事危险,不知那密道是否有人把守。但我们明日就要离开侯府了,之后很难再有机会了。”

    “只能今夜再闯一次了。”听到这,唐栀有些惊讶,却也不太出乎他的意料,毕竟阿蝶向来是这样一有想法就立刻实践的侠客角色。

    “那我……”唐栀刚想讲话,就被阿蝶打断了:“我自己去就是,你不会轻功,去了也是拖累。”

    唐栀轻轻叹了口气,无奈道:

    “好,保重。”

    阿蝶撇过头,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不用矫情。明日上工时,我若还没回来,那就是我拿到了需要的东西,提前回去了。若有人问起,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就是了。”

    唐栀点点头,看着阿蝶轻盈离去的背影,宛如黑夜中扑扇的蝴蝶。

    不知为何,他隐隐感到几分不安——

    他本以为自己会为可以“独善其身”而庆幸,毕竟他的运气可算不得好,做任何有风险的事(比如逃课),十回里总免不得被抓上八回;

    却未曾想自己心里不但没松气,反倒为这位即将深-入虎穴的同僚深深担忧起来。

    他蹑手蹑脚地走回房中躺下,却久久不能入眠。某一刻,他转念一想,这阿蝶有一身本事傍身,也没有他操心的份……

    好了,不要多想,该睡了。

    纷杂的思绪总是会带来层层叠叠的梦境。唐栀今晚的梦,实在说不上美妙。

    他梦到自己回到了渭城,少年郎手中拿着糖葫芦,欢快地朝学堂走去。

    可进了学堂,却发现里边却空无一人。他只好落寞地翻墙回唐府,费劲地在墙边的槐树攀爬,距离墙沿只有一个手臂的距离时,却意外踩折了树枝,重重摔到了地上,他“哎哟”喊疼,抬头却看到一位女子向他伸出了右手。

    “栀儿,没事吧。你看你,翻墙的要诀要再好好温习一下了,需不需要沈娘我给你做个示范?”

    唐栀的鼻头一酸:

    “沈娘,你回来了。”

    “傻孩子,我不一直在这吗?你最近和梨儿关系可好?我给她们娘俩买了新衣裳,还指望着你帮我送过去呢。对了,我还给阿娥移栽了盆春兰,你下次去林府宴上,也帮我带过去吧。

    “还有还有,我给你做了一碗桃胶粥,可别贪玩忘了吃呀,要是凉了记得让张姨给你热热……”

    唐栀扯着沈娘的袖子,听着那些熟悉却又遥远的话语,看着阳光下的槐花飘洒,像是一场绵绵细雪从绿荫中漏下。

    他笑了笑,一滴泪珠悄悄从眼角溜走:

    “好。”

    他一起身,沈娘的身影便悄然融入了这场纷纷扬扬的槐花雪中,仿佛她从未出现过一般。

    还没来得及伤感,他目光一转,竟瞥见一个熟悉的侧影正端坐在案前,优雅地挥动着笔杆。

    他下意识地将沾了灰的冰糖葫芦吃掉,只留下唯一没被泥土沾染的那粒。随后,他轻手轻脚地走到那女子身边,咧嘴一笑:

    “梨姐姐,给你带的冰糖葫芦。”

    林梨梳着高髻,歪歪头,用青涩的声音问道:

    “怎么只剩一粒了?”

    “姐姐你要是还想吃,我再去给你买。”

    “摔跤了?”

    唐栀不好意思地笑笑。

    “没摔瘸吧。”林梨有些忧心地左看右看。

    “没……要是摔瘸了,你是不是不与我成婚了。”

    林梨听罢,赶忙将头摆正,面颊上多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不瘸也不与你成婚。”

    唐栀还是笑笑,将手中的竹签举到她眼前:

    “不与我成婚也没关系,先把冰糖葫芦吃了吧。”

    林梨接过竹签,将冰糖葫芦一口吞入口中,脸蛋鼓鼓的,一口一口嚼着。

    “好吃嘛?”

    “还行。”

    “那你同我成婚嘛,我给你买好多冰糖葫芦,我还会做桃胶粥,桃胶红糖水也会。”

    林梨似乎有些动摇了。

    就在她朱唇轻启,准备给出回答之时,唐栀眼前的林梨却突然成了白贯道。

    唐栀不明所以地环顾四周,此处竟突然变成了白府。

    白大人还是那温润如玉的模样,他灿烂地笑道:

    “唐公子,给你介绍一下我的夫人。”

    “夫人?”

    他疑惑地扭头一看——

    那缓缓走出来的女子竟是他那日思夜想的梨姐姐。

    她依旧保持着平日里在人前那副一丝不苟的优雅姿态,微微欠身,端庄而从容地行礼道:

    “唐公子贵安。”

    ……

    “锵——”锣响。

    工头的声音传入每位伙计耳中:

    “上工了!赶紧起床!”

    唐栀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刚想起身,却发现全身都有些黏糊糊的——自己昨夜竟出了那么多的汗。

    他伸了个懒腰后,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从床上坐起——

    阿蝶可有回来?

