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客们此时欢聚一堂,要溜出去是极容易的,根本无人注意,本来她也不是今天婚礼的主角。

    王璇轻而易举找到角门,猫着身钻出来,陡然感到天地一宽——凭她的身份,大可以堂堂正正从正门出去,却哪比得上私奔刺激?

    那张字条上写的话,在她看来也跟幽会差不多。

    萧煜站在一株合抱粗的垂柳下,打扮十分家常,月白色的衫子,腰系玉带,活脱脱一个富家贵公子——到处招蜂引蝶的纨绔子弟。

    王璇嗔道:“您怎么不进去?”

    他穿得再低调,也无人敢不恭敬的,人家又不是瞎子。

    萧煜笑了笑,“六弟大婚,朕何必扰了他们雅兴?”

    说的动听,其实压根不想来捧场罢,看他身边马车,模样平平奇奇,里头却放着棋盘,风炉上坐着茶壶,可见他本打算出宫游玩。

    王璇道:“您今天不用理政?”

    从李敦口中她知道皇帝有多忙碌,每日折子都批不完,还时常误了吃饭的钟点,打从她进宫之后作息才渐渐正常起来,毕竟玉照宫开饭是最准时的。

    王璇明白李敦意在奉承,但除了司膳司寝之外,连她也不常能见到皇帝面,可知传言无虚。

    本是关切,听在萧煜耳里却有些质问口吻,他微哂,“你不也是,说好的主持婚仪,怎悄悄跑出来了?”

    王璇撇嘴,“那屋里人多太闷,还不许我出来透透气吗?”

    萧煜道:“朕也是。”

    朝臣们每逢旬日尚能休沐,他一个当皇帝的反而案牍劳形,半点休憩时间都没有,未免忒不公平。

    王璇失笑,这人嘴上半点不肯吃亏,忒爱较真。

    萧煜拉起她的手,“走吧,别理那些俗物,咱们且乐咱们的。”

    杨首辅那老东西耳目灵通,看马车在此停得久了,保不齐会生疑,萧煜可不愿便宜舅舅来打搅。

    王璇顺从地随他上去,萧煜又变戏法似的从座椅底下掏出一包牛肉干来,佐以茶饮,这就很够消磨时间了。

    王璇本是舍命陪君子,对周游京城的兴趣并不大,然而,马车沿着护城河缓缓行进,一路所见所闻,着实令她耳目一新。

    年初她跟韩自芳也没少逛,但两人皆冲着酒楼茶馆点心铺去,尽往人多的地方钻,哪晓得京师也有许多名胜古迹?其造型古朴雅致,更显煌煌。

    最叫王璇意外的是,萧煜对这些建筑物居然如数家珍,不但能准确无误描绘其中布局,连相应的掌故也能信手拈来,这就不单靠博览群书能办到了。

    王璇讶道:“您以前常这样出来吗?”

    萧煜点头,小时候身边就只有几个近侍,总是向往人多地方,看皇弟被父皇云妃抱着四处出游,那种羡慕与憧憬,如同蚊虫叮咬一般,总是让肌肤升起隐隐刺痛。

    可按照规矩,皇子们是不能私自出宫的。

    萧煜笑道:“朕自有朕的办法。”

    几堵宫墙可拦不住他,他自小习武,轻功虽非超凡卓绝,但攀爬与弹跳也远胜常人,当然,最初的练习得付出些代价,磕破手掌膝盖乃常有之事,反正无人在意,谁又能发现呢?

    偶尔功课繁重无暇出去,他便会爬上宫里最高的那座塔楼,坐在金漆彩绘的螭首上,遥遥俯瞰万家灯火,当真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之感。

    可是,一定很寂寞吧。王璇默然,这些事阿玉都不曾对她说过,她知他童年孤苦,却不料细枝末节会是如此,她所烦恼的,是膳食里少了几道肉菜,过年没能穿上新衣,可对阿玉来说,精神上长久的折磨与苦痛才是最难耐的。

    王璇心有所感,按着他的手道:“以后我一定常陪您出来。”

    萧煜温柔一笑,仿佛春风解冻。

    王璇不经意间脸红,这还是阿玉头一次以皇帝身份叫她心动,他还是多笑笑好看些,板着脸多严肃啊。

    只对她笑就更好了。

    护城河静水流深,一路蜿蜒朝下游淌去,途中经过许多民居,王璇指着其中一栋讶道:“那好像是我舅舅家。”

    一些儿没错,隔壁那个长舌妇还在拉着范氏唠嗑呢。

    见她喜形于色,萧煜当机立断,吩咐马车改道。

    王璇愣住,“您要干什么?”

    萧煜淡淡道:“去看望顾翰林。”

    王璇如遭雷劈,她虽然想跟舅父舅母团聚,可没打算把皇帝给引过去呀,家里哪容得下这尊大佛?

