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上浓雾弥漫,粘稠潮湿,好似一团浸在冷水中的棉花,沉沉压在胸口,让宋颂喘不过气来。

    她捂着口鼻,搭着霁钺的胳膊,小心翼翼地走下船板。

    一只脚刚触碰到砂滩,脚底的沙砾便变得松软起来。

    她怀疑自己踩在了某种活物上。

    宋颂吓了一跳,立刻把脚缩了回来,弯下腰仔细看了看方才踩过的地方。

    白玉般的沙砾铺满了沙滩。

    她疑惑地嘟囔道:“没有粑粑啊……为什么会这么软?”

    霁钺没理会她的嘀咕,直接掐着她的腰,将她拽下了船。

    两人并肩往浓雾深处走去。

    视线被遮蔽得严严实实,宋颂只能紧紧挽着他的臂弯,一步步往前挪。

    耳边充斥着窸窸窣窣的“沙沙”声,脚下的触感越来越诡异。

    有什么东西在她脚底蠕动……

    像扭动的蛆虫,又像某种软体生物。

    宋颂心底漫起一阵寒意,她晃了晃霁钺的胳膊,低声道:“哥,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啊。”

    霁钺警惕地扫过四周:“是息壤虫。”

    他长腿一顿,单手划破指尖,暗红色的血珠融于雾中,燃起一阵黑色的烟,迷雾被驱散。

    宋颂这才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雪色砂滩上满是蠕动的白色虫子。

    它们小的有小拇指那么粗,大的则跟鸡蛋一般圆润。

    无一例外,这些虫子都没有眼睛和腿,只有一张布满倒刺獠牙的口器,上下翕动,怪诞至极。

    它们爬行的速度极快,不断往霁钺和宋颂身上涌去。

    不知为何,那些虫子一靠近霁钺便会被灼伤,蜷缩着身子抽搐个不停。

    但她宋颂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眼看脚上爬满了一堆肉乎乎的虫子,七扭八歪地张着口器咬她的绣鞋,宋颂一声尖叫,抱着脑袋在虫堆里乱跳。

    那些被她碾碎的虫子化成一捧烟沙,却又迅速变回了白白胖胖的虫子。

    她最讨厌虫子了,看着这些活蹦乱跳的虫子,胃里一阵反酸。

    霁钺两指并紧,冲她脚背甩出一滴血,鞋面上的息壤虫子瞬间死了一大半。

    宋颂急得额头上满是汗珠,她一抬眼发现霁钺雪白的手背上多了几道浅浅的红色裂纹。

    很突兀。

    她瞪大了眼睛,当即反应过来:“哥,这些虫子克你!”

    阴阳相克,息壤乃是清气与生气的结合之物,专克霁钺这种至阴之鬼。

    霁钺依旧抬手洒血,虫群里冒起阵阵黑烟,许多虫子当场翻了肚皮。

    但砂滩上的杂乱动静也引来了更多的息壤虫。

    它们多如蝼蚁,不间断地从地底冒出,聚集成一面密不透风的大网。

    宋颂边拽着他的衣袖往前跑,边喊道:“哥,别用血了,这里的虫子太多了,你会受不了的!”

    霁钺咬着牙,声音冰冷:“无碍。”

    然而,他手臂上的裂纹越来越多,伤口也越来越大,整个人像一尊易碎的瓷器,随时可能崩裂。

    宋颂急得冷汗直流,拍了拍脑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望了望四周,忽然灵光一闪:“我有办法的,我有办法!这附近有一种草,嚼碎了含在口中,那些虫子就不会跟上来了。”

