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丝柳手脚挣扎几下,一道腥臭气味自下涌上,裴源低头看着脚下缓缓蔓延的液体,满脸嫌恶。

    “哕——”

    血液与秽渍在空气里交织,纵然羽扇极力克制,还是忍不住哕出了声,察觉凤帝将目光落在自己的脸上,并缓缓向他迈步,他更是克制不住内心的恐惧,但脑子却比刘丝柳转的快。

    他跪在凤帝面前,额头贴着冰冷的地板:“娘子饶命,奴家什么都没看见,什么也不会说。”

    裴源俯下身蹲在他的面前,满是血渍的手慢慢穿过他凌乱的发丝,拂上他的脸颊。

    她的手很凉,少年震颤不止,尤其浓烈的腥味冲入鼻腔,羽扇强忍恶心,却克制不住眼中涌出的泪水,最后,顺着她指尖的力道抬起头。

    裴源端着他的下巴静静看他恐惧的模样。久久,指腹上移,轻抚着羽扇的眼尾,轻声道:“一个常年生活在深宫的凤帝,是不会出宫杀人的;即便她的杀人手法错漏百出,也断不会有人站出来指凶,所以你说了,只会死的更快。”

    羽扇有些绝望崩溃,亦忍不住哽咽,却听女子又道:“本想放任你,可你顶着这样一双眼睛,去做这么下贱的勾当,朕着实不太开心。”

    本就汹涌的眼泪顷刻间似决堤的水库,羽扇早已泣不成声,只能拼了命的摇头。

    裴源轻叹一声,起身解开斗篷披在了羽扇的身上:“你和朕走吧,兴许未来……你还能帮朕一个大忙。

    羽扇怔了怔,人已被刺客从地上搀扶而起,再一恍神,自己已没入楼下比肩接踵的人群里。

    时至子时。

    夜色深沉,紫宸殿内万籁俱寂,唯有火光升腾。衣衫燃烧得极快,腾起的火焰将凤帝的影子映照得扭曲变形,直至火盆中仅余几缕微弱的火苗。

    烟雾弥漫,很快笼罩了整个宫殿。裴源分不清眼底溢出的水汽是烟熏的,还是因其他缘故。

    她只觉胃中翻腾不止,即便早已沐浴更衣,烧尽了所有衣衫,可血腥之气却似有了生命一般,缠绕在她周身,无论她如何清洗、焚烧,令人作呕的气息依旧挥之不去。

    手心不知何时又渗出一层细汗,黏腻之感让她猛然想起手心曾沾满刘丝柳的血迹。

    裴源想不通那会儿的自己为何这般狠厉,竟只因心中不满,便随意取了他人性命。

    而今回想,情绪有些崩溃。

    她一脚踹翻面前的火盆,灰烬与火星四散飞扬,散落的到处都是,残存的火星闪烁片刻,最终归于死寂。

    此时,殿门缓缓而开,月光如水倾洒而入,刹那间为漆黑的寝殿送来一片光亮,可随着君后的踏入,殿内又复归于黑暗。

    陆长行稍作停顿,待双眼适应了殿内的昏暗,才依着模糊的影子,慢慢走到女子身旁蹲下,轻声唤道:“陛下。”

    他似在安抚着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的女子,又似在寻些话题以转移她的注意力:“臣不请而入,还望陛下恕罪。”

    殿门户对上只有一盏灯还在燃烧,灯光努力顺着门窗的缝隙挤入殿内,将昏暗的寝殿带来一线微光。

    裴源早已习惯了寝殿的幽暗,闻言抬眸看向男子,他的眉眼微微蹙起,似笼着一层淡淡的忧郁。

    她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想要抚平他紧锁的眉心,指尖却在即将触到肌肤的瞬间顿住了。

    收手之际,男子似有所察,精准地握住了她的手。见女子并未挣脱,才又轻声说道:“陛下,让臣伺候您安寝吧。”

    男子的手很凉,仿佛一下子吸纳了掌心所有的黏腻。

    裴源有些贪恋。

    两人目光在幽暗的光线下对视良久,裴源突然将男子扯入怀中。

    陆长行猝不及防,下颚已被凤帝扼住挑起,深吻紧随其后,那吻极尽霸道,似乎不想给他一点喘息之机,因缺氧而无力,最后干脆躺在地上,任凤帝索取。

    寒春深夜,地板寒凉入骨,胸膛之上却炙如火烧。

    一吻落尽,女子趴在陆长行的身上,急促厚重的呼吸打在男子耳畔,惹得身下男儿止不住的颤栗。

    裴源轻咬他的耳珠:“若朕现在让你离开,是不是有些不近人情?”

