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驾愤而离去,御撵之上的女子强压怒意,拇指紧扣着扳指,勒的指腹泛白都不见松。

    乌宛白看在眼里,愤愤道:“陛下太过仁慈,依奴婢之见,就该当众仗责刘大人三十大板,以儆效尤!”

    黑玉扳指紧叩扶手,发出一声闷响,凤帝凌然之语落下:“朕看你是活腻了。这话若传到诸位大人耳中,屁股先开花的,指不定是谁呢。”

    乌宛白垂下眼睫,低声道:“都怪奴婢无用。”

    裴源沉沉呼了口气,努力压下滔天怒火,冷道:“说没用,谁最没用?她们都要骑在朕的头上拉屎了!”

    也不知原主继位这三年怎么熬过来的,裴源现在只想发疯创亖所有人。

    她死,她们也别想活!

    凤帝面色不悦,乌宛白亦满心愤慨,双手紧攥浮尘手柄,目光如剑,狠狠盯着脚下的青石板路,似要将地面凿出千百个窟窿。

    曾芩燕悄无声息地跟在队伍末尾,将主仆二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坊间久有流言,说凤帝不过庸碌草包,既无先帝的英明神武,亦无先帝的仁善宽厚。登基三载,不仅毫无建树,反而残忍暴戾,挥霍无度。若非朝臣苦苦相劝,恐早已横征暴敛,搜刮民脂民膏。

    这些话不知从何时起开始肆意流传,曾芩燕此前也深信不疑。

    而今日之事,却让她心起波澜,流言原是三人成虎,道听途说。

    她犹豫几息,兀自打破沉默:“学生以为……陛下若想打破朝局众臣环伺之象,不妨矮下身段,深入其中。”

    裴源一愣,倏地转头看向队伍中化作鹌鹑的女子:“你何时来的?”

    曾芩燕小心抬眸,声音细弱蚊声:“刘、刘大人指责您无凭证臆测那会,学生就来了。”

    裴源眼角微抽,凤眸如刀刃般凝了她良久,方才冷哼道:“好哇,如今一介学子也敢来教朕如何做帝王了!”

    曾芩燕初入宫廷,亦不同官场规矩,闻言只字未语,只瑟缩的低下了头,跟在乌宛白身侧疾步向前。

    乌宛白默默拂去了额上细汗,说来,带曾芩燕去凝辉殿也是她的主意,只是群臣突然到访,她也是始料未及。

    正犹豫要不要请罪,御撵之上的女子忽而扶额,痛苦呻吟响彻甬道,乌宛白抬眸望去,只见凤帝面色惨白,额上青筋暴起,显是头疾又发作了。

    她面色一沉,厉声呵道:“快、快,前往栖梧宫!计安!”

    计安应声而动:“知道了,师父!”

    抬轿的宫人脚下生风,步履急促,而计安更是如离弦之箭狂奔而去,直抵栖梧宫方向。

    曾芩燕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只是瞧见凤帝毫无血色,身子因痛苦在凤撵上扭动不歇,双手紧捂额头,似在承受着极致的刺痛。而宫人们却似见惯不惊,肩扛凤撵疾行,竟无半点颠簸,步履稳健,俨然训练有素。

    她一路跟随队伍,却在迈入后宫的玉华门前,被巡防的禁军拦下了脚步。

    就算是普通人家,也应知晓外女不入内的规矩,曾芩燕只得原地留守,若非陆萧玉听到了消息接她一程,她恐只能窝在门下台阶做鹌鹑。

    “学生多谢陆指挥使。”曾芩燕抱拳揖礼,语气恭敬,全然不见昨日的傲然神色。

    “你命大。”陆萧玉冷哼一声,语气中满是嫌弃:“上一个不分青红皂白当着陛下面大放厥词之人,舌头都被绞得稀碎!”她瞥了她一眼,冷笑道:“那舌头还是我亲自绞的!又腥又臭,狗都不吃!”

    曾芩燕心有余悸,扶了扶额头,低声说道:“……学生惭愧,昨晚不知她就是至尊圣上。”

    “不知就是你肆意编排讽刺陛下的理由?”

    陆萧玉冷道:“陛下登基三载,勤于政务,殚精竭虑。既要防群臣暗箭,又要为民生福祉与之周旋。此番科举,更为寒门子弟费尽心力,却不想一场大火,全部心血付之东流,你不知全貌,妄言辱圣。我看那圣贤书都白读了!”

    曾芩燕一脸惭愧,只将头埋的更低……

    彼时栖梧宫中,凤帝痛苦的嘶吼声渐渐平息,情绪也趋于平和。明明日头高悬,可随着厚幔落下,床榻之中一片漆黑,唯有清冽的沉香飘入帐内,不多时,女子绵长的呼吸声轻轻传出幔外。

    跪守在外的陆长行这才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退出寝殿。

    门外,乌宛白来回踱步,见君后身影才长长松了口气,全身无力的倚在廊下红木柱上,抬手拭去额上的细汗。

    殿门紧闭前,一阵疾风涌过,洇湿的衣袍被风一吹,乌宛白不禁打了个寒战。

    陆长行眼底冰凉:“距上次复发,时隔七日。”