    怪奇生猛之物,方圆几里内必有降服妙法。

    她之前在《蓬莱志怪》中见过,岛中有一仙草能驱赶息壤虫,那草通体黢黑,茎叶上有蛇形纹路,名唤“祛阳草”。

    宋颂紧张得能听见自己那颗小心脏砰砰狂跳的声音,呼吸声也不自觉加快加重。

    她心下一横,主动松开霁钺的臂弯,朝着左前方的一片泥沼跑去。

    既然息壤虫惧怕祛阳草,她只需要往虫子少的地方跑即可。

    那处泥沼虽然雾气氤氲,但周围没有几条虫子。

    她拎着裙摆,死死咬着下唇,眼眶里布满了因为精神紧绷而充血的血丝。

    就在她要跑到沼泽前时,一张巨大如圆盘的口器猛然出现在她眼前。

    土腥气扑面而来。

    黢黑的獠牙上沾着淡黄色的粘液,在圆形口腔中不断挤绞。

    一条巨型息壤虫向她逼近,口器张合间发出令人心颤的“咯吱”声。

    宋颂双腿一软,下意识伸出双臂挡在脑袋前。

    腕间银镯旋即化作蛇形匕首,闪电般冲进息壤虫的口器中。

    “咔嚓”几声,獠牙被折断,匕首深深陷进息壤虫体内,一路劈砍而下。

    黑烟从它口中喷涌而出。

    在宋颂的震惊和恐慌中,这只巨型息壤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一张干枯的黑皮。

    那把匕首也随之消融在虫子体内。

    “好,好厉害。”

    宋颂一边为它送上最真诚的夸赞和悼念词,一边颤颤巍巍地继续往沼泽跑去。

    土坑中,黑压压的一片花草随风飘摇,枝繁叶茂,花草周身缭绕着紫色的灵气。

    她惊叹:“这才不是沼泽……是一大片的祛阳草啊!”

    宋颂眼疾手快地摘了一把祛阳草,确认无误后,果断塞进嘴里嚼了起来。

    一股独特的甘涩味在口中弥漫开来。

    好热,真的好热。

    她的脑袋像是被火烧一般,热得几乎要炸开。

    粉颊彻底红透,整个耳朵堪比煮熟的红萝卜,头顶还冒着黑色的烟雾。

    一张口,黑烟从她口中飘出。

    不张口,黑烟从两个鼻孔中冒出。

    宋颂永远忘不了她这幅七窍生烟的滑稽模样。

    她憋着泪,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跑向霁钺。

    不是她羞愤欲哭,而是脑袋里那股诡异的热气灼烧着她的眼部神经,逼得她不得不哭。

    没跑两步,两行清泪簌簌而下,砸落到脚边的虫子上,直冒黑烟。

    被眼泪烫到的虫子立马没了攻击性,蜷缩着扭曲滚开。

    她头顶的烟雾随着摇摇晃晃的身形上下飘扬,所到之处,虫群迅速退散。

    宋颂跑到霁钺身边,泪眼汪汪地盯着他看:“我,我都腌入味儿了。”

    真像个狼狈的小可怜。

    惹人怜惜。

    霁钺随即收了手,将手指上的血舔舐干净后,蹲下身子紧紧抱住了她。

    她被他冰凉的气息裹挟,包围,缠绕。

    但脑中的灼烧和压迫让宋颂思绪混乱,语言组织也跟着混乱:“哥,怎么办呀,我想哭,我控制不住。”

    他阴郁的紫瞳中洋溢着不加掩饰的柔光:“哭吧,我在。”

    莫名的悲伤情绪涌上心头,宋颂将脑袋埋进霁钺的肩颈中,小声抽泣:“哥哥,哥哥,哥哥……”

    这是她第一回在霁钺身上体会到关于“哥哥”和“家人”的温情。

    她哭得泪眼婆娑:“呜呜,我不是娇气,是我控制不住,我就是好难过。”

    那种悲痛,她甚至都无法形容。

    应该是吃了祛阳草的缘故。

    滚烫的鼻涕口水擦了霁钺一肩膀。

    霁钺却勾唇笑了,愉悦的音色,缓缓颤抖:“没关系,哥哥在。”

    被她需要,被她依赖,这种满足感和快意充斥着他的心脏。

    心脏都要被撑炸开了呢。

    他不知道如何形容这种肿胀的欣喜,思索再三,他认为,这便是“幸福”。

    他好幸福啊……宋颂终于需要他了。

    宋颂伸手抱着他的脖颈,将洪水猛兽般的情绪发泄在了他身上。

    抓挠他的手臂,磕碰他的额头,到了最后,她狠狠咬上了那张俊美无双的脸。

    霁钺扬起脸,配合着她的撕咬:“不要太用力,破皮会出血。我的血很危险。”

    她边咬边哭:“呜,哥,我好难受,心里好难受。对不起,对不起。”

    霁钺温柔的拍着她的背,细心安抚:“不用对不起,哥哥会一直陪着宋颂。”

    宋颂红肿着眼,停顿了一下:“哥,你不痛吗?”

    “不痛。妹妹在给我做新的标记,我很高兴。”

    这些伤痕,皆是宋颂“爱”他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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