    他开始四处张望——房中没有,院内没有……完全不见阿蝶的踪影。

    唐栀合手祈祷——只愿真如阿蝶他所言,是他取得证据后顺利离开了。

    工头在众人集中之时喊道:“你们记得检查一下自己有没有丢东西,昨夜侯府中进了贼。”

    众人惊呼:“贼?”

    工头安抚道:“大家放心,贼人已经被抓了,关地牢去了。”

    唐栀心中一紧:贼人?地牢?

    莫非此人是阿蝶?!

    *

    林府主厅中。

    林梨将茶杯放于桌上,话语中有些许赞许意味:“没想到,大昌的义养院是梅大人操办的。梅大人果真是心系苍生之人。”

    随后她将手叠放于大-腿之上,温声询问道:“不知你们几位,策划昨夜那出好戏是出于何种缘由呢?”

    水木土三姐妹听罢,三个人连忙交换了一下眼神——

    程垚垚皱着眉,用眼神示意沈泽清:

    “你快和姐姐解释一下昨天的事!”

    沈泽清闭上眼睛:“不要,我刚刚已经说过话了。”

    程垚垚无奈,只好打起了柳林杉的主意,她赶紧扭头看向她,发现柳林杉故作沉浸于茶香的姿态,看都不看她一眼。

    无奈之下,她看向坐在她对面的梅照霜。而梅照霜表现出一副饶有趣味的样子,丝毫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她叹了口气,结结巴巴地答道:

    “那个、就是……梅姐姐希望你能加入我们!”

    林梨丝毫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加入?为什么是我?”

    梅照霜慵懒开口道:

    “你,对林府有怨,是我们的绝佳帮手。我此回下江南,正是奉旨调查林府的。林端裕官居三品,无故缺勤,滥用职权,贪赃牟利……这里每一条都足以定林端裕的罪。当然,不要忘了最严重的,还是欺君之罪——

    “你说对吧,林家二小姐,林梨。”

    林梨的手不自觉地开始颤-抖,随即一股恐惧感扑面袭来。她不自觉地咬紧了牙关,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来者不善。

    这是她脑海中最初冒出的四个字。

    “我本想着哄骗你去帮我这个忙,可见你的机灵劲,估计是骗不成了,倒不如如实相告,以免伤害你我之间的信任。

    “放心,我们找你帮忙,自然是有诚意的。第一,若要治罪,你的活罪死罪都可免;

    “其次,你那即将参与会试的相公,我们自会寻人助其一臂之力。要知道,京城势力错杂,凭那已经无影无踪的渭城唐氏,孤军匹马,不知道又要成为哪位大人的盘下佳肴呢?”

    林梨垂眸,又尝了口茶,依旧一言不发。她在心中暗自分析道:

    赛花会那夜,是为了拉近距离;搬出义养院,是为了博取好感;现在又是威逼利诱……看来这忙,是不帮不行了——

    而且,还一定得由我来帮。

    这林府覆灭的结局,已然揭晓在她眼前。

    她心想,自己不过是一俗世凡尘之人,无须更无力去改变这终盘,却也想尽最后一丝力气,去为这命盘增加几分变数,不至于波及无辜之人。

    梅照霜见她没反应,站起身,缓缓靠到林梨身前,将左手撑在椅子把手上,那披散的长发轻轻扫过林梨放于腿上的双手;随即,她用右手将她的下巴轻轻掰起,直勾勾地看向她那对宛如静水深流的双眸。

    “林姑娘,意下如何?”

    林梨将头侧开,轻声道:

    “你要是能答应我的条件,我便帮你。”

    梅照霜直起身来:“说来听听。”

    “我要保人。”

    “林端裕?不行。我印象里,他对你与你娘俩可不怎么好啊。”

    “不是他。”

    “那好说。”

    “所有与他所做之事没有关联之人。”

    梅照霜愣了几秒,随即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哼,你倒是像尊活菩萨。你的生杀大权在我这边,你是怎么敢与我谈条件的?”

    林梨浅笑道:“小女谈不上什么慈悲,只是不忍像我娘那样的无辜之人枉遭冤屈。况且,除了我,应该没人能帮你这个忙了吧?”

    水木土三姐妹本来还在装作无事人般认真品茶。可听到林梨这话,不由得一惊,一不小心就将手里的茶给洒了。

    林梨看到这幕,迅速起身,大声唤外边候着的点儿进厅来给三位姑娘处理一下水渍。

    “不用不用!我们自己来!”三人异口同声地喊道。

    梅照霜也抖抖前襟,利落地站起身,柔声道:

    “此事不是我一人能决定,待我再考虑几日,今日我们就先不打扰了。”

    林梨让点儿拿给三姐妹三条干净的毛巾,便亲自送四人离府。

    临行前,梅照霜微微倾身,在林梨耳畔低语,声音慵懒而带着一丝玩味:

    “林小姐,我真是越来越期待与你的合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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