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殿内两道目光瞬时落在凤案后的女子脸上。

    凤帝凌乱的发丝早已垂顺,青丝如瀑,衬得她面容愈发清冷。眸色淡然,未因那句诅咒之语显露出一丝波澜,反而静静凝视着陆萧玉。良久,才缓缓开口:“学子不远万里齐聚京城参加科举,街上纷乱亦是常情。你回去与下属说,巡防时态度和缓些,莫要与学子争执,她们自然也不会轻易出言不逊。”

    乌宛白:“……”

    陆萧玉脸颊微微抽动。

    陛下莫不是以为,这“凤鸣”指的是凤鸣卫?

    凤鸣卫乃陛下亲卫,专司护卫陛下。这京城治安与巡防,与她们并无半分干系啊!

    一声轻咳打破了殿内沉寂。三道目光循声望去,陆长行不知何时立于殿门处。他低垂着头,神情静默,周身透着一种清冷的孤寂。或许是察觉到众人的目光,他微微抬手掩面,又轻咳了几声,似是染了风寒。

    他本就身形消瘦,如今病态尽显,更显羸弱。宽大的月白锦袍裹在身上,非但未衬出他的身形,反显得他愈发单薄,仿佛一阵风便能将他吹散。

    裴源收回视线,将奏折收拢,吩咐道:“未见仵作手札,莫要主观评断。先确认女尸死因是否死于火灾,再探其身份,深入查证。”

    陆萧玉回过神来,躬身应道:“是。”

    裴源又看向乌宛白:“将工部修缮贡院的账簿取来。”

    乌宛白应下,与陆萧玉对视一眼,二人一前一后退出殿外。经过陆长行身侧时,陆萧玉拱手揖礼,陆长行微微颔首,视线相对一眼,方才缓步迈入殿内。

    “陛下饿了吧?”陆长行福了一礼,声音温和:“北境上贡的羊排最是鲜嫩,臣取了几段,加入当归煲了汤,极补气血,陛下可要尝尝?”

    北境?

    又是北境?

    裴源眸光微闪,心中思忖片刻,缓步下了高台,示意陆长行随自己步入内殿。

    内殿早已点起明烛,虽不及现代灯光明亮,但数支油灯燃起,铜镜反射光芒,倒也照得殿内通明。

    “适才听陆指挥使提及北境需用磷粉防冻,想必冬日极寒;立春刚过,她们便上贡了羊肉,也不知这漫漫冬季,羊儿靠何过活。”裴源似是无意间提起。

    陆长行盛了碗汤,闻言微微一笑:“北境虽冷,但草原广袤,羊儿冬季吃干草也能养得肥壮。”

    裴源了然。

    原来北境是游牧之地。

    她拿起汤匙舀了一口羊汤,入口鲜美,毫无膻味。

    “草原广袤,必会引来边陲小国觊觎。”裴源若有所思,试探道:“镇守北境的将军,倒是费心了。”

    这话听着似是随口之言,陆长行喉结微动,低声道:“昔日镇北王镇守北境数载,威名远扬,养壮了数万匹战马,练就了一批精锐之师,边陲小国不敢轻举妄动。”

    镇北王?

    裴源心中一动,又是一位新人物。

    只是陆长行方才用了“昔日”二字,莫非此人已逝?

    她不敢直接相问,只试探道:“听起来,君后对这位镇北王颇为敬仰。”

    陆长行交叠的手倏地攥紧,低垂的柳叶眸瞬间抬起,落在凤帝脸上。女子神色淡然,毫无波澜,仿佛早已将镇北王忘得一干二净;

    仿佛,也将他忘得一干二净。

    他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几息之后才缓缓道:“儿子敬仰母亲,本是常情。”

    裴源手中的汤匙顿在半空,脑中飞速运转,回想着昨夜从柳玉书口中探得的后宫诸君家世。

    她忽而记起,君后父家曾因军械案全族被诛,仅留下他一人。

    却不想,君后的母亲竟是镇北王?

    但这说不通啊,既是诛满门的大罪,君后为何还能活下来?

    哦……这里是女尊世界,先帝或许觉得男儿掀不起风浪?

    不对……君后虽是男子,但毕竟是罪臣之后,岂能轻易放过?如此看来——君后在镇北王案之前,便已嫁给原主为夫,因而得以保全。

    难怪柳玉书昨夜说,原主极为信任君后。

    因为君后身后,除了凤帝,再无依仗。

    可裴源还是觉得这理由有些牵强。

    君后母亲被诛,是先帝所为;先帝是谁?是原主的母亲!

    这可是灭族之仇,君后难道就不想报仇?

