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导小郡王的事情暂且不提。

    项一着指挥侍从们,将园中的花种更换,耳边是众人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忽然觉得好像少了什么。

    他环视一周,老二就在身边。

    阿九勤勤恳恳的挥着锄头挖土。

    陆星乘躲在角落里偷懒。

    少了谁呢——

    阁楼之上,楚辞悠闲的翻开桌面上的羊皮地图。

    她居高临下的俯瞰系统描绘出的山川河流,指尖随着深墨线条的走势缓缓前移。

    最后停在横割板图的巨大山川之后,被圈出来的小小国土。

    横扩千里的景国,在地图上也只是盘碟般的大小,仿佛一手便可掌握。

    楚辞摸着下巴,漫不经心道:“应该到了吧。”

    ……

    景国,王宫。

    一道高大的身影站在王宫最高的瞭望台上,仿佛受到极强冲击,怔目远瞰连绵不绝的牧场。

    碧绿如茵的草原上,成群的牛羊低头吃草,而更远处马场里,训练有素的战马神采飞扬,于环道上奔驰不息。

    丰饶、富庶、更是纵横东域的强横气魄。

    景国倚牧,又有秘法,畜养非凡战马以练骑兵,声势浩大,诸如坦瑟等周遭国家都要退让三分。

    一身骑装的明艳少女站在青年身旁,骄傲的扬起头:“比起你们月然大马,怎么样?”

    这瞭望高台自然谁都能上来,还带着异族男子。

    可她是景皇胞妹,这一代唯一的公主,娇横起来陛下都要让她几分,也就不在乎这点小节了。

    正如她所想,青年南拓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叹,亦是一抹难堪。

    他极其不情愿,可又性子直拗,不肯撒谎,闷了半天憋出一句:“……很厉害。”

    “自然,”段瑢“哼”了一声:“景国这么好,你怎么还总想着回去?不识抬举!”

    凉风一吹,南拓忍不住闷声咳嗽,断断续续道:“骏马识途……鸟恋旧巢,景国再好……亦不是我的归处。”

    段瑢本想晾他一晾,但看南拓痛苦憋住咳的模样,也忍不住伸手替他拍背顺气:“行了行了,白长这么大的个头,风一吹就倒!”

    “月然那么远,又隔着横断山堑,回头自己跑了,死在荒野外都没人管你。”

    她恨恨道:“至少……至少等你把伤养好再走,前两日你在养伤,也不知道,宴席王兄被刺,那刺客这会儿都还没找到,现如今到处都是搜罗外乡人的侍卫,你非要走,出门就能被押进牢里,先打三十鞭!”

    南狄拓闷咳两声,才缓缓道:“谢谢殿下。”

    南拓生的高大俊美,偏偏俊朗的面容上有一丝书卷气,这是景国草原男儿没有的文弱气质。

    说他文弱?

    文弱皮囊下是倔强的傲骨,又一心思乡,眉目间带着无法言说的忧郁。

    想劝慰他别难过,又想让他更难过些,最好痛的哭出来。

    这种强烈的矛盾感让段瑢极其心痒。

    本来也疑心此人出现的太巧,狼群围困时,可他身上危及性命的伤又不似作假,险些没救回来。

    她反复查探数次,可以在南拓身上看出早年习武的底子,武艺着实平平,只是称得上勉强健体。

    两日前王兄遇刺,正遇南拓高烧,若不是她在营帐里守到半夜,恐怕也要怀疑他一番。

    可反复查验,他都没什么问题。

    若有问题,大局为计,段瑢必不敢留。

    可没有问题……那他就别想走了。

    这一阵子她忙于幼驹交易之事,没空下手,也只能哄着。

    王帐如同铁桶一块,就南拓这点功夫,休想跑出去,迟早是她的掌中物。

    段瑢的脸上浮现出稳操胜券的笑容,上位者对待掉入网中的猎物,都是极其耐心的。

    她道:“此处风大,还是回帐吧。”