    硬着头皮道:“仓促间怕是不妥,不如改天罢。”

    招呼都不打就过去,舅母哪来得及准备,别的不提,吃饭就是问题——并非她自谦,范氏手艺跟宫廷御膳没得比,虽然她两者都喜欢,可皇帝不见得这么想。

    萧煜就喜欢逗她,本来只是突发奇想,这下反而非去不可了。

    吩咐车夫加快脚程。

    王璇怏怏不乐,心想皇帝果然比阿玉难伺候,换做阿玉肯定不会让她难做的。

    范氏刚跟邻家婶子唠完家常,转头便瞧见门前还停了辆马车,心下正纳闷呢,谁家的稀客来之前不先下拜帖?好没礼数。

    及至见车里的人出来,范氏脸上便冻住了。

    她没面圣过,可外甥女被一个男子搀扶过,脸上还笑盈盈的,可想而知这人身份若何。

    范氏两条腿都是麻的,只恨不能跑得再快点,赶紧上前跪安,“臣妇参见陛下。”

    皇帝比她想象中和煦许多,“顾翰林何在?”

    范氏讷讷道:“陛下来得不巧,相公他刚出去了。”

    心下暗骂顾平章好不着相,原本今日休沐由他待客正好,偏赶上一位同僚娶妻,请他喝喜酒——说是妻,无非纳个妾室,有什么好大张旗鼓的!

    赶紧赔笑,“臣妇这便着人请他回来。”

    萧煜摆手,“罢了,何必麻烦,朕偶然经过此地,想讨杯茶水喝,夫人不会见怪吧?”

    范氏当然说不会,却朝王璇丢了个嗔怪的眼色,不早些传话,皇上来了难道单只喝茶?

    好在上月有人送了罐上等的明前龙井,范氏没舍得喝,正好拿出来待客。

    配茶的点心可怎么办?屉子里虽有些饼饵,都是家常吃的,登不得大雅之堂。

    王璇舔舔嘴唇,问范氏可有多的烙饼,萝卜猪肉馅的,汁水鲜浓,香滑可口,她在宫里最馋这个了。

    范氏知道外甥女帮自己解围,可这等市井粗食真能入贵人青眼?

    萧煜瞧见王璇那副馋相,忍不住又笑起来,“夫人就听她的吧。”

    范氏叹为观止,难怪坊间传言皇帝专宠淑妃,果然名下无虚。

    她自不能让皇上娘娘吃剩的,好在现烙也不费事,立刻让厨房通开灶膛,她要亲自洗手作羹汤——呈到御前的东西,可不敢让旁人代劳。

    王璇蹬鼻子上脸,又道:“舅母,我那份做得辣些,陛下的做得甜些。”

    转头问萧煜,“您喜欢甜食,对吧?”

    萧煜不解其意,自然应是。

    范氏反倒松口气,但凡招待客人,最怕的就是人家说随便,谁知道一不小心就触着忌讳了,要求明确反倒可以对症下药。

    想起家里糖浆不够,差人去隔壁借碗饴糖。

    王璇笑盈盈的,“您不会怪我越俎代庖吧?其实我两种口味都想尝尝。”

    虽说范氏一般不会拒绝她要求,可她到底上门做客,要求这个要求那个未免太不懂事了,拿皇帝扎筏子正好。

    萧煜失笑,忍不住捏了捏她脸,这小滑头!

    不一时饴糖取来,王璇问那仆妇要了一小块放在茶杯里,看它沉在杯底,再拿汤匙慢慢搅动,“你没喝过加糖的茶吧?”

    看萧煜脸色古怪,可知视为异端,在他理念里哪种茶都以清汤慢炖为佳,加干花已属破坏气氛,更何况别的?

    王璇却信誓旦旦,“这个真的很好喝,不信您试试。”

    又絮絮讲起饴糖的好处,这种麦芽糖是自家熬的,甘美无比,在锅里煮到水分几乎蒸干,撒上碾碎的白芝麻,香气四溢,凝固后切成整整齐齐的小方块,极易储存,小时候这便是她们最喜欢的点心。

    泡茶则是王璇自己想出来的,她最喜欢还不是完全泡开,而是间间断断地续水,隔一会儿便品上一口,这样每次都能尝到不同的滋味,且越往后越甜,妙极了!

    萧煜就着她的手抿了一口,承认王璇所言有理,不过他还是偏好原味的清茶。

    王璇嗔道:“您真是冥顽不灵。”

    枉费她许多唇舌。

    萧煜望着她两排光洁贝齿,心神微荡,头脑还未做出反应,半身身子已然贴过去。

    嗯,果然是甜的。

    王璇被他亲得晕晕乎乎,后知后觉想起这是在别人家里,舅母只怕看着呢!

    想将他推开,胳膊却没力气,算了,反正都是自家人,应该没关系吧?

    饼已烙熟,范氏正打算端去,陡然瞧见此幕,不由得脸红心跳,要不,等等再开饭?

    可刚出锅的烙饼最好吃,过会子怕是不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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