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来东渊的目的?”

    菡萏打量着谢明溪手中那一小片流光溢彩的鲛人鳞片。

    方才在鲛人王面前,眼见着谢明溪就要在别人的大本营中强抢法宝,菡萏急忙又从自己的储物袋中取出一部分早年御兽宗分得的讙兽遗骸,同鲛人王做了交换。

    虽说那鲛人王见状,眉宇间的疯狂更甚几分,可最终,却只是握紧那部分遗骸,死死抵在胸口。

    交代完姚澄长老的下落后,便没好气地将两人轰了出来。

    “剑宗果然都是些有勇无谋的疯子。若不是我恰好前来,你岂不是准备同那鲛人王同归于尽?”

    谢明溪抿着唇,没有言语。

    “真没想到,当年的姚澄长老果真没死,而是只身逃往东渊,寻找到了鲛人王的庇佑。

    不过,根据鲛人王的说法,姚澄产下一子后,便抱着孩子又离开了此地。也不知道姚澄和那孩子的下落又在哪里,与这接二连三的尸气爆发有没有关联。”

    菡萏兀自叹了口气,没有注意到一旁谢明溪眉宇间忧思更甚。

    一桩桩见闻在谢明溪的脑海中迅速连成一串,逐渐勾勒出一个意想不到的真相轮廓。

    姚澄长老与讙兽诞有一子……

    讙,状如狸……

    而数日之前,他刚刚知晓了某人外形似猫的半妖身份……

    “我准备去合欢门找云桐他们交流情报,你呢?”

    对上菡萏的问话,谢明溪只是沉默地敛下目光,遮掩下眼中的惶然无措。

    自以为无解的尸气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开了,自以为遥无归途的东渊之行居然被轻易化解。自己所背负的沉重未来,倏忽迎刃而解。

    可取而代之的,并不是如释重负的轻松。

    那些被有去无返的结局裹挟着的迷茫和愧疚,自骨缝中悉数涌出,在空荡荡的躯壳中呼啸席卷。

    面前的菡萏还在嘀嘀咕咕,可谢明溪望着她,便想起她先前点破自己失身之事。

    自己这般的人,还有何种面目回去找她呢?

    “我……”

    谢明溪的嘴唇动了动,却失了一瞬的声音。

    我不敢。

    “我要先回剑宗复命。”

    他也成了这般口是心非之人。

    菡萏没有察觉出异常,身边的双翼白狮在罡风林外焦躁不安地晃着脑袋。菡萏伸手安抚着它,然后伸手接住半空中飞来的一道流光。

    “云桐说要一起来东渊帮我。”

    她没有注意到身边剑修一瞬间绷紧的身体,只是笑着翻手将另一道流光送走:

    “我和她说不用来了,事情已经办好,合欢门汇合就好了。”

    “……哦。”

    谢明溪闷闷地应了一声。语间不知是失望,还是庆幸。

    “天色将沉,我们先去附近找些吃食吧。自打和云桐相处之后,竟又染上了凡人的口腹之欲。”

    似乎是被菡萏的话唤醒了某些回忆的温度,谢明溪反被这句话唤回了神,沉默地点了点头。

    *

    云桐自打回了合欢门后,就整个人提心吊胆。但是收到了菡萏的信笺后,还是放心不下。

    不知为何,这尸气之事虽说菡萏查出了御兽宗的痕迹,可她冥冥之中却觉得所经历的一切都层层相扣,将自己与合欢门笼罩在内。

    虽说谢明溪像是悬在自己头顶的一把利剑。但是去东渊找菡萏,那么鲜有人涉足的偏僻之地,难道还会被谢明溪追杀?

    想什么呢!

    云桐拍了拍胸脯给自己顺气。哈哈,不要自己吓自己。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包袱,又用传讯法诀给菡萏带了个口信,便踏上了前往东渊的行程。

    在合欢门门口时,云桐还遇见了楼师妹,不过寒暄的时候她只是含糊其辞说去找菡萏,然后又被迫接过热情洋溢的楼师妹塞进手里,让自己路上吃的瓜子。

    总之,日上三竿之时,云桐总算是克服各种阻碍上了路。

    去往东渊没有传送阵可乘,她只能吊着一口灵气,自己闷头朝着东头飞去,一路免不了走走歇歇,行事拖沓。

    可路程方才过半的时候,她便收到了菡萏的回信,只说事已办妥,合欢门汇合便是。

    云桐头疼地用双手按紧自己的太阳穴,这样被卡在半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看着天色将沉,自己又白跑一趟,她环顾着脚下的市井小巷——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脚下这座城镇,人潮络绎,摩肩接踵。

    街头叫卖的红糖糍粑勾得她挪不开眼,雾蒙蒙的柴火烟又熏得她直呛咳。

    “姑娘,要来一块吗?”

    “好啊好啊。”

    白跑一趟的低落瞬间被冒着热气的红糖糍粑治愈,云桐又觉得自己可以原谅这个世界了。

    “看姑娘还没吃晚饭吧?这一块糍粑恐怕吃不饱。”

    云桐一边拆着酥油纸,一边撅着嘴应和着:“是啊,跑这么老半天,我真是累!死!了!