    南拓被她扶回帐中,任由对方在搀扶过程中似有似无的触碰,好似全无所觉。

    等到段瑢心满意足的离开,帐顶上一只黑鹩哥倒吊着出现。

    它那张鸟脸上流露出极其人性化的复杂表情。

    “哥们,我不过就晚到几日……你……是条汉子,为了牧场,付出挺大啊。”

    南狄面无表情:“只不过强权与掠夺,何拘男女,只要能完成任务,皆可。”

    在日暮西山中,他平静的用食,服药,药性上来后躺在床上入睡。

    帐篷外层层侍卫把守。

    段瑢处理完事务,又找过来,悄悄入帐。

    立在床头看着他的睡颜,满心欢喜。

    药材里加了安眠的成分,他将会一夜好眠,而其余人面对大公主的新宠,自然也不敢多嘴多舌。

    等到段瑢再度离开帐篷时,所有侍卫低头行礼,就这么眨眼间的功夫,一道黑影悄无声息的闪出去。

    白日高台瞭望,王帐布置皆入眼中,在他的脑海里形成一个立体的路图,黑影从容不迫的避开巡逻侍卫,进入一间靠近马场的小帐。

    帐床上的人已有警觉感,挣扎着要从梦中醒来,南狄拓熟练快速的取出信香,往他鼻尖一探,床上人在药性的作用下陷入沉眠。

    而南狄拓则是缓缓走到柱前,木柱上挂着许多本厚厚的羊皮册。

    偌大王帐,自有法纪管理。

    所有种畜配表,如何调配牧种,皆在此处。

    南狄拓淡淡翻看,调换几张,又提笔,仿着字迹添上几笔。

    轻飘飘的羊皮,也无甚重要,只是——

    如果弄错了,恐怕会在下一代战马血脉里留下隐病重患。

    ……

    马匹□□分春秋两季。

    王室有秘法,传承百年,使得景国的战马经过数代繁育,远胜周围诸国。

    育马官也不是谁都能当的,得经验丰富,又有靠山。

    这一任育马官哈达尔的母亲是王女曾经的乳妈,自小就服侍于王女跟前,能力不一定够,但忠心绝对有。

    起初接到育马官的位置,哈达尔欣喜若狂,同伴也知道这个位置的份量,更是捧着他连番的好话。

    哈达尔又不傻,自然知道自己为什么能捞到这样的位置,他行事处处小心谨慎,将育马的事情看的极重,别说王官每隔几日就来查看,他自己都一日三查。

    不过谁不喜欢被捧着的感受呢,日子过久了,总会懈怠。

    尤其是马匹繁育,翻来覆去就那几样活儿,重复上一两年,他也不如之前这么谨慎,偶尔丢给手下人,自己和同伴去喝酒看美人跳舞。

    昨夜他醉酒归来,都没敢回家,就睡在小帐。

    也许是酒意上头,睡的格外沉,大天亮才醒。

    哈达尔慵懒的伸个懒腰,从帐床上爬起来,瞥见桌上的种马配簿,像是贵族要臣的爱马,自然会单开一页,战马则以十匹为批,一一记录。

    这些都是王官前来巡查的重点。

    尤其是马上到了周围诸国前来取幼驹之时。

    景国也对外卖马,只卖幼驹。

    哪怕开出高价,哪怕诸国马官将马驹带回去养大,发现马匹质量比之景国战马差远了,也只能认下。

    谁叫景国哪怕次等马也要比他们的自繁马匹要优良许多。

    别以为大景不知道,他们还憋着想靠景国买来的幼马成年后配种,实现成群繁育。

    做梦!

    既然敢往外卖,他们自然留了些手段,劣等马往下只会更劣。

    而诸国也只能连年舔着脸,仰仗甚至依赖景国的战马。

    哈达尔回想起自己之前还苦背这些东西,就这一套,哪一批配哪一批,来来回回都多少次了,还能弄错?

    他打着呵欠,敷衍应付的随手翻翻,又合拢上。

    ……

    景国王都自然也有市集。

    小集三日一开,大集逢五而开。

    今天就是大集之日。

    “干草!当归!枸杞!上好的药材,买了绝对不吃亏,试了肯定不上当!试过的都说好!”