    陆长行环着她的腰:“陛下是天下之主,所言所行皆有深意,臣不敢妄加揣测。”

    女子静默良久,撑着地面抽离出他的怀抱,窸窣的脚步声回荡半空,凤帝冰冷的声线落入陆长行的耳中:“朕今日想起,与君后初见那天,君后竟比朕高出许多。”

    她的声音悠远,仿佛在回忆着往事,然而脑海空空,有的,只是今日梦境里的残存画面。

    梦境中,陆长行是个明媚张扬又稍显轻狂的少年,仿佛被无尽宠爱养大,竟敢与先帝谈笑驯马一事;而自己刚出囹圄,一身狼狈,又因狮子猫的死,满面郁结。

    陆长行怔了片刻,起身立在原地:“臣虚长陛下两岁,女子发育又晚,臣幼时高于陛下,本是情理之中。”

    裴源沉默。

    镇北王的履历她反复翻阅过,陆家满门被诛的军械案亦被她读得烂熟于心。

    三司推事,细则明晰,证据确凿,一切太过顺理成章。

    其中一句,她记忆犹新。

    “玉横十七年,镇北王陆氏有子,名长行,得封星河世子,诏赐为太女之配。待其弱冠,行合卺之礼。”

    裴源有些不解:她?曾是太女?

    可太女,不都是受尽宠爱长大的吗?

    但分明梦境中的她衣食不周,就连面见先帝,也只能垂首站在凝辉殿门前,一直等到镇北王携子离去,方才得召入殿。

    如此看来,太女另有其人,陆长行曾许的太女,也并非是她。

    他如今成了她的君后,这中间想必历经波折。

    念此,裴源冷道:“那年的星河世子,高于朕的,又何止是身高?”

    陆长行一愣,眉宇微蹙:“陛下?”

    裴源冷然打断他的话:“朕失去了很多记忆,朕看得出,你知晓此事。实不相瞒,你与朕过往,被朕忘了干净。根据朕近日的观察判断,你并不受宠。所以,往后这紫宸殿,你就不要来了。”

    陆长行:“……”

    这不是不近人情,这分明是十分混蛋!

    裴源本以为陆长行会就此退去,却不想陆长行的声音在身后悠悠响起,带着几分沉稳与决然:“陛下所言,臣不敢不从。但臣身为陛下君后臣,照应陛下本是臣的应尽职责。现如今,陛下对臣心存忌惮与怀疑,那臣的所在便无意义。臣可以退位让贤。”

    他言罢,微微撩起袍角,缓缓跪下,姿态恭敬而从容:“还请陛下收回后印,放臣离宫。”

    裴源愕然转过头,目光落在跪地的男儿身上。昏暗的光线下,男子背脊如初春雨后破土而出的青竹,清瘦却傲骨不折。

    “你在威胁朕?”

    陆长行语气依旧淡然:“臣不敢。食禄、分忧本就是下臣的本分,陛下既用不到臣,臣亦无颜面留在后宫。”

    裴源的眼角微微抽动,僵在原地,似是不知如何应对。

    陆长行似有所察,再次开口:“看来陛下尚需决断,无碍,臣也不急于一时。夜已深,陛下早些安置吧。”

    说罢,径自起身,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裴源:“……”

    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

    刘丝柳的尸身何时被人发现,裴源并不在意。即便死了一位朝臣,早朝依旧如常举行,太阳亦会照常升起,朝堂的秩序不会因一人之死而动摇。

    不过在朝堂上初闻此事,裴源还是表现的痛心疾首:“何人如此胆大包天,竟敢对堂堂三品大员痛下杀手?此等行径,简直是罪大恶极,天理难容!”

    众臣难得与凤帝意见一致,纷纷附和,一时间朝堂之上群情激昂,慷慨陈词。最后,追查凶手的重任,落到了大理寺的头上。

    裴源居高临下看着殿中的大理寺卿韩惜灵,语气郑重地叮嘱道:“刘大人乃我朝栋梁。无论付出何种代价,都务必要将凶手绳之以法!”

    韩惜灵躬身领命,沉声应道:“是。”

    早朝的喧嚣暂歇,朝堂之上一片肃静。为首的齐翁卿正要开口提及正榜落印一事,九凤宝座上的凤帝忽而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裴源眼眸迷蒙的扫了一眼堂下,随口问道:“诸位爱卿若没其他事务,今日朝会就到此为止?”

    齐翁卿面色稍沉,轻咳一声就要开口,岂料凤帝根本不给她机会,当即起身懒洋洋道:“那就散朝!”

    说罢,一拂广袖,步履轻快,走步带风,短短几息功夫,宣政殿便没了凤帝的影子。

    高宣‘散朝’前,乌宛白下意识瞥了眼齐翁卿,老臣的脸色十分难看,眉间拧成一个川字,神情中带着几分愠怒,俨然一副家中小辈不服管教、却又无计可施的郁闷气结的模样。

    她将这话说与凤帝听时,御撵上的女子只是一声冷笑,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与锐利:“年岁大的都喜欢摆谱,说话就说话,偏要拿个腔调,故作姿态。朕非得治一治她这个毛病。”

    乌宛白颔首一笑。

    御撵继续先前,抵达的是栖梧宫的方向,只是途径御花园时,浑厚的萧声入耳。

    乌宛白心有所悟,下意识抬眸看向凤帝,女子凝望的方向,正是萧声的来源。

    乌宛白道:“这萧声奴婢听着耳熟,似是韩侍君吹奏。”

    韩侍君?

    哦,裴源想起来了。

    韩柏,韩寺卿幼子。

    “过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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