    正深思时,窸窣的脚步引来裴源的注目。

    身着深色宫服的宫女,双手捧着一个黑色木匣,缓步走了进来。

    裴源眉梢微挑,这不会是……

    片刻后,宫女终于来到近前,将本就低垂的身躯压得更低,双手恭敬地将木匣呈上:“陛下,时辰已到,该翻牌子了。”

    裴源:“……”

    果然……

    木匣上绘着精致的龙凤呈祥图案,匣内整齐地摆放着十几块牌子,每一块皆以鎏金墨迹书写着后君的封号,字迹在烛光映照下泛起柔和的光芒。

    凤眸在牌子上一一掠过,最终,视线却抬起落在了身侧君后的身上。

    陆长行始终低垂着双眸,面容平和,眉目间未见半分多余情绪,仿佛对凤帝今夜择谁侍寝并不在意,只是交叠的双手不知不觉间藏在广袖内,袖口微微起伏,似在轻抚着手腕。

    殿内一片静谧,宫女微微抬眸,捕捉到凤帝的目光后,瞬间了悟,轻声道:“奴婢告退。”

    随即,捧着木匣,慢慢倒退出了大殿。

    汤匙与汤盅的清脆碰触声再次在殿中响起,直至一碗汤饮尽,裴源才淡淡开口:“朕还有些公务要处理。”

    陆长行眉宇间掠过一丝淡然,似早已预料凤帝将他视作挡箭牌,于是颔首应道:“是。”

    离开紫宸殿时,夜幕已深,月光如水般倾泻而下,各宫的宫女宫侍皆在忙着伺候主子安寝,甬道上一时静谧无声。

    陆长行遥望尽头,巡防的禁军在高耸的宫墙前来回穿行。他沉吟片刻,戴上宽大的兜帽,低声道:“本宫独自走走,你先回去吧。”

    解安有些迟疑,但稍作思量后,还是屈身应道:“是。”

    夜色如墨,漆黑斗篷在墙根下疾速穿梭,身影完全隐匿于暗影里,直至步入城楼角落,等候多时的陆萧玉才从暗处缓步而出,对来人拱手抱拳,低声道:“君后。”

    一册书卷从宽大的斗篷中递出,陆萧玉伸手接过,目光疑惑:“这是?”

    陆长行沉声道:“二十一年前,文渊阁大火,三千古籍化为灰烬,只有这本《典制考》被一具女尸压在身下,方才幸免于难。”

    陆萧玉微微蹙眉,借着月光翻阅古卷,实看不出猫腻:“这与贡院起火案有何关联?”

    兜帽之下,柳叶般的眸光微沉:“那场纵火案至今未解。巧的是,当年那场大火的火势,亦呈蓝绿色。”

    陆萧玉眸色愈发凝重:“工部所制磷粉,燃烧时呈蓝色光芒,燃点极低,但不至于焚烧整个贡院难,可昨夜贡院的大火的火光却呈蓝绿色,火势迅猛,难以扑灭。看来……磷粉仅是助燃物,真正引发火灾的,是其中添加的不明物。”

    陆长行稍作沉吟,语气低沉:“无论添加何物,其目的皆为引发这场大火。火灾发生在春闱之后,目的更像要烧毁什么东西。”

    陆萧玉沉默片刻,缓缓开口:“此次科举,陛下有意提拔寒门子弟,借此分散朝中权臣势力。为防考题泄露,特出了四套考卷,随机分发。每个考棚所用试卷,皆于临考当日由陛下钦定。”

    “考卷皆由国子监博士拟定,答案唯其知晓。”陆长行轻轻摩挲着腕间银镯,眉宇间隐有寒意:“考生入考院前,必须全身检查,答案肯定带不进去。如此看来,唯有……”

    “礼部负责分发座位,工部可借修缮之际,将考棚中指定的座次设计暗格,开考前,礼部将所有答案提前安置在考棚中。”

    陆萧玉闻言,拳头紧握,愤然道:“这群王八蛋!竟将陛下一番心血付诸东流!”

    陆长行抿了抿唇:“但这也花不了三万两白银啊?”

    陆萧玉沉默良久,拱手道:“君后放心,卑职定当竭尽全力查明真相!还寒门学子一个清明科举!”

    戌时四刻,栖梧宫灯火通明,茶案上的水凉了沸,沸了凉。又一匙白茶在杯中舒展,袅袅茶香弥漫,栖梧宫的主人终于迟迟而归。

    明黄身影微微倾身,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步入内殿的男子身上。

    解安尚来不及提醒,帝后二人便已四目相对,陆长行当即怔在原地。

    裴源打量着他身上未来得及脱下的黑色兜帽斗篷,拇指上的黑玉扳指重重叩指茶案,咚咚三声,声声如鼓,终将男子从愣怔中唤醒。

    陆长行本欲上前行礼,却在犹豫过后低声寻问:“陛下何时来的?”

    裴源语气慵懒:“不多不少,三盏茶。”

    陆长行垂下眼眸,落在女子身前的茶盏上,良久,低语:“陛下需要臣解释吗?”

    裴源反问:“君后想解释吗?”

    陆长行稍作沉吟:“若臣不便解释,陛下会生气吗?”

    裴源笑笑:“既然不便,朕何必为难?”说罢起身缓步至他的左右,意味深长道:“既然栖梧宫不欢迎朕,朕也……”

    话未说完,藏在斗篷下的手骤然伸出,一把握住了女子的手臂。

    裴源凤眸微挑:“君后这是何意?”

    陆长行睫羽微颤,喉咙滚动,轻声说道:“……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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