    卖药材的糙脸小贩吆喝的比谁都卖力。

    当然在一种摊集中,他也是嗓门最大的一个。

    有客则揽客,没客人他从街头晃到街尾,和哪家帐篷都能搭上话。

    谁见了他,第一印象都是“话多”。

    糙脸小贩刚骂走一个将药材翻得乱糟糟的死老头,余光忽然瞥见一身衣服下摆,玉色绸丝的。

    他以前也干过走商,景国没有绸丝,这种货一般都是从外域进的。

    这色泽这做工,一看就不便宜,贵族货。

    小贩的视线顺着衣摆从下往上,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面带病色的俊美青年,似乎有几分好奇,打量着帐篷前摊的一袋袋药材。

    俊倒是俊。

    病恹恹的,没什么精气神。

    而他身边则站着一位张扬的华服贵女,毫不掩饰上位者的威仪:“这些药材有什么好看的,下等货色。”

    小贩暗自撇撇嘴,她懂什么,这些药材都是自己亲手挖的,仔细着呢,品相哪里差了!

    南狄拓面色冷淡,一味不语。

    段瑢不知哪里让他不高兴了,今日一直冷着脸,也格外话少。

    她耐着性子陪他来逛集市,居然还不知好歹。

    罢了,不过仗着自己宠他。

    “你日日吃的哪一株不比它们上相,如果你感兴趣,我让牧医来教你认药。”

    南狄拓只是淡淡道:“不必。”

    他抬手间不小心将药材拨掉下了桌,俯身捡起来,掸了掸灰,柔和缓声道:“不好意思。”

    小贩连连摆手:“害,没事,能被贵人碰掉,也是它的运气。”

    南狄拓似乎觉得他的说法有趣,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哪知鞭影一闪,整个摊子都被掀翻起来,原本干净的草药滚了一地。

    小贩唉哟一声,连忙去捡:“你你你!”

    他想骂又不敢骂,只能一脸心疼的满地捡药。

    段瑢收起来鞭子,笑的明媚张扬:“你对个小贩,都比对我热情,我不喜欢,就得有人受罚。”

    神态极其高傲,她的话就是规则。

    小贩低着头,满腹怨气的搬桌板,心里骂骂咧咧,只觉得遇到了两个瘟神!

    却听病气青年满是压抑的声音道:“……我知道了,抱歉。”

    如果说嚣张贵女是过分的强盛与高傲,那他仿佛狂风下倔强扬展,隐隐将被摧折的枝木,谁都能从他的声音中听出被迫与不甘。

    小贩的视野中忽然多出一双手,病气青年俯身帮他捡药材,一株一株的清干净,放回桌子上。

    而后摸出碎银放在桌上:“抱歉,这些药材我买了。”

    一身富贵,却没有尊严,看着怪可怜的。

    好吧,也不跟他计较了,就那个贵女是瘟神。

    小贩等他们俩走了,将银子放在嘴里狠狠地咬了下。

    真货!

    周围的摊主涌了上来。

    “没事吧!刚刚突然掀摊子,吓我一跳!”

    “吓死我了,这是哪家贵女,恶的很!”

    “你这也算是因祸得福,白赚啊!”

    他人缘好,基本上每个人都过来搭了两句话,和他们嘻嘻哈哈,又能扯上半天。

    小贩转头看着乱糟糟沾灰带土的药材,好心情稍微淡了点,干脆在帐篷后铺了张布,把它们全部抱到展布上。

    他坐在帐篷后面,低着头重新理药材,忽然听见极其低声的私语,好似有人在说悄悄话,朦朦胧胧的。

    “你听说了么?战马繁育出问题。”

    听到小贩一个激灵,蹑手蹑脚靠近帐篷,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这可不能乱说啊!”

    “哪里敢!不是马上就要到诸国马官来取幼驹的时日了么,我和马官一起喝酒,他自己醉了说的,把亲缘马错配一整批,这一群幼驹全都有隐病!这会儿他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小贩不敢探头,屏息听了好一会儿,直到窸窸窣窣离去的声音响起,他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天呐!

    这可是个大消息!

章节目录

大魏牧场主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166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166并收藏大魏牧场主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