    凤帝的头疾初发于七年前,病发之际,几欲自绝。期间遍寻名医,然而面对怪症,众医者皆束手无策。

    万幸的是,裴源遇到了陆长行。

    十年前,镇北王因军械案被诛全族,陆长行因在外游历而侥幸逃过一劫。那几年他经历了什么,无人知晓。只知旧人重逢时,他竟轻易解开困扰裴源一年之久的头疾。

    自那之后,陆长行便长伴裴源身侧。

    众人也才知晓裴源的头疾之谜,竟是有人暗中施蛊。母蛊藏匿于脑窍,平日沉睡,唯催动子蛊方能苏醒。是以裴源头疾频发,全无定数,短则一两日,长则个把月。

    这些年,裴源遍寻子蛊之人,奈何斩草难除根,一母多子蛊,犹如雨后春笋,绵绵不绝。

    裴源登基后,屏退了寝殿、书房所有宫人,与朝臣相见时也极力保持身距,更是鲜少招后君侍寝,近身之事,皆由乌宛白亲自侍奉,这才换来一时安宁。

    然而春雨绵延,宵小破土,短短七日,竟复发两次。

    陆长行摩挲着手腕银镯,沉吟片刻:“如此看来,此人并非柳玉书。”

    七日前,裴源头疾复发,最可疑的便是卿君柳玉书。可自那之后,柳玉书再未出现在裴源身畔。

    乌宛白眉头紧蹙,低声道:“陛下今日所见之人,不过是突然造访凝辉殿的那几位。总不会是那几位大人吧?”

    陆长行神色凝重,缓缓道:“先将陛下侍奉在侧的宫人换上一部分,至于那几位朝臣,且再仔细观察。”

    乌宛白应是。

    一声鸟鸣划破静谧,引得陆长行抬眸注目。他抬首眺望檐下归来的燕子,状似无意地说道:“春回大地,百鸟归巢,不知又有多少地龙会葬身喙下。”

    **

    转眼戌时,圆月高悬,御宴楼的天字栖梧轩,茶香萦绕,又一杯清茶饮尽,羽扇公子素手轻抬,茶水涓涓入盏。

    “这茶很浓,娘子如此豪饮,”说话间,羽扇公子慢慢屈身侧躺在女子肩头:“今晚莫不是不想睡了?”

    御宴楼每日未时营业,不过住在天字阁楼的九位公子,却可休息至夜幕四合。

    今日夕阳还未下山,楼檐下的灯笼便已点燃,羽扇打着哈欠推开后窗,却不想,竟被突然出现的登徒女推回了房中。

    御宴九子在京城颇有盛名,贪图其美色的娘子不在少数,每年也有不少为一睹真容翻窗而入的宵小之徒,羽扇早已见怪不怪,若搁在平常,他总有法子招来救兵解困,可今日的娘子……实在生的貌美。

    他一时竟想着,若能与她同度良宵,不失为一件美事。

    故而大方引客。

    那娘子也不见外,淡定自若的端坐茶案前,啜饮着他泡好的一杯杯香茗。面对他的靠近,娘子只是只是侧过身,并抬手轻抚着他的眉眼,似在通过他的柳叶眸想着旁人。

    羽扇突然觉得无趣,玉臂枕在案上托腮:“原来娘子今夜攀楼,是为睹奴家思故人?那恕奴家恕不招待,”他瞥了眼后窗,闲闲道:“窗在那,慢走,不送。”

    女子落下的手慢慢摩挲着黑玉扳指:“并非故人,亦未离我而去。只是恰巧你与他眉眼有些相似。相似到让我有些……意外。”

    如此听来,这位娘子今夜之行,竟是另有目的?

    柳叶眸微挑,羽扇似来了兴致:“有多相似?说的奴家竟有些好奇了。”

    裴源不答反问:“你可知,你此间这‘栖梧’二字的由来?”

    羽扇眼眸轻眨:“自然是凤凰息于梧桐树上。”

    “错了。”裴源沉声道:“是有威者凤,非梧不栖。”

    羽扇默了默,似兴致不高:“娘子说什么便是什么吧。”他忘了眼窗外:“时辰不早了,奴家的恩客也快到了,娘子若不想被轰出楼,还是早些离去的好。”

    “不急。” 裴源拇指微屈,扳指将指腹勒的微微泛白:“你那恩客,我刚好也想见见。”

    羽扇一愣,恍然知晓了此女的目的,短暂的静默后,他斟酌劝道:“我那恩客脾气不好,娘子若是为了春闱诸事求她,此地可不合适,反而会触怒于她。”

    裴源看向他:“公子怎知我寻她为春闱诸事?”

    羽扇道:“我见娘子年岁尚轻,想必是今年赴考的才子佳人。不巧,前两日有个自诩小聪明的学子也来我这蹲守,怀中揣着一摞银票,妄图在正榜上谋个位置。结果被她轰了出去。”

    裴源道:“如此听来,你那恩客颇为廉洁。”

    羽扇愣了愣,而后噗笑出声,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却也未说缘由,干脆行至贵妃榻上懒懒侧躺:“我言尽于此,娘子随意吧。”

章节目录

这个后宫不要也罢(女尊)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李五桃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李五桃并收藏这个后宫不要也罢(女尊)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