    你知道这里哪家最好吃吗?”

    “哟!这你可问对人了!看姑娘穿着不似凡品,定是个手头宽裕的。你就顺着人潮,往东走两个路口,左拐,一抬头就能看见我们这儿最大的酒楼‘盈春阁’了。”

    卖糍粑的小伙手上活不停,边说边骄傲地看向云桐:“家姐在里头讨了个记账的活计呢!

    你去的话,帮我和她捎句话,说今晚不用等我收摊了啊!喏,再送你个麻薯圆子。”

    云桐笑眯眯地接过圆子:“好嘞!”

    迈进盈春阁里,热情的小二立刻围上前来:“几位?”

    “一位。”

    小儿将汗巾朝自己背后一甩,朝前伸着胳膊,将云桐引到窗边一处小桌后面。虽说是人来人往的大堂之内,可若隐若现的珠帘却将这张小桌半遮,与人影隔断。

    云桐在小二的招待下,将没吃完的糍粑和麻薯圆子搁在桌头,简单点了几道菜,这才安安心心地托着腮望向窗外赏景。

    这座热闹又平凡的小城之中,烟火气沐浴着凡人的朝夕,裹挟着此起彼伏的月生日暮,和或缓或疾的前行步伐。

    如今,周身的凡人看她,竟然也当这个冒牌的合欢圣女也算个仙人。

    可她自己知道,隔着遥远的时光,她觉得自己的本质,仍是那个没有穿书时,在吵吵闹闹的日常中生死时速和同学们抢饭、打水的日子。

    她本来也是这样平凡又幸福的小人物呀。

    “客官,您点的菜上来喽!”

    小二乐颠颠地托着几个盘,走到云桐身边。

    “你们这儿记账的姐姐在哪儿啊?”

    “你说的是春姐啊!喏,那边的柜台后就是。”

    云桐顺着小二的手指,探着脑袋看见了不远处的低头拨弄着算盘珠的布衫女子。

    等一会儿吃完了,便将糍粑摊主的话带给春姐。

    酒楼门口的风铃摇响了来客的讯息。

    云桐从满桌的菜肴间隙抬起头来,口中还塞着半截吃剩的鸡翅。

    咣唧——

    鸡翅掉回了碗中。

    “老板,可有什么松软的糕点?”

    锋芒毕露的剑修手持长剑,走进门来问的却偏偏是闺秀女子爱食的糕点。

    云桐缩了缩脖子,在半掩的珠帘之后拼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天哪!自己居然撞见了谢明溪和菡萏?

    他们俩怎么凑到了一起?

    自己刚刚对谢明溪做出了那种事情,也不知道在自己一通胡乱用药下,谢明溪对昨晚之事记住了多少。

    但自己现在眼巴巴凑上前去,即使有菡萏在场,云桐也觉得自己后脖颈凉飕飕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菡萏的那封口信及时制止了自己直接莽到谢明溪的面前。

    她内心爆发出无声的尖锐啸叫,可面上她只埋着头,三下五除二啃完了鸡翅,扒完了米饭,又连盘将面点倒进了口中。最后将瓷盘树立着遮在自己脸前,猫着腰,绕过谢明溪和菡萏的座位,鬼鬼祟祟地准备逃走。

    点过单后,谢明溪不知为何,总有种被盯梢注视的感觉,可更为奇异的是,他竟然并不排斥。

    趁着整理衣摆的时候,他不经意地环视一圈,却并没有看见什么可疑的身影。

    真是奇怪。

    在柜台后,云桐缩成鹌鹑一般屏息凝神,收敛气息,缩在春娘的脚边。

    她取出几块碎银来,放在春娘的腿上,用无声的口型小心翼翼比划着:“结——账——”

    春娘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云桐又在躲着什么人,但因着她刚才替自己的弟弟捎了话过来,见人也是温良无害的面相,便也端着身形给云桐打起了掩护。

    云桐又在指手画脚地比划,指指盘子,指指银钱,又指了指门外。

    “你想将这个盘子买下来带走?”春娘斟酌着询问。

    云桐迫不及待地点了点头。

    春娘看见了盘中的油污,又问道:“需要换一个干净点的吗?”

    云桐小幅度地迅速摆手。

    只等春娘应下后,便从柜台后鬼鬼祟祟钻出来,不忘用盘子遮住脸面,一路闷着头猫着腰就往外溜——

    “嗷!谁撞我!”

    眼看着酒楼的大门就在眼前,云桐忍不住加快了脚步,一个爆冲——

    接过非但没有逃出生天,反而狠狠朝后摔了个屁股墩儿。

    所幸她在身体失衡的时候及时调整姿态,将自己新买来遮脸的盘子紧紧叩在身前,没有打碎。

    从盘子后露出滴溜溜的眼眸,云桐矮着身子,愤愤不平地看向自己面前那人。

    视线从黑金长靴一路上移,正对上谢明溪错愕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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